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終是別離
夏天的夜晚總是姍姍來遲。
天還沒完全暗下來,我已經吩咐廚下準備好了一些精致吃食,擺放到後院中的石桌上,又從酒坊裏買了幾壇子好酒,放在石凳邊,然後便走到門邊,等待那個熟悉身影的出現。
當夕陽開始慢慢隱落到大山當中時,我看到披著一身霞光的林步微邁著優雅的步子向著我走來。以前不曾那麽仔細看過他,現在隔遠了看起來,才發現他真的好瘦,幾乎純粹就靠一身骨架才撐起了那一身白色衣衫。然而那種與生俱來的謫仙氣質卻是任憑別人如何也無法模仿的。現在沐浴在晚霞之中的他看起來更顯得不真實,熟悉的溫柔笑容卻時刻不忘掛在臉上,給人一種強烈的安定感。
“阿舒……”我聽到他在喚我,眼神低垂望著我,無數情愫醞釀其中,卻一直隱忍,沒有發泄的出口。
我躑躅片刻,想要找一個合適的稱呼,誰知道遍尋大腦,也沒找到一個,微微惱怒,自詡聰明的我竟然連這麽簡單的事都搞不定。於是猶豫著喚出了曾經的稱呼:“恩……大哥……”
我看到林步微眼神黯淡了一刻,嘴角的笑意有絲苦澀。我的臉一下子通紅,垂首看地,尷尬地搓著手,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總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虧欠了林步微,傷害了一個最純淨的人。
“阿舒,怎麽了,不請大哥進去嗎?”
聽到大哥兩個字的時候,我的心猛地震顫了一下。
抬起頭,一眼便望進林步微的眼,其中的寵溺簡直要把我溺斃。
怕我難堪所以便這樣委屈自己嗎?我的鼻子酸酸的,但是卻不敢表現出一絲悲傷。
“那個……院中已經備好了酒菜,我們這便去吧!”我不敢繼續望著那張臉,害怕自己的悲傷決堤,於是隻能移開自己的視線。
“今兒個怎麽阿舒那麽扭捏,我曾經認識的那個大氣的妹妹呢?”
這是變相說明他會一直把我當做妹妹嗎?他不願意給我哪怕一絲的負擔,這樣心細如塵的人啊!如果以後誰真的有幸嫁他,一定不會有絲毫委屈。
“哪有,大哥,今天我準備的可是上好的酒啊,你要不好好享受,可真是會辜負我的一番心意的!”我狠狠抽了一下鼻子,再次揚起臉的時候,已經準備好了一枚自認為陽光的笑容。
“為兄怎會辜負好妹妹的一番心意?今晚必定不醉不歸!”
“對,不醉不歸!”
說話間,我們已經走到石桌旁坐下。二話不說,我先拎起了地上的一隻酒壇子,開了封口,頗有點英雄氣勢地幫林步微和自己麵前的大碗滿上了酒。
今晚喝酒我特意不用那些文縐縐的小酒杯,配得上烈酒的還是大碗啊!想想那些梁山好漢,那喝酒的架勢才配的上英雄的身份嘛!雖然這行為在那些講究的人眼中也許頗為粗魯,但是我相信林步微不是那些被世俗眼光束縛的人。
果然林步微看著我這幾乎蠻橫的模樣什麽也沒說,詫異的神色也隻是一閃而過。他看到我舉起了碗,於是自己也舉起了碗。
“幹!”兩隻大碗在半空中相擊,濺出酒水些微。
我一仰頭一碗酒就直接灌下喉嚨,都沒品出什麽味道,隻覺得從嘴巴到胃都在火辣辣地燃燒。然後我豪邁地把碗倒置,讓林步微看看我已經幹盡碗中的酒。
林步微看著我,微微苦澀地搖搖頭,然後也舉起碗,我看到他的喉結上上下下,一會兒,他也放下了酒碗。
“大哥果然好酒量!”我笑得誇張,我怕如果我不笑的話,眼淚會不爭氣地流下來。
捧起酒壇子又要倒酒,可是酒壇子才剛接觸到碗,就被林步微攔住了。
“這樣喝酒太傷身。”他的眼中有不忍和憐惜。
“哈哈,就那麽一次有什麽關係,再說人生難得幾回醉,說了不醉不歸,要是真慢慢品,那就沒有這個味兒了。我今晚就是要盡興地喝,大哥你可別掃興,權當舍命陪君子了!”我推開他的手,徑自為自己和他斟酒。
“來,我們繼續!”我舉起了自己的酒杯,等待了片刻,才看到另一隻酒碗姍姍來遲。
隻一觸碰,我便奪回自己的酒碗,又一口氣喝完。兩碗烈酒下肚,我的身子已經開始發燙,細微的汗珠滲了出來。抬起頭,看到林步微也剛喝完酒。
“這酒這樣喝可不行,大哥要遠行,做妹妹的不能沒有祝福。來,這一碗,祝大哥一路順風。有詩雲: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大哥這樣優秀的人兒,行走在外,必定能碰到知己好友無數。說起來,也算是美事啊!妹妹先幹了這碗!”一仰頭,第三碗下肚。
“莫愁前路無知己,太難下誰人不識君。真是好詩!”林步微讚歎道,然後也喝下碗中的酒。
“好,下一碗,我祝大哥心想事成!要什麽有什麽,順便寫本名著名垂青史,哈!”第四碗。
林步微也不說什麽,隻是乖乖喝酒。
透明的酒水一次次被倒入酒碗,又一次次被飲盡。當一壇子酒見底的時候,桌上的菜卻是一點都沒有動。而我已經開始混混沉沉了。
天真的暗了下來,一顆顆的星子被不均勻地灑在天幕上。我站起身來,試圖拉過林步微,誰知腳步蹣跚,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還好下一刻,我已經被林步微接在懷中。我朝他嘿嘿傻笑了下,兀自站了起來,指著天上的星星說:“你知道嗎,我們看到的這些都不是真的星星,而是很久很久之前星星發出的光。你說以後我們兩個天各一方,會不會也像這星星離它們發出的光一樣遠?如果真的這樣的話,我們還能夠再見嗎?”
“阿舒……”模模糊糊間我聽到林步微歎息似的叫喚著我的名字。
從今以後,我還能夠再次聽到阿舒這樣獨屬於他的稱呼嗎?
“答應我,今晚絕對不要是我們最後一次像這樣開懷痛飲。”我已經記不清我說這句話時是怎樣的表情,隻記得那時候喝下肚的烈酒終於化作眼淚滾滾而出。
“好。”林步微的聲音不響卻很堅定。
“嗯,那就好。明天我就去樹下埋一壇子酒,等你回來,我們再一塊兒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我極喜歡這首詩的意境,但是我卻不要這樣的心境。”語義間有了撒嬌的成分,然後我吃吃笑了起來,淚珠卻一滴滴砸下來。
“我發誓,我一定會回來的。”
我覺得我真的醉了,我已經看不清林步微的表情,可是我真的想再看他一眼,於是伸手揉揉眼睛。沒料到伸出的手卻被另一隻溫暖的手包圍。
“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陪你過今年春節的。”
“恩,不許說謊啊!”心才安了下來,我便被鋪天蓋地的睡意征服。
“好。”林步微最後這個字,我幾乎已經聽不清楚。
夢中,我還聽到悠揚的簫聲。簫聲時而近,時而遠,不變的是那貫穿於整首曲子的淡淡哀愁,弄得我在睡夢中也不安穩。神智迷糊間努力分辨,依稀便是夢回的曲調,隻是原來歡快的曲子如今卻蒙上了離別的陰影。
等我再次醒轉過來,已經是第二天晌午了。我躺在院子裏的躺椅上,身上蓋著薄薄的一層被子。因為宿酒的關係,頭痛欲裂。一轉過頭,便看到石桌上還整齊擺放著的菜肴,一切都還像是昨晚的模樣,隻是我知道,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我閉上眼睛,克製著又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院中有輕微的腳步聲,但是我沒有睜眼。
“姐姐,林公子要我把這個送給你。”我聽到妖兒悶悶的聲音。
“是什麽?”我睜開眼睛,看到妖兒懷中抱了一把樸素的古琴。
這不是林步微慣用的那把琴嗎?我從妖兒手中接過琴,用手摩挲著琴身的木質材料,輕輕撥動那幾根細細的弦,幾個單調的音節突兀地炸在空中。
我想起林步微撥動琴弦時優雅的樣子.他彈琴的時候,陽光總是很明媚,花瓣總是飛飛揚揚,鳥兒蝶兒也總是在他身邊流連。
才剛剛分離,便已經開始想念。
“姐姐,我把護身符給他了。”妖兒略帶羞澀。
“送出去就好,現在想來,隻會覺得當時還不夠虔誠啊!”
我起身,抱著琴進屋,鎖上了門, “妖兒,今兒個要我一個人待會兒吧,誰來了我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