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惆悵
從林步微處回來,我一直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不知道剛剛發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夢境。
關上自己的房門,交代妖兒捎信回君竹苑說今晚我不回去了。然後便橫身躺在自己的床上,大張四肢,死死盯著房頂出神。
剛剛林步微他說喜歡我?
什麽叫做喜歡? 為什麽喜歡我?而我是否也曾動過心呢?
這些問題像煩人的蚊蠅一樣在我腦中徘徊,想趕走它們卻又是那麽無能為力。忽然覺得委屈,為什麽要讓我知道真相以後又被一個人留在原地呢?我是個害怕分離的人。其實所有人都害怕分離吧,隻是有些人善於掩飾自己的心痛罷了。一想到那樣一個豐神俊秀處處維護自己的人就要離開自己, 我的鼻子就酸酸的。
我和他相遇在桃花盛開的季節,卻在這個蟬鳴不息的時節告別。 從相遇到分離隻有短短數月,我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習慣他的存在。猶記得一身白衣的他站在桃林中為我彈奏那曲回夢,記得他教導孩子時的認真表情,記得他為我送來自製花茶時溫柔的笑容, 記得他在陽光中散發著淡淡植物香氣的黑色長發,記得他為了救我力辯碩雷時的緊張神態,記得他說起皇室之事時的憂傷表情, 記得他一次又一次的欲說還休,記得他提起自己命運時的隱忍。現在回憶起來,我幾乎記得屬於他的一切一切,細微到一個表情,一個獨屬於某個場景的味道。
他讓我心疼,但是我相信這份心疼並不屬於愛情,而是出自內心的一份憐惜。這種憐惜可以誕生於對一個人的欣賞,可以誕生於對一個人的感激,可以誕生於對一個人的熟悉,甚至可以誕生於對一個人的愛,但是這愛並非屬於男女之愛,而是類似於親人間那種無微的關注:若看到關心的人稍有損傷,便揪心不已,更不用說看到對方永遠凝結於眉間那筆抹不去的憂傷,像是將自己終生都囚禁於一個心的牢籠中一般。所謂的關心則亂便是如此吧!
也許林步微真的隻是自己的一個大哥哥,自己有依賴於他的地方,而且總覺得隻要自己提出要求,他就會在那兒微笑著耐心滿足自己,也許這是一種自私的占有,但是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特權任誰都會貪戀的。但是有一天,當你回身的時候,你卻發現原來站在桃樹下對你微笑的人已經不見了,隻空餘一地寥落的桃花,你會怎麽想?這就像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從你手中被剝奪了,你卻未被及時告知。你尋遍四周,才敢確認他是真的不在了,不會再向你露出溫柔若陽的微笑,不會再寵溺地撫摸你的頭,不會再幫你解決你碰到的一切問題,從此你隻剩下了你自己。越想越悲傷,眼淚終於不可抑止地奪眶而出。
晚上的時候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迷迷糊糊間腦中閃過的也是林步微的臉,或者悲傷,或者微笑。反反複複間,第二天的陽光便從窗口鑽了進來。
起床,坐在梳妝鏡前,看著自己憔悴的臉和深陷的眼,完全沒有梳妝的興致了。索性放倒了鏡子,喚進了妖兒,要她幫我梳個可以見人的發型。受此要求的妖兒不敢置信地睜大了自己的雙眼。因為之前我嫌古人梳妝打扮實在沒有效率,繁瑣得要死而且沒有意義,早早就告知妖兒別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於是我每天簡簡單單紮一馬尾或者麻花辮,被妖兒鄙視為不修邊幅。今天的特殊當然會把她搞得莫名其妙。
“給我個合適的理由,不然我不幫你。”看著小丫頭抄著手站在門邊的樣子我就受不了,這孩子在我的帶領下越來越放肆了。
“沒什麽,今天我要見大哥,所以想要弄得修邊幅些,如此而已。”
“真的?那之前為什麽姐姐從來不打扮?”妖兒睜大自己已經占據臉部很大範圍的眼睛,一臉不相信。
可是這話很不幸地觸到了我的痛處,於是我深吸一口氣,閉上自己的眼睛,然後慢慢吐出自己的話:今晚是我最後一次見他,以後他要遠行,再見麵恐怕很難。
耳邊忽然響起木梳落地的聲音,然後感到一雙小手攀上我的肩膀:“什麽?”
我睜開眼睛,便看到妖兒的小臉在我眼前放大數倍,於是我簡單解釋了一下林步微的將要離開,誰料到卻看到妖兒一臉的不敢置信,外加莫名的惶恐。
“他……他真的要走?”妖兒的聲音在顫抖,我還看到她烏黑的大眼睛中有一些晶瑩閃動。
“是……是的。”我反而被弄得膽戰心驚,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麽話傷到了妖兒。
妖兒一下子滑倒在門邊,右手捂著自己的嘴,像在忍耐什麽,碩大的眼淚珠兒卻順著眼角滑落下來。
我一下子手忙腳亂,怎麽我覺得這個對象的身份對調了呢?難道現在不應該是我這個當妹妹的不忍哥哥的離開而哭泣嗎?怎麽換成妖兒了?這是個什麽情況?我扶起妖兒,把她帶到凳子上坐下,誰知妖兒竟然趴在桌上悶悶哭起來,雖然隻能看到她的雙肩不間斷抖動,但是我知道她現在必然哭得十分傷心。我隻能輕輕拍著她瘦弱的背脊,卻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於是默默歎了口氣。
“他……他是不是不回來了?”妖兒驀然抬頭看向我,梨花帶雨的模樣實在惹人憐愛,但是眼光卻是灼人的。
“大哥他隻是去其他地方看看,應該會回來的吧!”我也不知道這話的可信度有多少,但是妖兒聽到這話明顯平息了不少。
“他一定會回來的,是不是?”妖兒緊緊握住我的手,眼中渴望的火焰燒得那麽旺,我完全不忍心再傷她的心,於是鄭重地點點頭。
這個承諾,不僅是我對妖兒許的,也是我希望林步微能夠對我許的。
我不知道大哥這一路上將會遇到怎樣的千辛萬苦,但是我希望他能夠平平安安地回來。現在回想起他說的那一堆話,我怎麽想怎麽不吉利,像是還沒經曆就已經被判了死刑似的,而他隻是在等待死亡降臨的時間。我不能想象他真的倒在路上再也不回來我的身邊,所以潛意識裏我十分排斥那些不吉利的說法。雖然我不相信那些牛鬼蛇神的事,但是聽多了,心中還是會惴惴不安。
“姐姐,我們去給他求個平安符怎樣?”妖兒擦幹淨自己的眼淚,熱切地問道。
“恩,好。”我才點頭,就被妖兒拉著重新坐回了梳妝台前,妖兒撿起梳子為我耐心地梳理頭發。
“他一定會回來的。”我聽見她不停地喃喃。
妖兒告訴我說城西有一所寺廟據說很靈驗,很多人都來燒香還願,香火鼎盛。在現世,我作為一個科學的代表,從來不會去這些宣揚迷信的地方。然而現在,我卻乖乖跪在這一堆泥菩薩麵前,誠心祈願,請保佑林步微一路平安。一旁的妖兒雙眼閉得緊緊的,手掌合十,虔心地拜了一拜又一拜。
鬼神之事不過是一種心靈寄托罷了。當一個人無能為力,他也隻能求助於這些玄之又玄的事。給他們一個希望,遠遠好過直接打擊他們。要他們相信隻要自己足夠虔誠,那麽自己所許的願望也必能夠實現,那種讓人窘迫的手足無措之感便會淡化,心中便也踏實了。精神的寄托有時遠遠超過物質的力量。
我們許完願望後在一旁的主持處求了一道平安符,妖兒小心翼翼地把那紙符紙小心翼翼護在懷中,好像那就是她的全世界。
我不禁打趣道:“妖兒,你這個樣子,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打算送別即將遠行的夫君呢!”
誰知道,妖兒那小丫頭不置可否,一張臉卻紅得讓蘋果見了也得含恨而死。
這丫頭不會愛上林步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