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美麗謊言
這一覺睡得很沉，木頭的淡淡清香讓人感覺心安。等我起來的時候，天光已經黯淡了不少。
掀起被子趕緊起床。聽到我的響動，銘煙敲敲門進來了，想要服侍我穿衣。我擺擺手拒絕了，隨口問道：“殤夜呢？”
銘煙答道：“六皇子說有急事需要回宮，今天可能不回來了。他交代說要我們看著小姐您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我“噗哧”一聲笑出來：“他把我當小孩子啊！”
銘煙嘟起小嘴，右手食指點著自己的唇瓣，若有所思道：“銘煙雖然愚笨，但是也能夠看出來六皇子對小姐那是真的好。”
“喔，這麽說他平時對你們很不好了？”我打趣道。
銘煙一本正經地搖搖頭：“不是的，六皇子待所有人都很好，即使是對下人。可是銘煙感覺到，六皇子對小姐的好和對別人的好法是不一樣的。”
“怎麽不一樣了？”我邊罩上外衫邊問道。
“具體的銘煙也說不出來，隻是覺得六皇子對別人的好都是表麵的，但是對小姐的好是發自骨子中的。”銘煙看著我，似乎為了加強自己的說服力，她還重重點著頭。
“那是，我可是殤夜的救命恩人呢！哈哈！”我能夠想到殤夜聽到這句話時皺著眉黑著臉的樣子，於是笑得更加歡暢。
大概被我的歡樂感染，銘煙也在一旁捂著嘴咯咯地笑：“小姐，你真是個好人呢！”
“怎麽，現在我也成好人了？”
“對啊，銘煙的感覺一向很準的。小姐一定是個好人，和六皇子一樣。”銘煙繼續點著她那顆小腦袋。
這小丫頭實在可愛，我忍不住伸手想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瓜兒，手剛要觸到的時候，銘煙的脖子往下一縮，雙眼緊閉，活像一隻可愛的小烏龜。
“看，誰剛說我是一個好人來著，現在又怕我變成一個大惡人要欺負一個小丫頭！”我的手終於還是觸到小丫頭的腦袋，卻沒有下毒手，隻是輕輕拍了兩拍－－－這一拍，我又開始惆悵了，因為記憶中的某個人也喜歡這樣拍我的腦袋，好像我是個孩子。曾經覺得這個姿勢實在有辱我這個偉大科學家的智商，現在想來，卻是分外回味那份寵溺和疼惜。
有些事情在發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永恒，而永恒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於是注定淪為一場悲劇。
我無奈地笑笑，習慣性地伸出右手看著掌心的紋路，縱橫糾纏，找不到開始，也沒有終點。哀歎一口氣，推門出去，身後尾隨了一個小丫頭，感覺頗為詭異。
“銘煙，你先回去，我出去散散步。”
“好的，一會兒吃飯的時候，銘煙來叫小姐哦！”
“嗯，我就在院子裏。”
一個人踱步在竹林中，竹葉沙沙地互相摩挲著，清風懶懶地吹拂著我的臉頰，若有若無的花香隱隱傳來，煩躁的心緒總算平複了些。
不遠處泉水淙淙，想起竹清苑那口小小的潭水，我踱步過去。不像一般的豪庭，竹清苑的設計講求以竹為先，十步有竹，百步一變。即使零星夾雜有其他植物，也隻是為了陪襯竹子。我住的地方不遠處，倒是有一片不小的月季花，招搖的豔紅，灼傷人的眼，但是它的周圍也圍著一圈相對矮小的龍竹，紅綠相間，相映成趣。每到花開的季節，我很愛到這裏蹲點。這裏最人性化的設計就是群花之中，有一座竹質的小亭子，坐在那裏，整片花海盡收眼底，那叫一個暢快。竹清苑還有一個我喜歡的地方就是這個小潭了，這個潭真的是一個小潭，大小不過三四平方米，水流很清澈，卻不知道這源頭到底在何方，正因有了它，整個園子都生動不少，實在不得不佩服設計師的匠心獨運。
轉過前麵的一個彎，終於看到了那一汪可愛的小泉，還有坐在岩石上一抹翠綠的身影。聽到聲響，那個人緩緩轉過身來，眉上輕愁，唇邊淺笑，桃花敷麵，卻不是踏香是誰？
“望舒，你回來啦！”踏香的笑容很淺很淡，卻總讓人移不開視線。
“是，我回來了。”我微笑著，走到她身旁坐下。
踏香看著我，笑容深了些：“出去這麽些日子，人黑了，也瘦了。”
“是啊，歲月催人老啊！出去了這麽些日子，想必是老了不少。”我故作深沉。
踏香的手搭上我的肩膀，笑得很寬容：“你呀，總是這樣，好像永遠沒有憂愁。”
“人一輩子就那麽些時間，我可不想浪費在這些無所謂的事情上。”我無所謂地聳聳肩，卻看到踏香的笑容漸漸消散了，看向我的目光中包涵著些許隱忍。看得我心裏直發寒，為什麽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堅強，而外人看我都好像被風一吹就會倒呢？
“咳，那個落月回來看過你沒有？”我趕緊岔開話題，誰料到這話題選擇十分不好，踏香臉上殘留的那絲笑意這下索性全部消失匿跡了。
這下尷尬了，於是兩個人各自抱著膝蓋看著靜靜流淌的泉水，我時不時側目偷望踏香幾眼，她的目光清柔，比這潭水還要潭水，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落月，走之前我答應幫你把踏香搞到手的，現在，我無能啊！對不起，落月，不過我一定會再接再厲的！
“踏香，有一首詞我很喜歡呢！”
“是什麽？”踏香果然被我吸引過來。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是蘇軾的定風波，作為豪放詞派的代言人，他的詞一向大開大合，於悲傷中迸發希望，像極了一位看透人世，笑傲江湖的大俠，為我所愛。這一首定風波便是他的代表作。
“好一個‘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踏香出聲讚歎。
“確實，這樣灑脫，這樣不為世俗，才堪稱為人生真正的掌握者。這世上，有那麽多人，一輩子就活在自己設定的牢籠中，沒有自由，沒有快樂，其實何必呢？突破了這個，人生會更加美好。”話說到這個份上，我想踏香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
踏香苦笑：“望舒，你兜了那麽大個圈子，我知道你要說什麽。隻是，有些事情不是我看不開，而是我不能。就算我和落月在一起了，我和他就真的能夠幸福嗎？這世上，決定幸福的東西太多，而我們並不是幸福的控製者。既然知道這注定是個悲劇，我們又何苦要開始呢？”
“為什麽這注定是個悲劇？你和落月兩個人情投意合，郎才女貌，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誰敢說你們不會幸福？”我一激動，開口說的話語氣就重了些。
“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但是在我看來，我和落月的矛盾，遠超過這貧賤二字。”踏香鑽進了死胡同，怎樣也不願出來。
我感覺實在太過挫敗，於是鼓氣不想說話。這上天真是奇怪，我那麽期望和微在一起，它卻不讓我們如意；踏香更好，上天都同意讓這一對苦命鴛鴦在一起，她自己卻要找罪受，說什麽也不願意在一起。
“唉，踏香，如果你看到落月有朝一日真的和其他女人成親了，你會怎麽想？”我隨口問了一句，沒想到這一句，卻好像命中紅心了，踏香的表情相當錯愕，顯是沒有準備。
確實，真心愛一個人，不管你再怎麽口口聲聲說希望他找其他人，當你真的要麵對的時候，絕對是難以忍受的。因為你已經習慣他給你的愛，你潛意識裏認為他永遠也不會變，於是從來沒有考慮過有朝一日他會真的離開你。說到底，這還是人性的劣根性，擁有時從來不知道珍惜，真正失去了，才後悔莫及，可是這世上，又哪裏有後悔藥買呢？
“我……我會祝福他的。”踏香掙紮著回答，卻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相信你才怪，我偷笑，或許我應該下一劑猛藥。
“踏香，有沒有想過，落月會永遠離開你？”
踏香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我。我垂下眼，不敢正視她，畢竟撒謊的時候盯著人家的眼睛，我還是會心虛的。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南疆的蠱毒。那裏有很多種蠱毒，有些中者斃命，有些解毒方法奇特。”
“望舒，你想說什麽？”踏香神情緊張，雙手不自覺地抓住了我的胳膊，狠狠地掐著，疼得我直想齜牙咧嘴，當然，這時候的情形不允許這麽做，於是我重新醞釀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我想說，落月，他……他……”
“他怎麽了？”像是預料到什麽，踏香握著我的手開始顫抖。
“他……他恐怕命不久矣。”我重重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借此說明自己確實相當悲傷。
“什麽？”踏香放開我，腳步踉蹌，往後退了幾步，好在我眼疾手快，在她快要跨進潭水的時候，一把將她撈了回來。
“上次我見他，他什麽也沒有對我說啊！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踏香的淚開始肆無忌憚落了下來，看得我都心生不忍。
“你應該知道落月是個怎樣的人。打落牙齒活血吞，這是他一貫的風格。他怎麽會舍得讓你為他擔心呢？”這我說的絕對是大實話。
“落月，不行，不行……”踏香使勁想要掙脫我的手，我勉強拉住她。
清了清嗓子，我大聲說：“落月其實也並非無藥可救！”
這一聲出去，踏香果然安靜下來，看著我的眼神卻清亮得駭人：“有什麽辦法？”她的神情像是一隻失去母親的小鹿，淒切而期望。
“那個……那個……，其實也沒有必要告訴踏香你的，因為這事兒基本沒有可能實行。”我搖搖頭。
“告訴我！”踏香對我大吼，再也沒有一絲矜持。
我被震撼到了，狠狠咽了口口水，繼續我的謊言：“這個蠱毒需要中蠱者所愛的人來解，對於落月來說，也便隻剩下你。”
“如何解？”踏香沒有猶豫。
“呃……呃……”我一臉難以開口的尷尬樣，踏香又一次抓緊我的手臂，我的話被她用力從身體裏擠了出來，“要同房！”
這話一出口，我頓感輕鬆不少，踏香明顯也輕鬆不少，這一輕鬆，她的身子自然而然滑到了地上。
“天意如此嗎？”她眼神空洞，不住喃喃。
“恩恩恩，天意如此。違抗天意可沒有什麽好下場。”我的頭都快要點地了，嘴角的笑意著實有點邪惡。
“落月，落月……”踏香忽然抬起頭來，眼神明亮，像是抽離的精神重新回到體內，順便，她的氣力也一道回到體內，於是我被輕易甩開，砸起水花無數，踏香如離弦之箭唰地衝了出去，像是一道綠色的清風。
“對了，落月那個性格你也知道，他是不會輕易承認的，但是你要相信我啊！”我衝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呼喊，然後把自己從水坑裏撩起來，可憐兮兮地往自己房間走去。
唉，看看我的獻身精神啊！
“等等，踏香，找上承滄和你一起去啊！承滄，快跟上踏香啊！”事實證明，我這一聲毫無形象的大吼相當有現實意義。
這一章感覺女主終於生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