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再失蹤跡

悶雷還在天幕中繼續翻滾,連帶著劈開天地的瑰麗閃電代替月亮守護著天界。大街上空無一人,連平時聒噪的蟬也在這悶熱的夏夜失去了鳴唱的動力,我們的車輪壓過青石板鋪就的路麵,重複壓抑沉悶的節奏,猶如此時每個人的心跳。滴答……滴答……天終於承受不了巨大的拉力,雨點開始從撕破的口子砸落到人間,卷起地麵來不及散去積累了一日的熱氣,嫋嫋升騰而起,像是一張不透光的幛子般裹住我們前行的馬車,我們的心情被刺激得愈發煩悶。

嘩啦啦……老天終於不再吝嗇,慷慨地往地上贈送著透明的珠玉,白茫茫的雨水將天和地連在一處,向遠處望去,隻能看到天上落下的和地上濺起的雨水混雜在一處,混淆了邊界。馬兒在雨中噴著響鼻,冰涼的雨水衝刷著它們油亮的皮毛,帶走了它們的炎熱,它們的蹄子邁得更加歡快,腳邊盛開黑色的水花。

無望山。

馬車停在了山下。

因為下著大雨,山路變得分外難行。飆豹和承滄在前麵為我們探路,不斷滑下的泥沙在我們腳下堆積,考驗我本來就不強的平衡能力,腳一軟,我一下子順著坡度滑了下去,一隻有力的手拉住了我,我借著向上的力重新穩住了腳步。抬頭一看,是承滄。我感激地衝承滄一笑,承滄垂下頭去,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之後的一路,都是承滄拽著我--他不知從哪兒找了一根粗樹枝,一頭交給我,另一頭自己握著。

半山腰中,我們看到不遠處發出的一絲飄渺火光,想必那就是山神廟的所在了。我們交換了一下眼色,沒有停滯,直奔那裏而去。

一路上除了我們踩在泥濘中發出的粘濕腳步聲,什麽聲音也沒有,照理說,我們弄出那麽大的聲響,早該驚動廟裏的人了,再怎麽說,也該出來個人擺個陣仗威脅威脅我們才是,這裏的寂靜實在太詭異了,詭異得讓人覺得心慌。雨漸漸停了下來,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被澆灌後特有的淳樸清香,還有一種我似曾相識的味道。雖然辨不出,但是我肯定,這種味道我一定聞到過。廟裏柴火燃燒時發出的畢剝聲已經清晰可聞,可是還是沒有出現一個人影。

走到廟門前麵的時候,飆豹和承滄忽然止住了步伐,我剛想問怎麽了,便聽到承滄低沉的聲音:“不要看前麵。”

楓雪不聽,歪過身子,視線穿過飆豹的遮擋看向前邊,我也正想如法炮製時,楓雪已經收回了腦袋,然後俯身幹嘔。我走到她身邊,輕拍她的背脊,視線觸及地麵時,我才知道楓雪為什麽會有這麽強烈的反應。

地上蜿蜒淌過一條粘稠的水流,在我腳邊凝滯片刻後,繞過我的鞋子繼續前行。水呈現詭異的殷紅色,我自然以為那是火光照耀下的雨水匯成的水流,直到我的白色鞋子也被染上這詭異的紅色,我才猛然意識到,這哪是什麽雨水,這分明是匯聚成流的人血!之前聞到的熟悉味道,根本就是血腥味!之所以會熟悉,是因為我曾經在救助落月的那個夜晚聞到過。

我強忍住胃腸的翻江倒海和心中巨大的忐忑不安,挪動著柔軟的步伐,向前邁去,不管事實是什麽,我總要麵對的。

忽然,一隻手攔在了我的麵前。

“小姐,您和楓雪姑娘先在這兒等下,我和飆豹進去探探情況。”承滄擔憂地看著我和楓雪。

我無力地點點頭,沒有再堅持,看著飆豹和承滄走進廟門。我扶著楓雪站到一旁,輕輕拭去楓雪臉上垂下的淚珠。

“望舒,我姨夫他不會……”楓雪的身子在我懷中顫抖,像一隻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狗。

這樣的結局,我又何嚐沒有想過呢?可是要我對楓雪明說,情何以堪?所以我隻能抱著楓雪,輕輕拍拍她的身子,以這種最拙劣的方式安慰楓雪。

承滄重新出現在門口時,我潛意識裏想逃跑。此時的我,既想知道結局如何,又不想知道過於殘酷的結局。我知道楓雪也是一樣的心情,她幹巴巴充滿期待地看著承滄,可是承滄的嘴唇微微一開合,楓雪就已經蒙上了耳朵,拚命搖著頭。

我止住楓雪繼續瘋狂的舉動,然後看向承滄,他隻是衝著我微微搖了搖頭,沒說什麽。我的心漫無目的地沉下去,懷中的楓雪軟趴趴地滑了下去。

“姨父……死了……”她的聲音脆弱地讓人不忍傾聽。

承滄踩著雨水就向我們跑過來,邊跑邊叫:“兩位姑娘不要誤會,羅前輩應該沒有事。”

我和楓雪一對視,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複燃的活力。

“那你搖頭什麽意思?”楓雪抹掉滿臉的淚花,衝承滄抬抬下顎。

“我是說羅老不在裏麵。”承滄有些尷尬地摸摸自己後腦勺。

“嚇死我了。”楓雪拉著我的手站了起來,拍拍自己的心口,哀怨地看了一眼承滄,“大哥,麻煩你以後直接說,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承滄的臉發燒得愈發厲害,像個犯錯挨批的小孩子一樣垂著腦袋。

我噗哧一聲笑出來,拍拍承滄厚實的肩膀說道:“好了好了,別怪承滄了,人家都不好意思了。承滄,裏麵什麽情況?”

“四個黑衣人全部被亂刀砍死了,屍體還熱著,應該被殺不久。”承滄神色恢複嚴肅。

“還有什麽其他發現嗎?”我問。

“裏麵有一堆繩子,想必原來綁過什麽東西。我又在繩子邊上撿到了這個。”承滄抬起右手,手中托著一個鐵扳指。

“是姨父的,我見他帶過!”楓雪拿起扳指打量片刻,激動地叫道。

“那麽那堆繩子原來應該用來捆過羅老。可是羅老現在卻不見了。”承滄推測道,然後支支吾吾道,“感覺……感覺像是被人救了。”

“被人救了?能救他的人不都在這兒嗎?還有兩個現在應該正在金碧堡。別人還會有誰吃飽了沒事幹做救人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楓雪又要發飆。

“別激動,這事確實有些奇怪,但也不是說不通,畢竟羅老現在確實不在這裏了。隻是這救人的人手段著實有些毒辣,有必要這樣殺人滅口嗎?”我看著一地的殷紅,渾身的雞皮疙瘩立了起來,立馬移開視線,“承滄,能不能麻煩你和飆豹把這些人安葬了,好歹是四條人命啊!”

承滄點點頭:“飆豹已經在收斂屍體了,可是我們現在沒有什麽合適的工具,還要等明天才能動手安葬。好在這荒山野嶺的,平時也沒有什麽人來。”

“那這任務就交給你們了。”

“你們別去管那些自作孽不可活的家夥了,我姨夫到底在哪兒呢?”楓雪抓著我的胳膊使勁搖晃。

我抓住楓雪的手,無奈地看著她:“丫頭,如果被人救了,你會到哪兒去呢?說不定羅老他現在已經在棲心驛喝上壓驚茶了。”

楓雪慢慢睜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連連拍著腦袋:“對啊,這麽簡單的道理我都想不明白,我真是笨死了。那我們現在快點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楓雪毫不顧惜馬力,甩著鞭子狠狠抽在馬背上。兩匹可憐的馬兒撒開腳丫子狂跑,鼻子裏直噴熱氣。

才走到棲心驛門口,老爺子已經緊趕慢趕小跑了過來,急衝衝地問:“老東西呢?”

“什麽?姨夫沒有回來嗎?”楓雪驚呼。

“你們不是去贖人了嗎?”

我的眉緊緊皺了起來:羅老沒有回來,那他到底去了哪兒呢?殺掉黑衣人的人,倒底是敵是友呢?既然羅老沒有回來,那麽他最有可能和救他的人在一起。我們去山神廟的時候,黑衣人被殺不久,也就是說羅老和救命恩人離開不久,一路上我們又風馳電掣的,所以很有可能羅老還在回來的路上。要是今晚羅老能夠回來,那麽萬事大吉;若是沒有回來,那麽……我額頭上的青筋又要開始蹦彈了。

一炷香時間過去,羅老還沒有回來,落月和踏香卻回來了。

“行動還順利嗎?”我問,雖然知道不會有什麽意外的好消息。

“今晚金瀾疏不在金碧堡內,一直到我們將要撤走的時候他才回來。可是我們探遍所有的暗室密牢,也沒有發現羅叔叔的痕跡。”落月的神情有些失落。

“誠然我們這次是冤枉金碧堡了。”我歎了一口氣。

“怎麽說?”踏香詫異問道。

我指指躺在桌子上是勒索書,痛苦地捧住自己的腦袋:“原本以為事情簡單了,可是我們依照上麵的指示找去的時候,那四個黑衣人竟然已經全部被滅口,羅老不知所蹤。”

落月讀完紙上的內容,慢慢放下紙,思索片刻,他推測道:“這事有兩種可能,其一就是有人雇傭了黑衣人讓他們劫持羅叔叔,然後用這一份勒索書來混淆視聽,自己乘機殺了黑衣人帶走了羅叔叔,或許他還希望借那份勒索書引我們親眼見到殺人現場;其二就是有不知名的第二方插足了此事,偶然殺了黑衣人,帶走了羅叔叔,目的不明。羅叔叔被劫走的事也就在座的各位知曉,我們沒有動手而羅叔叔被救走了,我覺得巧合的可能性很大。可以這樣推測,有人偶然路過山神廟的時候,湊巧看到被綁架的羅叔叔,所以出手救助了羅叔叔。”

我讚同地點點頭:“我比較讚成第二種猜測,畢竟第一種猜測漏洞很多。比如說對方的實力明明強過黑衣人,他有什麽必要雇傭黑衣人呢?說是怕暴露身份什麽的實在太牽強了,畢竟如果他一開始的目標就是羅老的話,他隻要捉住了唯一的當事人羅老以後就壓根不用擔心暴露身份的問題。還有那份勒索書,也沒法解釋,我們去了現場沒有找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甚至是他刻意安排用來混淆判斷的東西,單單留下四具屍體不能說明什麽問題吧!”

“按照第二種推測繼續往下想:來人偶然救了羅叔叔,可是他卻沒有把羅叔叔放回來,原因是什麽呢?”落月試問。

我順著落月的思路往下猜測:“我能夠想到兩個可能的原因:第一他想要報酬,這個假設成立的話,我相信過不久我們就能收到寫有索要金額的紙條或者他會親自登門送羅老回來順便要錢。第二他發現了羅老的身份,這個身份對他來說很有誘惑力,他把羅老扣下是有所圖謀。於是這個猜測就可以回歸到我之前說過的,他不是貪圖羅老打造的絕世好劍,就是和這次試劍有關。到底是這兩個原因中的哪一個,我們隻需要時間來證明。”

落月極為讚同地點頭。

“說了那麽多,我們現在到底應該幹什麽?”楓雪有些不明所以。

“你這丫頭怎麽那麽笨啊!我女兒說那麽多其實就一個意思,簡單點說,就是等待。”老爹抱怨。

“可是我們有多少等待的時間呢?畢竟試劍比賽快要開始了,而我們的劍還沒有鑄成。”楓雪托著下巴,不爽老爹說她笨,悶悶地給自己找一個階梯。

“那個,如果是鑄劍的事的話,我想我一個人也可以行的。”很久沒說話的小麥怯怯地說了這麽一句。

“去你的,沒有姨父指點,你能夠幹什麽?”楓雪把怒氣發泄到可憐的小麥身上。

“其實師父早已經把鑄劍的要領和方法告訴我了,不出差錯的話,我應該能夠完成鑄劍的。”小麥憨厚地笑笑。

我喜出望外,畢竟燃眉之急已經有了解決方案。

我想這幾章應該不算水吧!╮(╯﹏╰)╭恢複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