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冒險巧計

戰局在虎豹騎的強力戰鬥力和主將的精妙布置下開始扭轉。虎豹騎的孩子們自豪地對我說,他們的少將軍屢出奇謀,作為前鋒帶領全軍打得蠻子們落花流水,頗有當年號稱狐將的三皇子的風範。而且四皇子頗為體諒士兵,和大家共食共睡。不像另兩位皇子--四皇子滄睿整天隻知道紙上談兵,倒是和公冶白參將一拍即合,要是要他親自領兵打仗,便隻會躲在中軍之中,揮動武器叫手下往前衝;五皇子徵詠倒是個好戰的主,可惜隻有血勇,沒有頭腦,不懂大勢,戰場上的匹夫之勇有何用處呢?所以容大將軍和獨孤大將軍十分看重六皇子,為他向陛下請功,陛下賜六皇子禦熙將軍的稱號,又撥了一千人手到他帳下。

我聽了頗為欣慰,殤夜從小便想著有朝一日上戰場大展身手,現在這個血腥的舞台也許正是他一展身手的地方。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拔劍,即使注定殘殺無數,即使心有不忍,我也堅定不移希望殤夜能夠揮舞手中的劍保家衛國。人的心這樣小,裝下一個人以後,就滿滿當當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對著星星祈禱,然後在帳篷前的一棵小樹上結一條平安符。日子久了,樹上飄飄蕩蕩都是紅色的布條,成了漫天黃沙中的另一抹鮮亮。看著夜風中搖蕩的平安符,我心裏竟然莫名其妙感覺踏實很多,好像這些沒有生命力的東西真能保護心中唯一的一個人。

半個月後的一天,我照例在樹枝上綁平安符,手指忽然一陣刺痛,收回來一看,手指上竟然凝結了一小點殷紅的小血珠,竟然被樹上的刺紮到了,這是之前從來沒有過的事。心髒跳得飛快,不安在全身擴散,我指揮著因為恐懼而顫抖不已的雙手繼續在樹枝上綁上平安符,然後回到自己的帳篷翻箱倒櫃找到之前用來祭祀的香,取了三支到樹下點了,虔誠拜了三拜,卻不知道到底該拜哪位神仙菩薩,隻能把所有記得的東西方大羅神仙一一念了一遍,誰知道這兒歸誰管啊!

第二天一早,整個軍營忽然流動起來,沉悶的鼓聲穿透人的耳膜。我拉住從身邊跑過的一個士兵,問他發生什麽事了。他不耐煩地告訴我說終於在大漠中發現敵軍的蹤跡了,現在要集結全軍給他們致命的一擊,為了保證行軍的速度,全軍放棄輜重,輕裝上陣。我知道,在這之前,祁陽國的軍隊一直隱藏在這大漠之中,瞾國軍隊能做的就是派出一隊又一隊的斥候查找他們的下落,可是每次都如雨水墜入海洋,無功而返。

這一回,軍營裏的人走得很徹底,除了保護糧草和後方的千餘人外,剩下的就是些傷員殘兵。負責管理後方的,是公冶白參將,這個傳說中的書本將軍,隻會紙上談兵的家夥。

然而中午的時候,我們竟然被通知收拾輜重向不遠處的青陽關撤退。整個營帳變得混亂,不安像一隻老鼠在每個人心中穿梭,可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們除了沉默惶恐地把所有能打包起來的東西都塞進包裹之外,隻能傻傻等待下一個指令。

老爹忽然出現在我的身邊,麵色嚴峻地湊到我耳邊,告訴我一個難以置信的事實:“祁陽國的主力正在飛速向這邊逼近。”

冷汗流了一背,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飄蕩:“我軍主力不是尋他們去了嗎?”

“我們中調虎離山之計了。他們製造了大軍在北方大漠河邊的假象,真正的主力卻連夜繞過東方契涼峽穀直奔我軍的大本營來了,他們這是要徹底端掉我軍的陣地啊!”老爹麵色淒淒,簡直不像平時嬉皮笑臉的模樣。

我告訴自己千萬鎮定,然後問老爹:“那青陽關裏的守軍有多少?”

老爹幾乎要哭了:“哪裏還有什麽守軍啊,都在這兒了,超不過一千五百人!那祁陽人是豹子啊,撕裂我們這些綿羊不要太輕而易舉!這回真要死了!”

一直被我壓製的冷汗終於從每個敞開的毛孔中肆無忌憚地留下來,很快侵占了我的全身,我知道這留下的一千餘人是怎麽樣的材質,上陣打仗能不能頂上一炷香的時間都不能保證,現在唯一能夠挽救局勢的方法,就是派人趕緊通知大軍回救,大軍離開不過半日,順利回來的話至多也隻需要半日時間,我們要做的就是在大軍回來之前盡可能地拖延時間。可惜這個問題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比登天還難,歸根究底,還是我們的底牌不夠硬。在這個時候,留守的公冶白參將又下了一道死命令:全軍退守青陽關,務必死守!我苦笑,就算拿屍體堵城門也無濟於事啊!還死守,拿什麽死守啊!

全軍開始撤退,一路上戰戰兢兢,所有人都死命邁著兩條腿向遠方的青陽關跑去,在死亡麵前,人的潛能都被激發出來了,那速度快得簡直有些匪夷所思。可是我依然悲哀,難道他們真的以為隻要鑽進那扇城門之後做縮頭烏龜就萬事大吉了嗎?烏龜怎麽死的,就是被人拔了龜殼以後活活曬死的!每個蠻子都是一部攻城機器,要是再不想辦法,估計我真要葬身此處了!辦法,什麽辦法啊?我沒研究過什麽兵法啊!

身邊的老爺子一直不停地抱怨自己悲慘的命運,順便詛咒祁陽國那個以詭計出名的大將軍聰畢邪。終於在祁陽的蠻子追上我們之前逃到青陽關,莊嚴的城門轟然打開,展露在我們之前的是一條荒蕪的大道,隻有幾片落葉在地上悠悠打著轉,荒無人煙。

我悲傷地想:還能再荒蕪點嗎?這可能就是我未來的葬身之地了,理應荒涼破敗到讓人一看就心生“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夕不複還”的豪邁感覺。

腦中恍恍惚惚閃過什麽重要的念想,我知道這個東西一定很重要,事關生死,我沒時間慢慢想到底是什麽東西了。拚命還原之前的一切想法,一個個關鍵詞在我腦海中顯現出來,答案呼之欲出:生性多疑的將軍,荒蕪的城,完全沒有勝算的作戰……一道閃電劈開迷霧--空城計!

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我雀躍得無以複加,躍躍欲試的激動導致我掐著老爹的胳膊不放手,疼得老爹齜牙咧嘴。我不知道這個方法行不行,可是打的話絕對沒有任何勝算,還不如賭一把,死了也沒有遺憾啊!片刻之後,我的熱血終於慢慢褪下去,然後我注意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我的話不會有人聽,更何況是那麽駭人的一個計劃,時間已經不多,我該怎麽辦?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明白了命不該絕這個詞的含義:我看到了前方馬背上一個熟悉的背影--落月!我毫不遲疑分開人群衝到落月的馬前,張開雙手試圖攔住馬。這一遭意外誰也料不到,我看到落月驚慌地勒馬,我看到馬高高抬起了自己的鐵蹄,然後我很沒骨氣地被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幸好馬在我前方不足一尺的地方停住,我才堪堪保住了一條小命。完全木然地抬頭看著馬上那張熟悉的臉,毫不意外地看著落月生生刹住即將出口的訓斥,卻吃驚到合不上嘴。落月毫不費力地把我撿起來丟在他的身後,我驚魂不定地大口喘著粗氣,卻還記得打斷落月試圖詢問我的意圖。

我說:“我有要緊事要說,其他的事先放一邊。”落月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沒什麽異議,微微點點頭。我繼續說,“落月,我問你,軍帳裏你說話有多少分量?”

落月回答:“現在在這軍營,我是除了公冶白大將軍之後最大的軍官。”

我說:“你說話他聽嗎?”

落月搖搖頭:“這人頗為自負,不要說我這個小小的附屬官了,有時候連大將軍的話他都不樂意聽從。”

果然如我意料,事情竟然發展到這最糟糕的情形。索性牙一咬心一橫,我鐵了心說道:“落月,我有一個計劃,但是這個計劃很冒險,你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嗎?”

“什麽計劃?”

於是我把空城計的計劃一五一十告訴落月,聽完之後,落月一直在保持沉默,我知道他心中不是沒有震撼的。等待讓我感覺越來越焦急,這事要是落月不幫忙,那可就完全沒戲了,於是我隻能一直強調這個方法的可行性,說到最後,我也語節詞窮了。

好在落月終於開口了,且說的是讓我欣慰的話:“我需要幫你什麽忙?”

我有些心虛地說道:“幫我給公冶白下蒙汗藥,然後取得他的控製權,交代軍隊按照我的要求做。”然後吞咽了一口唾液,我大義凜然道,“要是事後追究責任,我大可以一力承擔。如果論功行賞,那麽落月你獨自擔著便可,反正我要來沒用。”

其實我抱的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態:試想要是這個計謀不成,那少不得落個全軍覆沒的結局,那時候再追究我的責任,最多也就來個鞭屍,反正我沒感覺,愛怎樣怎樣;要是僥幸活下來了,那麽我再怎麽說也算一枚功臣,且不論獎賞什麽的,至少我不用再去死吧!所謂不知者無畏,我覺得被逼得走投無路者才無畏!

落月側著頭笑了:“我怎麽可以領了軍工卻把罪責都推給你呢?自然應該把好壞都擔著了。”

我愕然,看著落月格外燦爛的笑容,一時間有些恍惚。落月朝我攤開手掌,我眨眨眼睛,表示不解。

“不把蒙汗藥給我我怎麽動手呢?再拖下去可是來不及了。”記憶中,落月很少笑得這樣雲淡風輕。

忐忑不安地把藥交到落月手中,然後按照落月吩咐在馬上等著他。其實我想對落月說我對著高頭大馬有恐懼感,能不能換個地方等,可是人家一個轉身就消失不見了,我隻能欲哭無淚地看著馬兒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緊緊抓住韁繩,祈禱落月的再次回歸。索性落月沒有辜負我的期望,一盞茶的功夫就回來了,然後如我所願地將我從馬上扶了下來,我感激涕零。

接下來一切都水到渠成了。雖然所有士兵都心生疑惑,可是礙於無人知曉答案,隻能認為公冶白大將軍打算出奇製勝,乖乖行事。一切準備好之後不久,我站在城牆上看到城門外揚起滾滾黃沙。我的心隨著遮天蔽日的黃沙揪到嗓子眼,生死一搏,就在一瞬之間。親眼見識過祁陽士兵的彪悍我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瞾國士兵都會談蠻色變,那些魁梧的男人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叫囂著不明意義的詞句,跨著呼嘯而來的戰馬,像是夏季午後最狂躁的雷陣雨,攜著催城之勢和讓人窒息的壓抑以閃電般的速度直逼城門。不得不承認,此時的我想要緊閉眼睛逃避看到這一可怕的場麵,可是我閉上了眼睛,我依然能夠聽到那可怖的雷霆之聲,嗅到那帶著血腥味道的死亡之氣。恐懼無處不在。我手腳發軟,頭腦空白,渾身冷汗淋漓。

可是烏雲在距離城門五十米的地方凝滯了,我知道他們在觀望這洞開的大門後隱藏的玄機。我的嘴唇抖得厲害,我渾身都抖得厲害。一直認為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麵對不幸的結局,而是等待命運審判的過程,未知的東西才有恐嚇人心的力量。我在等待,等待命運之神最後的裁決,等待那決定生死的巨大斧頭砍在我的脖頸上,或者對方的馬蹄上。一瞬一秒,一秒一分,時間的流逝都似乎變得緩慢。這巨大的壓力簡直能把人生生逼瘋,有那麽一些時候,我真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瘋子,拿那個多人的生命開一個沒有實際意義的玩笑。很難想象在這樣一個千軍萬馬嚴陣以待的時刻會有萬籟俱寂的效果,我能聽到自己沉重而緩慢的呼吸聲和艱難無比的吞咽聲,甚至還能聽到自己和周圍人的心跳聲。所有的聲音都被放大拉長,成功渲染出無與倫比的恐懼感,這就像是月黑風高的殺人之夜那一盞不斷閃爍的昏黃路燈下行走的一個睜大眼睛恐懼地看著四周鬼魅獰笑的少女的心裏感覺。

可是,那煙塵終於開始再次出現了。千軍萬馬開始撤離時帶起的巨大灰塵讓我有喜極而泣的衝動,我知道,這次賭,我打贏了。我不顧周圍人的眼光躺在城牆被曬得發燙的地麵上仰天大笑,笑到最後被陽光刺痛了眼。大軍終於退去,我張揚的笑聲在鐵蹄踏地的雷霆麵前如同螻蟻對大象,無力到不堪一擊,可是我真的已經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去笑了,從沒有體會過這樣的笑容裏包含的意義。從死神手中搶回生命,這樣瘋狂的事,我簡直不敢相信是區區一個我敢做的,可是我確實做了,而且不費一兵一卒,贏得漂亮。下麵要做的,就是關起城門等待大軍的回援,我知道這一時的緩兵之計並不能徹底拯救我們。要是聰畢邪在短時間內識破我們的計謀,那麽一切都將毫無意義,等待我們的,隻有永無止盡的屠殺和瞾國的大敗。

然而沒有讓我等候太久,地平線上翻飛的塵沙又迷糊了我的雙眼。是誰?軍旗在風中慢慢張大,我揉著自己的雙眼想要看得更加清晰些。當那麵軍旗徹底展開時,我看到了紅色軍旗上黑色的花紋--那是一輪被七顆星星環繞的明月。我瘋狂地笑,握緊拳頭大力捶打身邊的石板,然後指揮大夥兒打開城門。

星月之旗--象征無限希望和勝利--這是瞾國的軍旗--我們勝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