第七十八章 別離之前
“公子，你怎麽了？公子，公子……”人群中忽然爆發了一陣混亂。
我心中油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回身一看，果然看到大哥癱倒在地，妖兒把他抱在懷中，不停地呼喚著他，語調接近哭泣。大哥的臉上甚至還保留著昏倒之前的溫柔笑意，嘴角微微翹起，可是臉色駭人地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幾乎透明。老爺子已經開始診脈，然後他朝著我點點頭。我知道老爺子的意思，是鰈離鶼背的原因。
我走到落月身旁，用我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說：“落月，快幫忙把大哥送到房間去吧！”
落月點點頭，從妖兒手中接過大哥，匆匆向樓上走去。我也急忙跟著上去，走過妖兒身邊的時候，妖兒一把抓住了我。我詫異地看著她，隻見她垂著頭黯然神傷，然後她慢慢鬆開了抓著我的手，交叉著抱住自己的胳膊，身體像是凍極般止不住顫抖。抬起頭的時候，我看到她充滿淚水卻堅定的眼睛，像是兩粒鑽石，雖然看起來如琉璃般脆弱不堪，實則堅硬勝鋼。
“姐姐，告訴我林公子到底是怎麽了？”她的聲音似乎在隨著身體顫抖。
“大哥他隻是身子虛些而已，調理一段時間就好了。”我笑著拍拍妖兒的肩膀，試圖安慰她。
沒想到妖兒搖著自己的頭，臉上的笑容和滿臉的淚水夾雜在一起，看起來有一種奇異的哀傷。
“姐姐，不要再騙我了，這次你要離開是不是因為林公子的病？”
我大吃一驚，沒想到妖兒竟然如此玲瓏剔透，一針見血。知道再瞞著她也是沒有意義，但是要是再多一個人擔心也是沒有必要，所以我決定半坦白半隱瞞。我告訴她大哥其實是種了一種毒，我此次前去便是為了尋找這種毒的解藥。
“毒發會怎樣？”妖兒急迫地問道。
“如你所見，會時不時暈倒而已。”我不敢把半年之期的事情告訴妖兒，怕她徒增傷心。
“隻是這樣？”妖兒好像還是不敢相信。
“隻是這樣。”我鄭重點頭，其實心中虛得很。
“拿到解藥很困難嗎？”
“不算很困難，隻是要去調查一下毒藥的組成，這樣老爺子才有辦法對症下藥，製造出解藥。”我忽然發現最近自己說謊話都不用打草稿，溜得很。
“女人，你要到哪兒去？”一個明顯不快的聲音在我身邊幽幽響起，像是極度寂靜中猛然響起的鞭炮聲，狠狠嚇了我一跳。
我都忘了殤夜一直在我身旁了。
“我要到南邊去一趟，所以最近都不在這兒了。”
“南邊哪兒？去多久？”殤夜的臉沉了下來。
“南邊某個不出名的小鎮罷了，大哥是在那邊中毒的。此去南邊路途遙遠，估計沒有個把月是不能回來的。所以你們可不要想我啊！哈哈……”我試圖緩和過於壓抑的氣氛，可惜隻有自己一個人在那兒傻笑。
“不許去！”殤夜忽然爆出的三個字猶如平地落雷，硬生生炸起灰塵滿天。
“殤夜乖啊，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是這事事關大哥的健康，我不能不去。這樣吧，我答應你，回來的時候一定給你帶些南方的特產回來。”我想伸手撫摸殤夜的小腦袋，可是手伸到半路，卻被殤夜打了下來。
“我說了不準你去！”殤夜直視著我，眼中烈火熊熊燃燒。
“殤夜，不要無理取鬧！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要生氣了！”我皺了皺眉，平時我讓著孩子沒有關係，但是在這事情上，我又怎能和孩子糾纏不休。
“為了林步微，你竟然不惜冒險去那麽遠的地方？”殤夜的眼中有著某種不甘。
殤夜口中林步微三個字讓我聽著很不舒服，再怎麽說，大哥可比他大很多，殤夜不該如此沒有禮貌，直呼姓名，心中真真起了個疙瘩。
“他是我大哥，你不該直呼他的姓名。哥哥生病了，作為妹妹的，理應幫助他。有些事，別人做，我不放心，還是親力親為的好。”
“哼－－－”殤夜冷哼一聲，“哥哥，妹妹，說得好聽，誰知道你心裏到底怎麽想的。”
被殤夜這麽一激，有那麽一瞬間，心中一股難以抑製的衝動逼得我極為想告訴殤夜：我就是喜歡上了林步微！但是想到妖兒就在我的身邊，我還是把這個衝動使勁嚼嚼用力咽了下去。想想殤夜也許隻是因為長期得不到關愛，看到我對大哥如此，所以心中難免有絲不爽。穩了穩口氣，我才說道：“如果殤夜你也遇到了這樣的困難，我也會義不容辭的。”
聽到這句話，殤夜的臉色稍稍和緩了些，雖然口氣還是比較拽：“哼，我才不要一個女人幫忙。男人幫女人才是天經地義。”頓了頓，他又說，“我可以想辦法派人幫你去，你不用親自去的。”
“殤夜，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就如我剛剛所說， 這事我必須親力親為。其一，我不放心別人去辦；其二，你要調人手恐怕也不容易吧！”我知道殤夜說這句話是真的關心我，像他這樣一個目前看來名不正言不順而且未成年的皇子想要調動人手必是不可能或者至少相當艱難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麽，殤夜聽到我說的這句話以後，忽然咬緊了自己的下嘴唇，握緊了自己的雙手，眼神倔強得像隻小獸。
“我以後一定會讓很多人臣服於我的。”殤夜鬆開了緊咬的嘴唇，一個字一個字從齒間擠出了這句話，“一定，我發誓！”
對於一個孩子的理想，我當然是不會輕易打擊的。於是我微笑著點點頭表示讚同：“殤夜的話一定可以的。”
談話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殤夜繼續發問：“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就是明天。”
殤夜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很大，似乎不敢相信。也是，新年以後第一次相見，竟然就是我和他的分離之日了。
“你等下。”殤夜轉向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旁邊的琪隱，“三哥，你出來帶錢了嗎？”
“本皇子什麽時候自己帶過錢了？”然後他一抬眼，狹長的桃花眼瞟了我一眼，“她再怎麽說也是一介商人。憑棲心驛和寂殆苑那紅火的樣，我就不信她會連路上的盤纏都置備不出來。六弟根本不用擔心，實在不行了，她隻要把你剛剛送給她的那塊玉佩拿去當了估計也能籌夠買路錢了吧！”
聽了琪隱的話，殤夜思索著點了點頭，然後交代道：“第一次給你的那塊玉佩也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我還來不及回答，琪隱便插了嘴：“對，一塊不夠就當掉兩塊，雖說兩塊玉佩都是價值連城，但萬一碰到黑心商鋪就不好了。而且隻要你當掉了那塊玉佩，估計當地官府便會親自押送你會京城了，這樣什麽吃的用的一筆費用就全部省了。如此甚好，甚好。”
好什麽好！這該死的琪隱，都什麽時候，嘴巴還是那麽刻薄。我送了他一白眼，作為回禮，他回贈我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說六弟，我們偷偷出來這麽長時間了，也該回宮了吧！”琪隱拍拍殤夜的肩。
“嗯。”殤夜點點頭，然後又看向我，“我沒有機會為你送行了，一定要一路小心啊！”
“沒問題，有落月陪著呢！”殤夜這才安心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待殤夜離開幾步以後，琪隱一收之前調笑的麵容，微微歎了口氣：“他之前那麽厭惡權力，但是剛剛，他竟然信誓旦旦說了那樣的話－－－‘我以後一定會讓很多人臣服於我的’。要不是親耳所聞，任何人對我說我都不會相信的。”
我詫異地看著琪隱，正在這時，走遠的殤夜回過身來向琪隱招著手，琪隱亦招招手，表示就來。然後我聽見他對我輕輕地說：“一路順風啊！”尾音還飄蕩在空氣中時，我看到琪隱朝殤夜跑去的背影，發自內心一笑。
琪隱這孩子，可是真正的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心地善良，卻還要隱藏起這一麵，好像生怕別人知道。真不知道他腦袋怎麽長的。殤夜和他在一起，我也算鬆了口氣。
“姐姐，你明天就要離開嗎？”妖兒總算止住了哭泣。
“是的，所以照顧大哥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姐姐放心去吧，我一定會像愛護自己一樣愛護林公子的。”妖兒眼神堅定。
唉，我的心又開始唉聲歎氣，妖兒如今深陷情網不可自拔，若是要她知道我也喜歡大哥，到時候該怎麽辦才好呢？索性現在的主要問題不是這個，而是如何解了大哥身上的蠱，於是我和妖兒暫時沒有任何衝突，我也可以暫且將這個問題擱置下，鬆一口氣。說不定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碰到一個什麽契機，一切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省去我如今大把花在庸人自擾上的時間和精力。
馬車盤纏行李幹糧等已經一應俱全，閑暇時間我還備好了兩部劇本，好在我離去的時候用在寂殆苑，同時交待妖兒大部分應該注意的事項，老爺子也教過妖兒怎樣易容，如今算是萬事俱備。明天應該能夠順利離開，心裏卻還是放心不下大哥。
晚上的時候，我推開大哥的房門，輕輕走到他的床前。他還在昏迷。皎潔的月光透過窗灑在他的臉上，給他如今瘦削的連鍍上一層相對溫柔的輪廓，臉上細細的絨毛在月光照射下甚至也能夠看清楚，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翳。他便這樣安詳地沉睡著，像個出生的嬰兒，純潔幹淨。也許隻有在他睡覺的時候，他才能真正放下心中擔當著的一切，輕鬆一下，當第二天旭日東升，他睜開眼的那刻，他又會背起重擔，獨立麵對一切痛苦和不幸。雖然他展示在世人麵前的，永遠是比芙蕖還要純潔的笑容。
我再次伸出手去，這一次，我知道自己要抓住的是什麽東西。
“大哥，好好休息吧！下次醒來的時候，我就在你的身旁了。”我在心中默默念著，手輕輕撫上他的麵頰。
等我回來的時候，我會告訴你我的心意，所以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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