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破壁

蓮恩終於明白,不管安默拉是神還是人,隻要她向自己呼救,那麽她的劍一定會出鞘。

因為無數年來,阻隔著她們的從來不是那段失去的記憶,而是虛掩的心門。

圍繞著祭壇的靈魂之流中傳來混亂的氣息,原本寂靜流淌的黑水下浮出氣泡,細小的亂流形成漩渦,波浪鑄成水牆擋在蓮恩的麵前。水中孤島般的祭壇上,斯洛終於放開了壓製安默拉的雙翼,她失去支撐,跪伏在冰冷潮濕的地麵上,從水底傳來的震動讓她異常不安。

“我不知道除了神還有誰可以做到……”斯洛轉身,從安默拉這個角度隻能看見他微光明滅的翅膀與離地一厘米的黑袍,“你看,她已經變成了當世的聖劍。”

這句話的另一重意思是,你看,你將戰爭帶到了大地之上。

除了約書亞之外的所有聖劍都有著鎖鏈束縛,因為他們不屬於當世,不被神所鍾。神現在想要握緊俗世的王權,所以她選擇王者之劍。

假如神選擇了戰爭呢?

“你想讓蓮恩取代曙光的約書亞嗎?”斯洛看著由靈魂之流形成的堅固結界,忽然回過頭,將安默拉從地上拽起來,“她握住了王權,而你用戰亂來削弱王權的力量……”

如果帝國統一,那麽王權將會是空前強大的。但是如果帝國因為戰爭而分裂,那麽曙光掌控的力量就被分散了,她的聖劍將流失力量。至於戰爭帶來的創傷,在安默拉與神的博弈間,又有誰會在乎呢?

兩人的視線接觸,斯洛冷漠中帶點試探,而安默拉就像靈魂之流一樣靜默中潛藏漩渦。

斯洛目光微寒,一字一句道:“不,不止如此……我差點忘了,你還握著審判之劍。”

靈魂之流動蕩不安,戰爭之劍的氣息越發危險。紅色寶石剔透無比,倒映出蓮恩年輕而美麗的麵孔,隨著寶石的皸裂,這張麵孔一次又一次分化裂變,悲傷的、痛苦的、滿足的、安詳的……混亂的情感與靈魂之流裏混亂的靈魂們一樣,有著破壞力,卻沒有分辨力。

安默拉的目光毫不避讓,蒼白的唇角甚至一點點浮出笑容,她喉中發出痛苦而微弱的呼聲——

“救……救我。”

斯洛猛然回頭,伴隨著這聲呼救落地的,是破開亂流直逼而來的戰爭之劍。白色雙翼“嘩”地張開,在戰爭之劍與之接觸的瞬間擦出無數散落的羽毛。斯洛順著劍勢往後退去,瞬間就被逼到祭壇邊緣——他在大天使狀態下並不擅長戰鬥。

而在強烈的劍光保護之下,地上的安默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曙光想用王者之劍結束戰爭,走向統一的王權……”斯洛閃避著劍芒,背後雙翼的顏色逐漸變深,“而你想用戰爭之劍削弱王者之劍,再用審判之劍重定王權,最後再奪取王者之劍……到底是比她多算了兩步。”

安默拉喉嚨像是火燒般疼著,張口就咳出血,血腥味讓戰爭之劍越發亢奮。

她垂著頭,栗色的長發打著柔軟細膩的卷兒,斯洛甚至從她聲音裏隱約聽出一點笑意:“猜猜看,黃昏與黎明的預言書裏藏著什麽?”

一半夜色昏黃,一半晨曦微光。

從安默拉的雙手上浮出不同顏色的模糊色彩,像是霧靄,又像是光,幽深與燦爛並存。兩種顏色交接的地方有一扇門,模糊不堪,但是傳出古老深澀的氣息。浩瀚無垠的世界被這雙布滿傷口的手握住,那兩團模糊不清的色彩逐漸展現出真實麵貌——星雲。

斯洛第一次變了臉色。

安默拉鬆開手,這團星雲懸浮半空,中間的門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周圍的靈魂亂流都鎮定下來。

這時候祭壇對戰爭之劍的壓製已經很明顯了,那顆紅寶石上的裂紋越來越多,有著不同表情的混亂麵孔也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蓮恩很容易迷失掉自我,完全變成一把劍。

兩邊陷入漫長而緊張的僵持。

“你還在打眾星之墓的主意……”斯洛的聲音越發低沉了,“看來門格爾根本不明白自己放出了什麽樣的怪物。”

安默拉毫不在意他的言辭,她抬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任那團星雲懸浮空中。

此時戰爭之劍恰好發出崩壞前的刺耳悲鳴,一塊極小的紅寶石碎片“嗖”地劃過斯洛的側臉,留下一道血痕。就在斯洛分神抵擋戰爭之劍的時候,安默拉忽然高聲頌咒——

“匍匐塵埃卻妄斷神靈,汝等有罪!”

神國裏無數天使唱起虛無又飄忽的歌,伴隨著古老樂章亮起的是施法平台上的咒文。這裏禁錮了神的力量,卻無法禁錮人的力量,半透明的立體魔導公式瀑布般從祭壇上空降下。純金的施法平台以那團星雲為源頭,逐漸由半透明走向具象化,弧麵的符文屏幕像雙翼般在安默拉背後展開,恰好又在她麵前嚴密地咬合。

演算,拆解,重組,迭代……

短短一瞬間數以兆計的高等魔導式已經完成計算,所有魔導式的運行都指向一個結果——

光!

不再是從星辰或者日月接引而來的光,那是以安默拉自身為光源,災難般不顧一切綻放的輝光!

不知道被黑暗籠罩了多少年的地獄被燦爛的光束貫穿,周圍一切汙濁的靈魂來不及尖嘯就消失於無形。浩浩蕩蕩的靈魂之河在光芒中焦灼蒸騰,惡的靈魂被審判,善的靈魂重歸天,無盡回廊裏的無數雕塑化作齏粉。安默拉與蓮恩的氣息隨著光芒的逐漸趨於平靜,徹底消失不見,祭壇裏隻留下羽翼純白的斯洛,和平靜流淌的靈魂之流。

無盡回廊裏,沙利葉站在餘暉中安靜禱告,他身邊的賽門還在往下探頭探腦:“喂,這是逃了吧?”

“她……不是她啊。”沙利葉睜開眼,蔚藍色的眼睛轉瞬又被黑鬥篷遮蓋,“這不是曙光的光。”

賽門一頭霧水,用劍鞘敲了敲回廊:“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你是不是該去跟斯洛道個歉之類的?”

“是啊……神,都已經死去了。”

沙利葉就像沒聽見他的話一樣,一點點在空氣中淡去了身影,悲傷的話音還回蕩在平靜的空氣裏。

“什麽鬼……”賽門搖頭,眼角忽然瞟見從地獄下方飛上來的斯洛,瞬間也在空氣中消失不見。沙利葉這個罪魁禍首都跑了,他留下來不是等著背鍋嗎?

與此同時,遙遠的北方海岸,乘光逃離地獄的兩人被海水衝到礁石上,雖然傷上加傷,但好歹活著。

蓮恩這時候已經恢複了人形,光著身子,濡濕的金發貼著身子,側坐在礁石上的樣子像極了海妖。她緊緊攥著安默拉的手臂,生怕一鬆手她又落入海裏。

“你看……”安默拉喘著氣,張開自己的手。

血肉模糊的掌心紮著紅寶石碎片。

她說:“我都收好了,以後應該能補起來。”

蓮恩沒說話,喉嚨像是梗著什麽似的,眼淚毫無防備地落了下來。

“我們回去吧。”安默拉重新握緊手,碎片越發深入,傷口被海水泡得發白,她又重複了一遍,“已經沒事了,我們回去。”

這真是十多年來蓮恩聽過的最美好的一句話。

“好的,我帶你回去。”蓮恩沒空抹眼淚,她有些慌亂地伸手把安默拉從礁岩上抱起來,然後摸到了她背後濕潤粘稠的血肉。

神國施法平台的具象化是以安默拉的身體為基礎開始的,從她後背伸展出弧形的半透明屏幕,這個屏幕又在她眼前的位置合攏,形態有一點像天使們的羽翼。但是與天使們伸出翅膀不同,具象化結束後,施法平台對身體的改變並沒有消失,伸出屏幕的地方還留著兩個大窟窿。

安默拉隻來得及做簡單的止血處理,之前的海量運算已經讓施法平台完全超出支配範圍。不僅開拓值在飆升後變得無法計算,就連一直藏在她意識空間裏的那個存在,都徹底沉寂下去。

某種意義上是壞事,但另一種意義上又是好事。

蓮恩聽見安默拉低聲頌咒,然後麵前就出現了假想精靈太陽天馬。剛剛她施法的一瞬間,蓮恩在她背後的手感覺到堅硬冰涼的施法平台試圖伸展開,但是隨著魔導式的完成,很快又消失了。

因為背後的傷口不能摩擦,所以蓮恩隻得背著她上馬,然後用安默拉衣服上的係帶將她綁好。

太陽天馬平穩迅捷的在高空飛行,北方海岸離安默拉目前的據點有點遠,但以太陽天馬的速度還是可以在明天落日前抵達。可是蓮恩不敢飛得太快,因為安默拉看起來狀況並不好。

“你還醒著嗎?”蓮恩的話剛出口就被高空中的疾風吹散了,“聽著,千萬別睡,我們馬上就到了。”

她感覺安默拉身上很涼,她的溫度無法傳遞到她身上。

“醒著就跟我說說話吧,隨便什麽。”後麵的人沒有回應,蓮恩以更大的聲音喊道,“安默拉,別睡,來跟我聊聊天怎麽樣?我想知道你和傑拉爾德閣下是怎麽認識的,還有你是怎麽成為領主的……拜托,求你了,別睡過去。”

“北方的獸人森林裏……我們是在那裏認識的。”

安默拉終於有了回應,這讓蓮恩大鬆一口氣。

她聲音微弱,但是很清晰:“翡翠聖槍轟炸邊境,門格爾死於神罰,我僥幸地活了下來。從那以後,我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裏遇見了很多很多的人……隻可惜,唯獨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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