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實驗
門格爾在第一時間鬆開了手,應該是由於蓮恩的巨大開門聲造成的本能反應。安默拉迅速從被子裏鑽出來,按著自己脖子咳得撕心裂肺,可是她還沒咳完就被蓮恩擔憂無比的驚呼聲噎住了。
“親愛的,感冒好些了嗎?”
蓮恩衝進門之後直接撲在了安默拉身上,她身材高挑,肌肉均勻,安默拉感覺肺都要被她壓出來了。即便這樣,安默拉還是打心底裏感激蓮恩,她把身子往蓮恩那邊靠了點,大口呼吸著她身上幹淨的陽光氣息。
蓮恩把自己的額頭貼在安默拉額頭上,擔心地說道:“你體溫有點低,還咳得那麽厲害,是不是要找醫師看一看?”
“謝謝……真的,謝謝。”安默拉緊緊握著她的手,不敢放開,她怕蓮恩消失之後自己會死在門格爾手裏。
她努力把氣喘勻,剛剛門格爾的手一直藏在被子下,就連貼近的舉動也看上去很像是在試探體溫。很明顯在蓮恩眼中門格爾是在親昵地查看安默拉的病情,而不是在試圖殺死安默拉。
蓮恩腦子裏大概一輩子都想不到“門格爾先生要殺安默拉”這種事情。
安默拉有時候會感覺自己和蓮恩根本不活在一個家庭裏。在蓮恩的生活中,門格爾先生學識淵博,為人和善,安默拉小姐乖巧聽話,恬靜可愛。而在安默拉的生活中,門格爾毫無人性,殘忍薄情,她自己則永遠處於狼狽不堪的境況之下,遠沒有看起來那麽體麵。
“我可以配藥。”門格爾的聲音很平靜地響起,他聽上去已經跟平常沒有什麽區別了。
“我不需要。”安默拉回頭,尖叫著朝他吼道,“滾出去!立刻!”
門格爾幾乎沒有任何表情,他坐在床邊,眼神平和地注視著接近崩潰的安默拉。安默拉沒有看他,但是能感覺得到那種視線,門格爾的視線裏有種黏稠泥濘的觸感,這讓安默拉想起他湊在自己耳邊說的那些話。
我愛你,用我的全部生命與智慧。
你是我的女神。
所以戴上我的項圈吧。
跟我一起下地獄怎麽樣。
我把一切都獻給你,隻要你答應死在我手裏。
不要。
閉嘴吧。
快點消失啊。
你一個人去死吧。
我會活下來。
安默拉感覺自己在顫抖,剛剛瀕臨死亡的恐懼感在獲救的一瞬間全部湧上來,她有多渴望活著就有多害怕死亡。而安默拉並不為這種恐懼感而羞恥,她明白正是有了對死亡的恐懼,自己才能更為謹慎地活下去。
蓮恩被安默拉這聲大叫給震住了,她迅速拉開跟安默拉的距離,一邊摸了下自己的耳朵一邊驚訝地說:“安默拉……你怎麽了?”
“我帶她上去看看。”門格爾冷靜地對蓮恩說道,他笑容的弧度十分平緩,但還是讓蓮恩放下心來。門格爾自己就是一位非常優秀的藥劑師,蓮恩小時候打架受傷全是他給的傷藥,哦,痛經也是他幫忙調養的。
“安?”蓮恩摸了摸安默拉的腦袋,“好吧,你一定是生病太難受了。沒事的,門格爾先生能治好你。”
蓮恩迅速把安默拉的反常歸結於生病難受,她總是隻能看見光明的一切。安默拉的情緒隨著呼吸的平緩而漸漸冷卻下來,她並不期待蓮恩在某一天恍然大悟——原來一直受她尊敬的門格爾先生是個魔鬼而安默拉小姐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如果可以,安默拉希望深陷於絕望的隻有自己一個人。
蓮恩現在這樣就挺好的,生活在帝都那樣繁榮的地方,與一群和她年紀相似的學員們打打鬧鬧,學習知識。而在偏遠的邊境小城裏,她有一個溫暖的港灣,一位值得信賴的長輩和一個惹人疼愛的妹妹。
“好的。”安默拉朝蓮恩笑了笑,然後回頭對門格爾道,“抱歉,我剛才不是針對你的,我身上有點疼。”
門格爾黑漆漆的眼睛裏看不出一點溫情,他笑著說:“沒關係,你可以自己站起來嗎?我們去樓上。”
安默拉按在蓮恩肩上的手稍微緊了緊,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陷入擔憂與難過之中的蓮恩,然後從床上跳下來。門格爾朝她伸出手,他不知何時已經戴上了實驗時使用的白色手套,冰冷地朝安默拉笑道:“來吧,安。”
安默拉最終還是放開了蓮恩,但也沒有接受門格爾的攙扶。她下床後艱難地穩住了自己的身體,挺直脊背朝門外走去。門格爾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然後跟在她身後。
蓮恩看著他們兩人重歸於好也鬆了口氣。她想,門格爾先生孤身把安默拉拉扯大還真是辛苦,好不容易找了個女奴卻又是她這樣粗心眼又愛打打鬧鬧的。現在恬靜乖巧的安默拉也開始走入叛逆期,也會因為病痛違逆父親了,今後門格爾先生肯定更加為難。
希望他能早日為安默拉找一位溫柔美麗的母親。
蓮恩走出去,看著這兩人消失在階梯拐角,也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你知道你剛剛差點殺了我嗎?”安默拉聽見了蓮恩關上自己臥室門的聲音,然後才對跟在她身後的門格爾發問。
門格爾恢複了那種冷漠中帶著譏嘲意味的聲音,雖然還是讓人聽了很不舒服,但比剛剛那種黏膩的感覺要好多了。他說:“呼吸停止之後不會立刻死亡,就算把你掐斷氣了也能救回來。”
安默拉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步子越來越快:“所以我該感謝你分寸掌握恰當?”
門格爾腿長,很輕易就跟在她的身後,保持著一個精準的可以給安默拉帶來壓迫感的距離:“不,不用謝,我對自己的財產還是有一定保護意識的。”
“……”安默拉無話可說了,憎惡像怪獸一樣在她心裏瘋長著。
“你能聽見天國的聲音嗎?”門格爾跟著安默拉一路走到了三樓,然後不耐煩地牽起她走向一大堆實驗室的盡頭。
安默拉感覺到了他常年戴在中指上的黑翡翠戒指,那顆異色的寶石就像他本人一樣棱角分明,雙手緊握時會讓她覺得疼痛難忍。門格爾問這話的時候音調微微抬高,神情裏帶著點狂熱的色彩,如果不是他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情,安默拉會以為他又發瘋了。
“你信神?”安默拉有點疑惑,“我以為魔導師們都是不相信神靈存在的。”
嚴格來說門格爾並不是魔導師,他隻是魔導係統的研究者,而非魔法的使用者。畢竟安默拉從來沒見過他佩戴軍方的魔法使用權限證明物,就連他對魔法的少量使用也局限於純粹的魔導體之間的反應。
“別說傻話了,就連神聖帝國也有魔導軍團和天空要塞,他們甚至服務於教皇,效忠於教廷。”門格爾聲音輕快,他惡意地說道,“哦,我忘了,我沒有教過你大陸曆史。”
安默拉再一次沉默。
門格爾教她極為高深的魔導理論,但是從不教她大陸的風俗民情,反正他隻需要安默拉能替他完成實驗,又不是真的要把她培養成自己這樣的學者。等安默拉大一點了,他也會教給她一點女性禮儀,那都是些陳年古董,僅僅是為了讓安默拉別受蓮恩這種野孩子的影響,至少看起來順眼一點。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門格爾站在了走廊盡頭,他們麵前掛著一副巨大的畫。安默拉的審美能力十分有限,而且畫的樣子看上去很抽象,所以她甚至沒弄明白這到底是人物還是建築物。也許隻是門格爾自己隨手塗出來掩人耳目的,但實際上它奇怪的畫風讓這麵牆變得更可疑了。
安默拉平靜地回答道:“天國的聲音?沒有,我隻聽見地獄三頭犬的狂吠。”
對,沒錯,說的就是你!
“那麽實驗還需要一點改進……”門格爾似乎沒聽懂她的暗諷,他很認真地思考起今天的實驗內容。那枚黑翡翠戒指泛出一點冷光,畫上裂開一張巨口,狹長的隧道通向三樓的秘密實驗室。
如果門格爾現在告訴安默拉,他做那麽多實驗隻是為了讓她“聽見天國的聲音”,安默拉一定會把他的牙打掉,十個蓮恩也攔不住。
門格爾直接連拖帶拽把安默拉弄進了隧道裏,安默拉憤怒地朝他叫道:“我自己會走!”
“得了吧,前兩次試圖用暴力破壞隧道的不是你嗎?”門格爾冷笑著推了她一把,安默拉直接撞在了試驗台上。
安默拉感覺整個試驗台上的試管都在震動,她回頭:“那是因為你試圖在隧道裏猥褻我!”
“……”門格爾很明顯地沉默下去,臉色特別難看,“聽著,別把致幻藥劑和我的本意混為一談,我並沒有性方麵的強烈需求以致於饑渴到對未成年出手。”
“我相信你。”安默拉麵無表情,“你的法律意識一定跟你的道德觀一樣堅.挺。”
門格爾看上去下一刻就會衝過來掐死她,但是他沒有,他走到試驗台邊上,把那些被安默拉撞得搖搖欲墜的試劑重新放好。安默拉揉著被撞到的地方,突然記起來最近門格爾對她用過副作用為延緩外傷好轉的藥物,這個地方可能要痛上好幾天。
安默拉看著門格爾忙碌的身影,突然覺得很可怕。因為她快要習慣了這種每天浸泡在不同的魔導藥劑裏,用不同的方法剖開身體植入魔導體的生活。她甚至習慣了在門格爾突然撲過來的時候迅速給他一巴掌,然後出門、關門。
可是這一切都是不正常的,安默拉覺得正常的生活應該像蓮恩那樣——看書,交友,戀愛,探索知識,義務勞動,將來報效帝國。
現在這種非正常的生活還要持續下去,一直到門格爾和她之間有一個人的生命突然結束。
所以除了晚上8-9點間的更新,其餘時間大家不用管,都是在修修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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