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晴轉直下

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之後,我和殤夜的小日子過得越來越甜蜜。

白天的時候,殤夜需要前去議事,我就看他寫的文章,有時候心血**還臨摹幾筆,雖然一般來說隻要對比了我和殤夜的字跡,我就不會再有繼續下去的勇氣,殤夜卻會不厭其煩地把著我的手,一筆一畫地細心教我。他說曾經也像這樣教過我寫字,無奈我的領悟能力著實有限,所以一直保持在這種狗爬模樣。在我聽到殤夜如此評價後,我毅然決然下定決心在他道歉之前絕對不理他,可是中午吃飯的時候,看著他為我小心挑魚刺的模樣,我一感動,之前發的誓言立馬隨風飄到腦後了。雖然之後殤夜詭計得逞的笑容差點又讓我暴走。

晚上的時候,殤夜會帶我騎著馬出去溜溜,或者躺在小山坡上看星星。那個時候,我和殤夜會很長時間不說話,彼此感受著對方的心跳,在星光璀璨時,明月當空下親吻,或者蜻蜓點水,或者纏綿悱惻。夜風像裙帶般圍繞著我們身邊旋轉,夾雜著草木的清香,舒服得讓人隻想睡去,而我也身體力行地實踐了數次。但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必然已經回到了殤夜的帳篷,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把我弄回來的,當然我比較喜歡他抱著我回來,背著次之,總之不該是扛著回來,這太傷人自尊了。

這天中午,我特意到廚房去親自為殤夜煮了一鍋南瓜湯,懷著獻寶撒嬌的心情,我捧著剛煮好的南瓜湯回去殤夜的帳篷。快走到門外的時候,我剛好看到有一個信差走進去,倒是沒有特別在意,隻關注手中滿滿的一鍋南瓜湯來著。終於走到門前了,我的手也終於不堪滾燙的溫度,於是我把南瓜湯往地上一放,兩隻手迫不及待的躥上耳垂散熱,待熱量散去,我重新捧起南瓜湯,右腳跨進一步,剛好聽到信差和殤夜之間的對話。

“稟六皇子,有京中的來信。”

“誰給我的?”

“回六皇子的話,是您的王妃寫給您的。”

“噢,秋葉啊!我之前剛剛給她寫了封信,沒想到這麽快就有回信了,這丫頭還是這麽心急啊!對了,最近楚兒怎麽樣?”

“回六皇子的話,王妃和世子都安好,之前世子偶然風寒,日前已經大好,王妃說用不著擔心。”

“好,你先退下吧!”

信差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手指被燙得再握不住鍋耳,鬆開手的一瞬間,陶鍋被摔得四分五裂,金燦燦的南瓜湯濺了滿地,我木然地看著滿地殘藉,腦子裏空白一片。

殤夜著急地向我奔來,蹲在我腳下察看我的腳和小腿:“怎麽樣,傷得厲害嗎?怎麽這麽不小心!”

我呆呆地看著殤夜擔心的樣子,再看看自己的腿,才發現滾燙的南瓜湯也濺上了我的腿,浸濕了一大片褲腳,火辣辣的疼痛延遲地在我腿上蔓延,可是這疼痛和我胸口的疼痛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我眼睜睜看著自己內心漸漸坍塌,翻落的岩石化作細膩的粉齏消失在漫天肆意的狂風裏,越來越多的棟梁連根倒塌,連帶著支持我一直生活下去的信念一並倒塌,一時間山崩地裂,黑雲壓城。

我想其實這是遲早要發生的事,如果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築在欺騙之上的話。謊言破滅了,我也該清醒了。曾經的美夢都是我的一廂情願,是我攪亂了人家原本平靜的一江春水,我是第三者,我該遭到天譴。

於是我低下頭對殤夜微微一笑:“不疼,一點都不疼。”

殤夜沒有看我的表情,隻是撩起我的褲腳,我看到自己小腿上紅腫的一片,我想報應來得真快,不得不為上天的高效率而鼓掌喝彩。

“等我,我去幫你拿燙傷藥。”說完這句,殤夜已經飛一般離去了。

看著殤夜越來越小的背影,我忽然有種他不會再回來的預感,可是這種預感顯然是沒有道理的,不多久,殤夜又以同等的速度回到了帳篷了。

殤夜一把把我抱起來,是我希望的抱法,可是我卻打心底裏想要推開他,手上的力氣卻被抽離得一幹二淨。我想我真是不要臉到一定境界了,在明白因果之後竟然還能滿不改色地接受殤夜的擁抱。殤夜把我放到床上坐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幫我上藥。

我看著殤夜心疼我的模樣,忽然想起他之前對我說的話,他說“舒兒你這樣對我,嚐過甜蜜以後叫我怎麽甘心放手?”我覺得好笑,似乎這句話的聽眾不應該是我。殤夜,嚐過之前與你在一起的每分甜蜜之後,你讓我怎麽甘心放手?我自嘲地笑笑,一直以為自己是這場愛情的主導者,沒想到最後陷進去不可自拔的人竟然會是我。

我和殤夜分離了四年,到現在我才終於可以揣測自己當時的心理:離開他,是我的情非得已。我雖然忘卻了前塵往事,可是一個人骨子裏的性格卻是不會改變的,之前會離開,那麽現在我依然會選擇離開。即使現在多了牽絆,可我不會怨恨殤夜的欺騙,也許他也有他的情非得已,我不懷疑他對我的感情,然而有了這點作保證,我還有什麽可以怨恨的呢?隻是這次離開的時候,我至少要看到殤夜的笑顏。

看著眼前清俊的顏,我輕聲說:“殤夜,我想離開這裏。”

殤夜詢問地看著我,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止。

“我覺得戰場的生活終不適合我,我看不慣這裏的血雨腥風,所以我想先離開這裏,到一個清靜的地方等你來接我。”

殤夜的笑容暖得像是融化冰雪的陽光,他點點頭:“好,我會派人送你回京,你在那裏等著我。”

我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甜美:“謝謝你,殤夜。”

離開的那天,所有有羈絆的同伴都來送行,我仔細看著每一個人的臉,想把這裏每一張關心的臉都刻進腦子裏,以後感覺孤獨的時候可以回憶此時此景,告訴自己還有這麽多人愛著自己,我就可以堅強地走下去,即使以後可能再也無法見麵。

鑒於人多眼雜,殤夜不敢對我做太過親近的舉動,臉上的不舍卻絲毫沒有掩飾。他走近我的身邊,將那塊玉佩重新係到我的腰間,然後鄭重其事地對我說:“舒兒,你一定要等我。”

我笑得雲淡風輕,輕輕點點頭:“殤夜,再見了。”

殤夜拉住我的手,皺著眉一直不願鬆開,我隻是微笑著看著殤夜,直到情形有些尷尬。

“舒兒,一路平安!記得以後一定要給我寫信,天冷了要記得加衣,要好好照顧自己,有麻煩可以去棲心驛找踏香或者楓雪……”

我點點頭,打斷殤夜的叮囑,重新說了句:“殤夜,再見!”

再見兩個字,我說得特別重,這是我最後一次對殤夜說再見了,我一定要賺夠本才行。

殤夜幫我撩起馬車的簾子,扶我走上馬車,又交待隨行的侍衛好好保護我,然後回到我的身邊,萬分不舍地看著我。

我說:“我走了以後,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老是想我,但也千萬別太快忘了我。”

殤夜哭笑不得地看著我,我狠心地放下簾子,朝窗外的大眾揮手告別,卻刻意沒有去看殤夜。馬車終於走了,我看到殤夜追著馬車跑著,終於放下最後一塊簾子。

眼淚打濕了衣襟,我想我剛剛做得真是毫無破綻。

殤夜,永別了!

馬車載著我和一地的心傷向另一個陌生的地方行去,前途如何,我已經不想再想了。

馬車行了三日,到了一個叫做芝墒的縣城。天黑的時候,我和護送我的五位侍衛找了一家旅館住宿。深夜到來,我決定實行考慮多日的計劃。說是計劃其實有點誇大其詞,我就是想一個人偷偷逃出去,就此離開。事實證明,這個計劃實行起來完全沒有難度,我很容易就逃出了旅館,可是接下來到哪兒去成了一大問題,畢竟城門已關,之前我為了不引起大家的懷疑,沒有開口向他們要過一文錢,直接導致了如今我身無分文的慘狀。明早當他們發現我不見以後,勢必會在全城尋找我的線索,所以現在我必須找到一個藏身之地,換一身行裝,好躲避他們的追尋。之前在軍營的時候,我一直以男裝示人,護送我的人自然以為我是個男人。離開軍營的時候,我整理自己的行李,發現其中混有幾套樸素的女裝,我一並帶來了,現在剛好派上用途。不過這衣服有點不好,材質看起來太華貴,不適合隱藏的時候穿,於是趁著天黑,我摸進一家院子,順手拿走了晾在院子裏的衣服,然後把自己的衣服留了一件在那裏,自欺欺人地想這樣和偷盜就有本質區別了。

因為找不到留宿的地方,我隻好在一處避風的角落裏蹲了一宿。這時候已經入冬,寒風猖狂地刮,冷得我直哆嗦,找出了隨身所有能穿的衣服穿上,依然抵不住刺骨的寒風。夜晚的時候,街上沒有一個人影,這縣城想必治安極好,因為我連一個鬼祟的人都沒有見到。此情此景,我覺得自己的境遇真是分外淒慘,要是說與外人聽,搞不好還能博得幾滴同情的眼淚。人的本性就是貪婪,換句話說就是沒什麽的時候就想要什麽。應到我這場景,我自然得無比懷念暖爐和某個溫暖的懷抱,懷念歸懷念,既然路是自己選的,斷沒有立刻後悔退縮的道理。

寒風越刮越烈,大街上的揚塵像是霧氣一樣飄散。我想這真像是火爐被澆滅以後升騰起的殘存的熱氣啊!長夜漫漫,我無事可幹。一般來說,當一個人無所事事的時候,他就會幹出很多荒唐的事來紓解他無聊的心情。我開始懷念之前軍營中的一切,我知道這事其實相當於精神層次的自虐。可是我除了能回憶這些以外我還能幹些什麽呢?也許可以想些快樂的事,悲哀的是我沒有之前的記憶,而之後所有我記得的快樂的事無一不和殤夜有關,注定這次回憶隻能讓我荒蕪的心情更加荒蕪,我想這真是老天的嘲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