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落月(三)
香兒和我一起回鳳棲宮。我知道香兒對於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不是不好奇的,可是她一句也沒有問。她隻是緊緊牽著我的手,當我看向她的時候,對我施予一個溫暖的微笑。
我們走到鳳棲宮大門口,香兒叫人開門。隨著朱紅色大門的開啟,迎接我們的是一股陰森冷氣。香兒的父親南宮煌站在我們麵前,一臉怒氣。他身邊還站了一個臉色陰沉的少年,看著我們笑,一雙邪氣無比的眼卻給我帶來遍體寒冷。
我感到香兒身子的顫抖,可是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當我再次回首看向麵前時,一陣劇痛從臉頰上傳來。我詫異地回頭,看到南宮煌暴怒的臉。他從我手中抽去香兒的手,然後把她帶到那個少年身邊。我看到香兒緊攥的雙手和突然之間沉寂下來的臉,還有那個少年得意的笑。我的心忽然變得很疼很疼,我不想讓香兒到那個人身邊去,我知道那個人不是什麽善良之輩。可是我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人拉起香兒的手離開。
我的內心湧起一種難以言明的恐懼:“香兒……”可是“啪——”一聲,我隻招來南宮煌的另外一個耳光。香兒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看到她眼中的淚水。可是她被帶出了我的視線範圍之內,那個少年對著我詭笑。
“你算什麽,一個下人,香兒這個名字是你叫的嗎?竟然還敢拉香兒的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來人,把他給我關到柴房去,不準給他飯吃!”南宮煌揮袖離去。
我一個人呆在黑暗之中,可是我不害怕。我隻是一直想起香兒看向我的最後那個眼神。在我印象中,香兒一直是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就像一朵快樂的蒲公英,隨風而舞。可是曾幾何時,她也有了這樣哀怨的眼神,清波蕩漾,滿滿當當全是悲傷。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厭惡自己的無能,我想如果我有能力,我就可以保護我的香兒了。我要她永遠快樂,我要她永遠帶著讓我癡迷的微笑。我一直幻想她的身影會像從前那樣忽然出現在我的眼前,可是我一直等,一直等,她卻沒有來。
然而一個人忽然倒掛在窗口。我嚇了一跳。月光下,我看不清那個人。
“你為什麽要呆在這裏任人宰割?”他忽然嗤笑一聲,“一個揮刀殺死自己母親的人會甘願呆在這個破爛的牢籠?”
我的心咯噔一聲沉了下去,這件事怎麽還有人知道?難道這人是……黑暗中恐懼再次襲擊了我。“為什麽……為什麽你會知道?”
“我為什麽不知道?”我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可是我知道他還是在笑,那個詭異的笑就像毒蛇一樣纏上我的身,越纏越緊越纏越緊,我感到莫名的緊張。
“你想幹什麽?”我聽到我聲音中的顫抖。
“哈——”那個人爆發出尖銳如貓頭鷹的笑聲,夜晚聽來,格外陰梟恐怖。“我不想幹什麽,隻是喜歡上你這個孩子了,想要……想要……”
“想要幹嘛?”我還是恐懼。
“別緊張,我隻是想收個徒弟罷了。”他從屋簷上翻下身來,走到門邊,不知道怎麽一弄,鎖著的門便開了。他慢慢走了進來。我卻不停往後退去,直到再也沒有退路。
“為什麽要我做徒弟?”我看著那雙在月光下閃爍的眼,鼓起了自己最後的勇氣問道。
“你小子怎麽這麽多問題,囉嗦得像個婆娘。反正我就是喜歡上你了。想我活到這個年紀,一身功夫還沒有傳人,就這樣浪費未免太可惜了,看你資質不錯,就想把功夫傳給你。你小子怎麽這麽不知福,想要我收為徒弟的大有人在,我偏偏看上你了,那是你祖上積福。”
“可是我不想學功夫啊?”
“不想學功夫?”那人又爆發出一陣大笑,“你小子有太多理由需要學武功了。”他勾起了我的下巴,眼神邪魅“比如說,你還想得到你那個青梅竹馬的妹妹嗎?”
“香兒?這和香兒有什麽關係?”我忽然不再害怕,反而想要靠近他,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知道今天那個少年是誰嗎?”
我眼前飄過那少年讓人厭惡的笑容,可是我確實不知道他是誰。
“他是金碧堡將來的當家人,也是你香兒的將來的夫婿——金瀾疏。”
“什麽?”我驚得緊緊抓住了那人的衣袖。
“你覺得你拿什麽和人家搶老婆?”
那一刻,我才驟然發現橫亙在我和香兒之間的鴻溝有多深。之前的徹夜暢聊,之前的牽手遊街,之前的歡笑嬉戲,不過是欺騙人的海市蜃樓罷了。我們締造了一出美麗的劇,可是結局注定破滅。確實,我的身份怎麽能配上高高在上的香兒呢?一個是殺了自己母親的凶手,一個是純潔無暇的大家閨秀,我粘了鮮血的手怎麽有資格牽起那雙純白如梅的手呢?我不能,不能……可是,那個人,又有什麽資格配的上香兒呢?難道就因為他是首富之家的繼承人就可以嗎?那樣渾身散發著腐爛的氣息的人,怎麽配的上嗬氣如蘭的香兒?
“我要不起香兒,可是那個人也不行。”我倔強地看著陌生人,莫名地生氣。就因為他提到的是那個人。
“你有資格這麽說嗎?你憑什麽?我告訴你,你在他們眼中就是一可有可無的破爛,不值一提。再咋樣香兒也不可能到你手中。”
“我要不起香兒。香兒應該找個更加好的人,比我好一百倍,這樣她才會開心。”我雖然說著這樣的話,可是我的眼睛卻是黯然的。
“開心?你怎麽知道她怎樣才會開心?我告訴你,金瀾疏這次來這裏就是奉他父親之命來和南宮踏香定親的。而南宮煌已經答應了,現在他對待金瀾疏就像對待自己真正的女婿。”陌生人像看好戲一樣盯著我。他的眼就像陽光,照亮所有角落,我無處可藏。
“香兒的父親很愛她的,畢竟他送了那麽多風鈴給香兒。如果香兒不願意,他是不會讓她嫁給不喜歡的人的。”幼稚的我堅定地相信著香兒當初說起父親的自豪感。
“你還真是孩子啊!你知道這個世界上對男人最有吸引的是什麽嗎?”陌生人負手站在窗前,遙望遠方,眼神飄渺。
“妻子兒女。”我回答。
“不是,是權利和金錢。男人為了這兩樣東西可以拋妻棄子。現在,南宮煌已經有了權利,可是要達到權利的巔峰,他還缺少金錢。如果聯姻可以讓他迅速得到他想要的,那麽犧牲女兒根本不算什麽。”
“可是……”我多麽想反駁他,可是我發現我無話可說。難道香兒真的要嫁給那樣人?雖然我對金瀾疏認識得並不多,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感到莫名的厭惡。
“那個金瀾疏,就算我不說,你對他也沒有什麽好感吧!他今年14歲,可是12歲開始他就有了配房丫鬟。日日流連於花街柳巷,不務正業。因為是家裏的獨子,所以在外麵張揚跋扈,為所欲為,家人也不舍得管教。我知道你是絕對不會甘心讓香兒嫁給這樣的人。所以你隻有讓自己變得強大到可以和他抗衡為止。不對,你要比他更加強大才能保護香兒。”他忽然微笑著看著我,難得的溫柔。
“變得強大?”我喃喃。
“如果想要變得強大,那就跟我走。”
“跟你走,那麽香兒怎麽辦?”
“現在香兒才9歲,到她嫁人至少還有五六年時間。在這段時間裏,你要讓自己變得更強。”
“我可以嗎?我……不想……離開她。”我的聲音很低,可是他還是聽見了。
“你和她還有一輩子,又何必糾結於區區幾年時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要知道,你們的未來就要靠你去爭取了。如果你不夠強,你們就沒有未來。”
“可是,跟你走,我真的能夠強大到可以和金瀾疏抗衡嗎?”
“我保證。”陌生人難得嚴謹地點頭,眼神是一種無法解釋的複雜的堅定——有一絲承諾,有一絲切齒,竟然還有一絲眷戀。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好,我跟你走。”我站在他的身邊,同樣堅定地看著他。
“我叫風濯卿,以後就是你的師父了。”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於是,我遇見了這個幾乎決定我一生的人。
“今晚你再去見她一麵吧!以後可是要有很長時間見不到麵了。”
“嗯。我想要為她做一個風鈴。”
“可以,不過你隻有一個晚上時間。”
“我知道。”
淩晨的時候,我把用一個晚上時間趕製的風鈴掛到了香兒房間的窗前。一個樸素的竹質風鈴——風鈴身體上雕了兩句詞——便是師父吟的那兩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香兒,等我!
第二天朝陽出來時,拉長的是我遠離的身影。於是我沒有看到香兒眼角潸然滑落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