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踏香
因為忙於茶館的裝修事物,我很久沒有回去君竹苑了,晚上直接睡在茶館。妖兒因為不放心我,也出來和我一起住。殤夜有時也會過來看看,卻老是板著一張苦瓜臉。
“一個女人怎麽可以這樣拋頭露麵,夜不歸宿呢?”這個話我已經不止一次聽到了。殤夜說起這個話來,倒好象我是十歲,而他二十五了,一臉正經教訓人的樣子。我解釋了一遍,但是明顯沒辦法把殤夜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改過來,以後索性也懶得解釋了,反正這麽念道我也不會少塊肉,多塊骨頭,就當多個人關心自己唄!
其實殤夜挺忙的,平時很難見不到人。不知道古代皇家的小孩子是不是都那麽忙,這種不符合年紀的忙碌倒是教育出一群早熟的孩子,八歲的孩子似乎能夠看透世事滄桑,一直沉默的樣子要人不懂他心裏到底想什麽,孤身一人站在夕陽中遠眺的樣子又讓人不住心疼。到底他想要追求什麽呢?皇位嗎?我不止一次地看著殤夜在夕陽中拖得長長的影子思考這個問題,當然沒有得到答案--答案隻在殤夜的心中,又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答案。這輩子,有多少人就那麽迷迷茫茫,糊糊塗塗地過完了一輩子。不過人到底應該活在清明之中還是活在混沌之中,哪一個才能真正使人幸福,又有誰知道呢?如果殤夜真的想要那個皇位,我會幫他嗎?這個問題,依然沒有答案。每當我試圖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的心中就已經亂成一片了。不過殤夜才八歲,想得那麽深遠也沒有什麽意義。
今兒個在外麵逛了一遭,想著也該回君竹苑看看踏香和老頭子,於是在小館子幫老頭子買了最愛的沁陽春,想著老頭子嘴饞的樣子,心裏不自禁地高興起來,腳步也變得輕快很多。不多久便見到了君竹苑獨具個性的建築,聽到了熟悉的竹葉互相摩挲的樂曲。
一進門,福伯就獻上一張類似米勒的笑容。
“呦,小姐終於回來了啊!可想死老奴了!”
“真的啊,福伯,我也想你得緊呢!來,這是醉香樓的燒雞,買來給福伯您下酒的。”我忙不迭地從一堆禮物中找出一隻透著油光的紙袋遞了過去,再附贈一枚無害的笑。
我發現自己在這個君竹苑混得很不錯,頗有人緣。這個福伯,初見時還以為是一個嚴謹的老頭,混熟了才發現他的可愛。
“小姐對老奴真是好啊!”說著這個話的時候,福伯的眼神時不時飄進那個紙袋內,一副恨不得把雞看透的餓狼樣子,可是卻還要對著我滿臉堆笑,我看著都覺得累。
“那是。我知道福伯您現在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嚐嚐這味道了,所以就不好意思浪費您老的時間了。”我把雙手搭在福伯的肩膀上,順勢將他有些發福的身子向後轉。
福伯嘿嘿笑了兩聲,給我道了別便走開了。
我轉回身,笑容還來不及收斂,便看到一張充滿怨念的臉。
“女兒,你怎麽可以把爹丟在這裏不顧不理呢?”老頭子委屈的樣子頗有小孩子的風範,兩隻眼睛散發著哀怨的光芒,看得我渾身雞皮疙瘩掉滿地,頭頂烏雲密閉,天雷轟鳴。
“那個爹,我怎麽會忘了您呢?看,我這不是買了你最愛的沁陽春來孝敬您老人家了嗎?”我趕緊拿出那一小瓶子救急的酒,帶著一臉討好的笑送到老頭子麵前。
“女兒……”老頭子冒出這兩個字以後沒有了下文。
我悄悄探了探他的臉色,然後我再次震驚了:老頭子瞬間從一個怨婦轉為一個發現無數價值連城的陪葬品的盜墓賊,眼睛賊亮賊亮的。這便是傳說中的變臉嗎?
“對了,女兒,踏香醒過來了。”老頭子再次變臉,一臉嚴肅地對我說,再沒有之前戲謔的神色。
“什麽?踏香醒過來了?”我一下子沒理解這幾個字的意思。
“你這一離開就是半個多月了,再說你老爹我醫術高超,再怎麽厲害也該好轉了吧?又不是病入膏肓了。”老頭子一臉不屑地斜視著我,對我輕視他醫術的做法頗感不爽。蒼天作證,我真沒這個意思。
“好了,爹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帶我去看看踏香吧!”我搖晃著他的胳膊難得地撒嬌。
“好。不過自從她醒後,她還沒怎麽開口說過話呢!老是坐在亭子裏,一個人呆呆看著遠方。”
說話間,我就看到不遠處翠綠色的亭子中一個緋紅色的身影。黑色亮澤的發順著她纖細的背傾瀉而下,穿過竹林的風輕輕揚起她的裙裾和秀發,可以看到她瘦削蒼白的臉,無神的雙眼隻是望著未知的遠方,忽然間一滴清亮的淚順著她柔和的臉部線條滑落,碎在空中。
“踏香……”我不忍心打破這一份寧靜的哀傷,呼聲幾不可聞。然而還是驚動了踏香。
她款款地回過身來,眼中的濕潤還是沒有湮滅,一雙眼睛就像磨平了的銅鏡,泛出黯淡的光輝,卻因為那一汪淚,卻顯得含情無限。那一雙含情目現在正默默地盯著我看,然後她淒楚的臉上開始艱難地拚湊起一個微笑,像極了一盞蓮心泡的茶,就算加上了無數的糖,也不會改變那鑽心的苦味,隻會顯得更加不倫不類。
我的心也開始抽搐,伸出手撫上她的臉,幫她抹去眼角的淚水。“不要再笑了。”我對她說。
於是她的笑容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噴湧而出的淚,淚水淹過了所有的假象,勾起人間惆悵無數,似乎剛剛的笑容隻是一處海市蜃樓,並不曾真實出現。
“他來過,對嗎?”她輕聲說道,長時間不說話使得她的嗓音有些沙啞,可是這並不影響她聲音本來的溫柔沁人。
我知道踏香說的是誰--唯獨落月,才是她心心念念惦著的人。
“對,是他救的你。雖然他現在不在,但是他說很快會帶你離開,眼下他還有事情要忙,你就在這裏安心養傷吧!”
踏香忽然沉寂了下去,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是我摟著她肩膀的手卻明顯感受到她身體傳來的顫抖。
“他不該來的,我已經不是曾經的我了,那麽肮髒的我拿什麽配他呢?”踏香又開始笑,淚水卻湧得更加凶猛。
“真愛不是這樣衡量的。”現在的我隻能說那麽一句,因為深知古人思想的落後。
果然,踏香什麽也沒說,隻是沉默。
“命運弄人啊!”她輕輕說了這麽一句,然後失魂落魄地離開。
我看著天邊似血的斜陽,深感無力。命運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