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父子
猩紅色的陽光照耀在昭示著無窮尊貴的金色瓦簷上，泛起的略帶滄桑的光芒讓人不禁生發人生匆匆的感慨。被圍成方形的天空上方忽然飛過一群白色的鴿子，悠揚的鴿哨刺透整片天空。
紅色的道上忽然響起緊急趕路的馬蹄聲。一匹棗紅色的小馬停在雄偉的宮門前。兩個侍衛看著來人，然後一齊跪地請安。
“奴才給六皇子請安！”
一雙漆黑色的眼睛打量了一下侍衛，然後輕聲說道：“你們起來吧！能幫我開下宮門嗎？”
“是——”侍衛聞言起身，大門轟然開啟。
身著白衣的孩子駕馬匆匆衝進門去，隔了一段路，兩個侍衛忽然聽到遠方傳來的一聲“謝謝”。
“這六皇子還真是個謙恭有禮啊！”一個侍衛對另一個侍衛說到，眼中有著讚許。
“皇室的孩子，沒有回報的事是不會做的吧！六皇子的謙恭有禮之下誰也不知道藏的是什麽。也許是明哲保身，也許是……”另一個年紀稍大的侍衛眼神複雜。
“可是他還隻是個孩子啊！”
“在這暗無天日的皇宮中，能活著長大就是一種成功了！”
話語至此已然陷入了無限沉默。沉厚的雨積雲從天上滾過，遮掩了最後的一絲陽光。鉛色的氣氛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無所不在的壓抑。“六皇子，你終於回來了!”一個穿粉色宮裝的女孩一直站在門口焦急地望著遠方，當那一襲月白色出現在視野中時，她情不自禁地衝了出去，再也沒有所謂矜持。
“茗香，出什麽事了嗎？“看著女孩一臉焦急的樣子，才進門的殤夜心中升起一種不祥之感。
“六皇子，兩個時辰之前，皇上傳人來召您晉見。你看現在都過了那麽長時間了。要是皇上怪罪下來可怎麽辦呢？”茗香的額上沁出小小的汗珠。眼神中盡是焦急。
殤夜的眉慢慢開始收攏成一座小山，如果沒有猜錯，恐怕又是自己那些親愛的哥哥的傑作了。沒說什麽，殤夜轉身離去。月白色的衣服在轉身的瞬間被帶起，孩子像一隻展翅欲飛的小鷹，飄逸淡雅。
金碧輝煌的宮殿，看在殤夜眼中卻是一種對自己生命的嘲諷——沒有對權勢的追求的自己卻生長在這風口浪尖上，一心隻想過平靜的生活的自己卻無端成為眾多兄弟的眼中釘，渴望已久的父愛帶給自己的竟然是比劍還要銳利的嫉妒，什麽父慈子孝，這些注定隻能存在於平常百姓家。
在這不自由的天地，說實話是一種罪過。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套麵具，不同的環境下換上適合的麵具，這是活在這裏的人的本能。
人和人的關係就像一張紙，一捅就破，不會談感情，因為已經在不斷的打擊中失去了該有的信心。殤夜扯了扯自己僵硬的臉部肌肉，然後在禮官的呼唱中走進自己父親的書房。
“兒臣給父皇請安。”殤夜曲身作揖，向皇位上的中年男子請安。
“夜兒，你終於回來了啊！”威嚴男子的語氣有些不悅。
“回父皇的話，兒子回來了。”殤夜的語氣平靜，並無波瀾。
“你的哥哥們可是早就回來了，為什麽就你那麽晚？”男子悠閑地捧起桌上的茶，撇去浮沫，淺淺地呷了一口，眼神卻是銳利地射向自己的兒子。
“兒子在踏青回來的路上，轉道去了君竹苑……”殤夜的聲音漸漸消了下去，幾乎微不可聞，然而皇位上那個人舉杯的手卻是明顯地頓了下。
長久的沉默，兩個人各自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空氣似乎被撕裂了，失去了一切生機。突兀的沉寂就像一隻巨大的布袋，把所有人都罩了進去，沒有安全感。沒有誰能打破這份尷尬的沉默，似乎也沒有人願意打破這份尷尬。一炷香的時間就像一輩子那麽漫長，終於，皇位上的男子開口了。
“是啊，朕已經很久沒去看你娘了，你在怪朕對不對？”男子的語氣竟然有些傷感。
殤夜沒有回答，隻是低著頭。
“下個月就是晨兒的忌日，到時候你與朕一起去祭奠你娘吧！”男子離座走到孩子身邊，伸手撫了撫孩子的頭。
“是，父皇。如果沒事的話，孩兒先退下了。”殤夜又俯身請安。
“夜兒，為什麽你要和朕那麽……”男子欲言又止。
“父皇多慮了，兒子怎麽敢對您怎樣，兒子隻是想念母親了。”殤夜沒有抬頭看自己的父親，語氣隻是恭敬，卻沒有親情。
“夜兒，留下來和朕一起吃飯吧！”
“是，父皇。要不要叫上諸位皇兄呢？”
“不用了，今夜隻是我們父子兩人之間的聚餐。”
“兒臣遵命。”
“夜兒，能叫朕一聲父親嗎？”
殤夜詫異地抬頭看著自己的父親，這是他進門後第一次正眼看自己的父親。
這個犀利無比的男子，這個挑起瞾朝的一代英主，這個讓殤夜既愛又恨的父親，此刻望向殤夜的眼中有著濃得化不開的孤單。
殤夜忽然發現這個原來叱吒風雲的男人的兩鬢竟然有了斑白的發，心中有了一絲震撼，自己竟然忘了他也是會老的，就算他是瞾朝最偉大的皇帝。自己是不是太不孝了呢？就算他之前做了再多對不起母親的事，可是他終究是自己的父親。不知不覺間，看向父親的眼神中多了絲溫柔。
“父親。”殤夜輕輕地叫到。
可是這一聲在他人看來完全可以忽略的“父親”卻激起了男子眼中不可抑製的波動，一道精光忽地閃過，就像一道閃電劃破了最漆黑的夜。
“夜兒……”男子緊緊擁住了孩子瘦弱的身軀，就像抱住了整個世界。男子的體溫透過衣裳傳了過來，孩子在這個堅實的懷抱中閉上了眼睛，貪婪地沉迷於這溫暖，那麽多年的冰冷似乎在這一刻完全被驅散了。
晚餐的菜肴十分豐盛，而瞾朝的皇帝心情愉悅，不時往自己的小兒子的碗中添著菜，雖然他自己幾乎沒有吃什麽東西。
“父皇，您吃的太少了，這樣對身體不好。”殤夜夾了一隻水晶鴨腿到父親碗中，然後把碗推到父親麵前。
皇帝的眼中盛開難得一見的真心的快樂，看著自己的兒子不斷微笑。
“夜兒，你願意原諒父皇嗎？”
“父皇此話怎講？”殤夜放下筷子，稍稍嚴肅看著父親，眼中有詢問的意思。
“如果你願意原諒父皇，父皇明天就下詔賜予你皇家炎瀾的姓。”
殤夜淡淡笑了笑，說道：“父皇，我是你的兒子，這是不容更改的事實，何必拘泥於形式呢？您也知道，我姓戚原是為了紀念母親。如今您忽然要把皇家的姓賜予我，就算我願意接受，您覺得外人會接受嗎？其實父皇，沒有皇家的姓對兒臣是有利的。請恕兒臣無理。兒臣心不在政治，如果擁有皇家的姓，也許會因此卷入爭奪皇位的風波。樹欲靜而風不止。有心人會不會打兒臣的注意誰也無法預料。如果真的這樣，兒子能不能平安活下去也許也會成為一個問題。這些事，相信父皇會比兒臣更加清楚。所以，父皇還是原諒兒臣的胸無大誌吧！兒臣知道您還念著母親，既然如此，就讓兒臣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對母親的緬懷吧！”
“唉——”長長的歎氣聲從皇帝的嘴中呼出，眼中有著無奈“也罷也罷。夜兒，你知道你多麽像曾經的我嗎？心中想的隻是如何寄情山水，馳騁胸懷，能夠一輩子過平靜的生活，沒有野心，沒有欲望。父親這輩子不能完成的夢想看來還要你代替完成啊！放心吧，父皇不能給你什麽，但是你的願望還是會幫忙完成的，你隻要平平安安長大就好了，一輩子快快樂樂的。這恐怕也是晨兒的夢想了吧！”
“父皇，其實兒子也並非沒有野心，兒子想幫父皇奪下整個天下啊！在這以後，兒子才能夠甘心離開。”殤夜的眼中有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堅定還有一絲靦腆的笑意。
“好兒子，就讓我們父子兩個並肩作戰吧！”皇帝拍了拍兒子的肩，略帶自豪和豪爽的笑回蕩在上空。
“父皇，兒子很喜歡一首詩呢！讓兒子念給您聽。瑤宮寂寞鎖千秋，九天禦風隻影遊。不如笑歸紅塵去，共我飛花攜滿袖。”
“夠瀟灑，可是少了些但當。”
“放心吧，父皇，我幫您實現夢想後才會付諸實踐的。”
…………
夜深了，可是從皇帝的宮中傳來的談笑聲卻沒有停歇。
“該死的賤人的兒子。”咬牙切齒的痛罵從一張勾勒得十分精致的紅唇中一字字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