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一夜故事(下)

台下已經沸騰了,無數人躍躍欲試,所有人都圍著那把小小的朽木匕首露出猙獰貪婪的笑容。

第一個人舉起了劍,我和持劍人同時瞪大了眼睛--我瞪大眼睛是因為緊張那小匕首,持劍人瞪大眼睛當然是為了用出吃奶的勁兒。劍光倒映在我的眼中,寒寒的一片。

“鏗鏘--”,“劈啪--”劍匕相接,目不暇接。我看到的隻是大漢手中舉著的劍身斷了一半的殘劍,剩下的一半已經安安靜靜躺在了匕首旁邊,依然散發著寒光。我樂了。

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十個人過去,我聽到的隻有重複著的“鏗鏘--”,“劈啪--”,至於其含意,我覺得我用不著贅述了。

“唉,果然沒有一個像樣的。要是都這個水準,丫頭你就不用擔心你的銀子了。”羅老看著台下不住搖頭。

二十,三十,四十……羅老已經靠在椅子上歪著頭打著呼嚕流著口水了,而我也同樣開始昏昏欲睡。桌上已經堆積了一大堆刀劍的屍體了,那叫一個慘不忍睹,可是人家那朽木匕首還是毫不動搖。

第一百七十人嚐試的時候,小六子喚醒了我,我喚醒了羅老。

台下場麵更加壯觀了,桌子上已經堆不下斷劍斷刀了,地上都已經積累了明晃晃的一圈。

壓倒性的勝利還在繼續,我百無聊賴地看著台下沒有新意的結果,終於讓我盼來了最後一個人。理所當然地認為還是會有相同的結局,所以我不甚關注。可是當我隻聽到一聲“鏗鏘--”聲的時候,我知道有什麽不一樣的事情發生了。羅老趴在欄杆上,眯著眼睛仔細著台下,順著他的眼光,我看到了台下的第一百八十個鑄劍師。

那……那真的是一個鑄劍師嗎?他明明還隻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啊!稚氣未脫的臉上兩隻清澈的眼睛尤其吸引人,麵孔白淨如書生,小身板看起來還沒有發育完全,被裝在明顯比身形大一號的打著補丁的褐色粗布衣衫中顯得更加瘦弱。孩子現在正嘟著嘴,不甘心地看著手中的劍--那把劍竟然沒有像其他寶劍一樣斷成兩截,雖然劍身上已經有了一道大口子。但是這已經是一個奇跡。

我小心翼翼地觀察匕首,確定它依然完好無損之後,才露出十分舒暢的笑容。偶然瞥見羅老,發現他依然仔細打量著那個孩子,時不時滿意地點點頭。看來這個孩子,十有八九有戲!搞不好就是羅老苦苦尋覓的優秀種子!

全體敗下陣來後,台下沒有人再敢高聲叫囂,統統孫子挨批一樣乖乖垂著腦袋。

老爺子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一手插腰,一手伸出食指掃過下麵的孫子:“你們不是很不可一世嘛!現在再給我挺直腰板看看啊!這世上比你們強的人多了去了,你們老早那裏自以為是不可一世幹嘛!小心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呷了一口茶,羅老繼續他的訓話:“你們知道自己為什麽敗的嗎?因為你們鑄劍的時候隻知道用蠻力,卻不知道多用用自己的腦子!你們以為鑄劍隻要有幾塊看起來強健的肌肉就行了嗎?狗屁!鑄劍本身就是一門藝術,就像畫畫書法一樣!你不用自己的靈魂和手中的武器對話,你能造出得心應手的武器嗎?癡心妄想!當然了,你們那種豬腦子恐怕是很難理解這個的吧!”

我聽著覺得話有些重了,畢竟人家隻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這樣口無遮攔的大罵總歸不大好,可是台下的那些人就這樣乖乖挨著訓,誰也沒有表示憤怒。我估摸著這就是始祖的模範作用,人家劍聖的名堂總歸不是空穴來風啊!

剛好,羅老的訓話已經接近結尾。

“好了,我要回去洗洗睡了。你們也都給我該回哪兒去回哪兒去吧!”說完,他已經起身離開,留下台下一堆人大眼瞪小眼。

“羅前輩的意思是說今天天色已晚,大家就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商量!”我出來打圓場。

誰知道眾人沒有一個動身的,眼神交流片刻,似乎達到了共識--在我震驚的眼神下,一百八十號人齊刷刷跪倒在地。我立馬拉住了從我身前走過的羅老,示意他看下麵。

“劍聖前輩,您剛剛教訓的是,晚輩們心高氣傲自以為是,還請您指點我們鑄劍的技藝!”為首一人高聲說道。

羅老看著下麵的人群皺了皺眉,看似昏花的眼中閃過一道鷹梟似的光芒:“你們真心愛鑄劍嗎?”

眾人齊刷刷抬起頭,又齊刷刷點點頭,等待羅老說出什麽激動人心的話。

“哦,那麽我先去睡了,你們就乖乖聽這個丫頭的話就行了。要記住,跟著她,你們才會有飯吃。”說完這句話,羅老終於離開了眾人的視線,把我暴露在天光之下。

忽然,他又回過來幾步,指了指那把傳奇的匕首,說道:“那匕首就給最後那個年輕人吧!”

少年詫異地抬頭看羅老,羅老抬了抬下顎,示意他拿起那把匕首。匕首在手,少年的興奮之情難以言表。終歸還是個孩子啊,高興就高興,悲傷就悲傷,沒有什麽模棱兩可。羅老看著他,淡淡笑了。其他人的眼中滿是羨慕神色。

我清了清嗓子,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我身上,開始我的總結陳詞:“大夥兒來之前,我許諾大家來者都能拿到五兩銀子的路費,明天就到這兒來領取吧!當然,最重要的事不是領錢。如果大家有意向留下為我效勞的話,工錢我可以保證比各位平時自己經營要多,而且還有機會得到劍聖的親傳!有意者也請明天報名!”

我偷偷觀察大家的神色,當聽到有機會接受劍聖的指導時,他們眼中閃爍的渴望光芒比刀劍更甚。羅老這張牌,果然是我的王牌啊!

第二天棲心驛還沒有開門,大門已經被人砸得砰砰直響,即使我的臥房在二樓,即使我之前還在做春夢,即使我已經拿被子蒙住了我的腦袋,我竟然還是被這驚天地泣鬼神的敲門聲給利索地扯回了神智。

不一會兒,我自己的房門也被拍得砰砰直響,楓雪怨氣十足的聲音在門外飄蕩:“該死的齊望舒,給我起來看看下麵的情況!”

我立馬扯了件衣服套上,急急跑去開了門,楓雪看到我,一臉恨不得食我肉飲我血的怨恨相,她指指樓下,然後憤然回房,門被關地直顫悠。

我趴在欄杆上,終於看清楚了這個大早上擾人清夢的是哪些大神:沒想到這些鑄劍師如此虔誠,我說今天來報名他們還真一早上就來勤勉排隊了。好在下麵有小六子等人招待,我還有時間梳洗一番。

待我下樓,來人立馬將我包圍。

“姑娘,我們都來報名了,你說能見到劍聖不是騙我們的吧!”

“不是,當然不是騙你們的。”我淳樸地笑笑,心中已經樂開了花,不管我是騙的還是真的,反正第一步總算是成功了,人才總是有了,當然不論優劣。

“行了,要報名的都到我這兒來吧!”

結束報名後,我統計了一下人數,昨晚到來的一共一百八十人,今天決定留下來的有一百六十一人,對於這個結果,我已經心滿意足。我還特意幫羅老留意了一下昨晚那個少年,他叫蕭麥,京城人士,家裏世代從事鑄劍。有意思的是,昨晚他是最後一個上場試劍的,今天他又是最後一個報名的,而且正趕上我要收攤的時候。

“嘻嘻,睡晚了些。”他抓抓後腦勺,給我這樣的解釋。

聚餐後,我帶大家到未來的工作場所看了看,然後叫大家夥回家收拾交代一下,明天開始正式上任。說實在的,說是明天要他們走馬上任,到時候我連讓他們幹嗎都不知道,皇帝的金口沒開,我這裏的工作就停滯了。有幾個鑄劍師告訴我家裏還有幾把答應客人的劍還沒有鑄完,問我能不能延後幾天再來,我一想反正這裏空著也是空著,就讓他們把要鑄的劍拿到我這兒來鑄了,畢竟我這裏的工具還高級些許,也好讓他們早日熟悉這裏的環境。

回到棲心驛,一進門就感受到了某種冰冷的氣場,一抬頭,就看到兩個老頭子正在那兒大眼瞪小眼,王八看綠豆,目光交接出,冰冷四溢,方圓兩米之內已經人去樓空。我歎息,我惆悵。

“爹,羅前輩,早啊!”我帶上笑臉迎了上去。

“哼--”兩人難得和諧地同時回應了我一個字,然後又同時把頭別了過去。

我招誰惹誰了,要這麽對我?

“羅老,昨晚睡得還好嗎?”我再接再厲抽搐著笑臉,頂著老爹不停朝我白眼的壓力。

“還好。”羅老不冷不熱地答我一句。

“明天我的劍堂就要開始運營了,您老要不要前去指導指導?”老爹盯著我的眼神越發涼絲絲,我的雞皮疙瘩無一幸免。

“我什麽時候身價那麽低了,什麽情況都要親自到場?”羅老傲氣地揚著腦袋,我痛苦地捂著腦門。

老爹幸災樂禍地看我一眼,救世主似的從袖子裏掏出鐵牌,吧唧一聲丟桌子上。

“我女兒說要你去你敢不去?你個言而無信的小人!”

羅老涼颼颼地瞟了令牌一眼,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令牌收入囊中,朝老爹挑釁一笑:“看你以後拿什麽威脅我!”

“你……你……”老爹咬牙切齒半天,終於失去了最後的理智,以老鷹捉小雞的架勢朝羅老撲了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掐死你這個死不要臉的!”

我掬一把傷心淚,悲催地上前拉開兩個老小孩,欲哭無淚道:“爹,你能幫我上街看看有什麽新情況嗎?”

“街……街上……會有什麽……什麽新情況啊?”老爹氣喘籲籲。

“有的,一定會有的,拜托爹了!”我一把抱住又要反攻的羅老,一臉苦澀地求著老爹。

您二老再呆在一起,我就不要混日子了!就算這街上沒事我也樂意給您造出點事端出來啊!

“好吧,既然是我女兒拜托我辦的,我一定全力以赴!哪像某些老東西,到底不是自家人啊!”老爺子扯了扯自己被弄亂的衣服,昂首闊步走了出去。

我已經快支持不住了,羅老就要突破奔走邊緣,瘦柴燃燒起來的熊熊業火非我等俗人可以忍受啊!爹,麻煩您腳步快點行嗎?行嗎?

“老不死的,你今天死定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老子我絕對不會給你燒紙的,要你在下麵也吃不飽飯話不夠錢!”羅老終於掙脫出我的束縛,朝天大吼,好在老爹已經出門。

我剛鬆了一口氣,就看到羅老殺氣騰騰地上樓:“前輩,您要幹嘛?”

“磨好劍,好殺人!”

我剛翹起的嘴角立馬又耷拉下了,前後不足一秒鍾。老天,何苦折磨我!

這是明天的份,明天出去逛街去!\(^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