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別離恨天
馬車上，阿花靠在楓雪懷中哭得幾乎昏厥，楓雪輕輕拍著她的背試圖安慰，但是自己也哭得渾身癱軟。
馬車一停下，阿花就瘋了一般衝回家。我們緊隨其後，進門的時候，就看到阿花伏在大嫂的身上痛哭不止還有大嫂毫無血色的臉。
我心懷僥幸地看著立在床邊的老頭子，但是老頭子隻是看著我搖搖頭，眼神悲哀。
刹那間，天崩地裂。
我顫顫巍巍地試圖靠近大嫂躺著的那張床，可是腳步卻小得可憐。可是一共就那麽些距離，邁著再小的步子也很快便能清晰看見大嫂的臉。
大嫂的臉上有很多細小的傷口，最猙獰的一道從右眼角一直延伸到左耳，貫穿了整張臉，完全破壞了她曾經清秀的臉龐。不用再看身體了，連臉都已經毀成這副模樣，身體又能好到哪兒去呢？
“娘－－－娘－－－”阿花撕心裂肺地呼喚著自己的母親，兩隻小手抓著母親的身體努力地搖晃。此時的阿花脆弱得就像勉強掛在樹枝上的樹葉，隻要微風一來，她就會失去最後一絲呼吸。
“阿花……別這樣……”楓雪拉開阿花，但是阿花很快掙脫了楓雪的束縛重回母親的懷抱。
“爹，有沒有辦法要大嫂醒過來再和阿花見一麵？”我輕聲地問著，知道現在已經回天乏術，但是如果不讓一對相依為命的母女見最後一麵，實在太過殘忍。
老頭子歎了口氣，從藥箱中取出一顆藥喂入大嫂的嘴中，一會兒，大嫂竟然慢慢睜開了眼睛。
“阿……花……”原來溫柔的聲音如今聽來卻模糊到難以辨清，但是正所謂母女連心，當我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阿花一下子捕捉到這絲飄渺的呼喚，湊到母親的枕邊。
“娘……娘……”阿花看著如今脆弱的母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一直叫著這個專屬於她的稱呼。
大嫂的臉上卻忽然浮現出一絲笑容，雖然呈現在這張受傷的臉上讓人感覺極為詭異甚至猙獰，但是相信在每一個人心中，這個笑容絕對超越了之前看到過的所謂最美麗的笑容，隻因為中間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感，有對女兒的不舍，有對世間的留戀，有能再見我們一麵的心滿意足，還有一些我們永遠也無法明白的情愫。
“阿……花……以後……以後娘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好好照顧自己啊！”每說一個字，大嫂都要深深吸一口氣，好像那一個簡單的字眼已經耗盡了她渾身的氣力，但是她抓著阿花的小手，那麽緊，那麽緊。
“娘，我不要離開你，娘還要陪著阿花一起長大呢！”阿花卻拚命閉著眼搖著頭，不願意接受這一個事實。
“阿花，不要……任性，阿娘……總要……離開你的，如今……隻不過先走一步……找你爹去了。”大嫂艱難地抬起手，慢慢撫上阿花的臉，眼中漸漸有水汽彌漫。
“以後，你……一定要……聽姐姐們的話，好好讀書，長大了……好出人頭地。噢……不是，你看娘……都糊塗了，一個女孩子……要什麽出人頭地，隻要能嫁到……一戶好人家……就好了……就好了。”大嫂鼓起全身的力量凝起一個笑容，但是卻引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那樣如狂風暴雨的咳嗽，所有人都擔心她會將自己的靈魂都咳出去。
“娘……”阿花手忙腳亂地拍著大嫂的胸口，試圖理順大嫂的呼吸。
伴隨著一陣潮水般粘稠不斷的呼吸，大嫂漸漸平緩下來，接著說，“記住，一定要……一定要好好活著啊！無論如何，不要想著……給阿娘報仇。隻有你……安全了，阿娘才能夠……才能夠……瞑目啊！答應娘，答應娘！”大嫂盯著阿花的眼神那麽急迫和心疼，抓著阿花的手骨骼發白。
“不要，阿花一定要給娘報仇，一定！”阿花眼中噴湧著無盡的仇恨，因為仇恨，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懾人的氣勢。
大嫂閉著眼，兩滴淚從眼角匆匆滑落，“阿花，你怎麽……不聽……娘的話呢？”
“不聽不聽就是不聽，為什麽那些大惡人可以好好活著，不公平！”阿花憤憤道。這時候的阿花，像極了我初見她時的模樣，雖然還是一個孩子，卻有著遮擋不住的淩厲殺氣，就像一把絕世好劍，即使被劍鞘遮住了鋒芒，但是真正的殺意還是無法被掩蓋。
“阿雪，阿舒……。”大嫂的眼神掃向我和楓雪，我們趕緊走了過去。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這樣做，但是……請你們……憐憫一個……一個母親的心，我希望……把阿花……交給你們，能答應我嗎？”大嫂看著我的眼睛中裝滿了祈求。
“大嫂，你放心，從今以後，阿花就是我的親妹妹，隻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絕對不會餓著阿花。”楓雪抓著大嫂的手，堅定地保證。我跟著點點頭。
“謝謝，謝謝……你們了，這樣我就安心了……”大嫂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們一驚，抬頭時，卻看到大嫂的頭向一邊垂下，眼睛緊閉，隻有淚水還從眼角順著臉龐滑下。
“娘？”阿花不敢置信地輕輕呼喚了一聲，但是大嫂沒有回應，於是悲天慟地的哭聲瞬間爆發，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喚卻再也得不到一聲甜蜜的回應，那一雙溫柔的手再也不會輕輕抹去孩子臉上肆虐的淚水。
世上最殘酷的事情不是想要而得不到，而是曾經得到過現在卻失去。因為已經把自己整個投入，所以一旦失去，便是失去所有，甚至自我。情也是如此。試問組成人的基本元素是什麽？不是血肉，而是愛。
出殯前幾天，阿花幾乎不吃不喝，隻有在哭累的時候才會稍稍睡會兒。無論我和楓雪怎麽勸，阿花總是沒有反應，隻是呆呆跪在母親的棺前一個勁兒流淚，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因為平時和別人就沒有什麽往來，所以出殯的時候除了我們幾個根本沒有人來送行，但是殤夜這幾天卻是天天出宮陪我，之前和他約好的狩獵自然是泡湯了。但是他無所謂地搖搖手說秋葉有琪隱陪著沒有什麽問題。原來本來秋葉也要參加狩獵活動。
埋葬了大嫂，我把阿花接到了棲心驛，因為情況特殊，楓雪也隨我們一起住。這兩天我們絞盡腦汁變著法子逗著阿花笑，但是收獲甚微。阿花總是把自己關在房裏，不知道在幹些什麽。我和楓雪看著這種情況除了歎息擔心卻也沒法。
三天後，我正在自己房裏呆坐著，阿花忽然走了進來。她低著頭，搓著小手，時不時抬頭看我，但是一見我，又很快低下頭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倒是為她的主動而高興。
“阿花，什麽事？”
“那個，齊姐姐，我想要學習武功，可以嗎？”阿花終於鼓起勇氣直視著我說出了這句話。
學習武功？想要報仇？
“阿花，我知道你想要幹什麽，也理解你，但是有些事情，並不是像你想的那麽簡單，你的對手並不隻是簡簡單單一個人。”
阿花沉默了片刻，但是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眼中卻越發堅定：“姐姐，你說的我明白，但是我還是想要學武功。”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沒有力量的日子，我和娘已經受夠了。也許力量不能夠解決一切，但是沒有力量，卻注定隻能挨打。”
我被這番話深深震撼了，一個孩子如果沒有經曆過人生的悲歡離合，酸甜苦辣，見識過人生百態，世態炎涼，怎樣也是沒法說出這樣切中要害的話的。其實想想學武也沒什麽，隻要保證阿花不會衝動地自己跑去報仇，那麽多學門技藝也不錯，說起來，我也是很想要學武功的，畢竟我曾經那麽迷戀武俠小說，那些女俠們隻要一揮衣袖一大片人就像遇到鐮刀的水稻一樣嘩嘩倒下了，不僅場景極富詩意美，而且還很帥氣解恨啊！這樣的人才堪為我的偶像！
“阿花，姐姐答應你。但是你也要答應姐姐幾個條件。”
阿花原來黯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好。”
“第一，學武功的同時不能落下功課。”
“一定。”
“第二，武學無止境，不要學了一些就自以為是，想要幹什麽自以為驚天動地的事兒。”這個要求是為了防止阿花自己去報仇。
阿花思索片刻，才點點頭。
“第三，你要記住，姐姐是和你站在一邊的，你的仇姐姐會和你一起報。當我們有自信能夠徹徹底底打敗對手，而他永世不得翻身的時候，才是我們真正出手的時候。切不可打草驚蛇。”
“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輕舉妄動的，我對天發誓。”
“既然這樣，姐姐明天就帶你去找師父。”
在我心中已經有了最合適的人選－－－一個和阿花有著相同敵人的人，而這個人恰好身負絕技，足以堪當師父大任。這個人便是落月。
但是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阿花叫我姐姐，而她如果成功成為落月的弟子，那我豈不是平白無故小了落月整整一輩？！
這真是足以導致六月飛雪的冤情啊！
但是我想不到的是，這樣一個無心插柳的舉動將來將會決定很多人的命運，包括殤夜，甚至於包括整個瞾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