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命婦自然還是要進宮的,不過上次除夕的宴會實在讓人難忘,這次命婦們,包括幾位王後,都有點謹慎忐忑的模樣。不怪她們膽子小,實在是巫蠱這種事情儼然瘟疫一般,一旦沾染上,拐七八個彎有什麽用,七八百個彎的人沒準都能扯上!
別看除夕宴會上她們看了皇室一個笑話,皇家的笑話可不是那麽好看的!再說嘉懿太後哪裏是周皇後那麽好欺負的?一個當場流產的小小才人就能給氣暈了?當初劉寶林之事查出後,太後可是眼睛都沒眨就讓李光端了鴆酒去賜人,別說暈,除了臉色陰沉外,那是眼淚都沒掉一滴!
太後是朝堂上和一班老臣奸臣耿臣真刀真槍鬥出來的,別說皇上現在膝下已經有了五個皇子,就是當初長泰初大婚後第一個孩子失去,也不過那麽個反應。不痛快從來都是藏在心裏不顯於人前的。
這些封國王後、國夫人之類,在皇後麵前也許還敢刺探幾句消息,見了太後卻個個乖巧無比,生怕一個不小心被太後抓到錯處發作。別的不說,那幾位王後可是深有體會——幾年前的除夕宴上,韓.國王後說話不仔細,惹了太後不喜,既沒說韓.國王後什麽也沒敲打,不過是在韓王辭行時,太後親自從教坊司挑了二十名絕色少女賜給韓王,那群少女都是教坊司費盡了心機調教出來的,個個婀娜善舞、美目流盼,韓王自是喜出望外,大大表了一番忠心,當時看那些美人的眼睛就有點轉不動了——韓王後還不得不在臨行前特意抓緊時間進宮為丈夫謝恩!
據說這幾年下來,那些少女之中,似乎已經有兩位冊了側妃,還有位生下了小王子,正與無子的韓王後鬥得死去活來,大有幹掉名門出身的韓王後取而代之之勢。大雍地廣,自太祖以來封國甚至多,因此藩王的入覲,一向是輪流來,今年恰好沒有輪到韓王,但是並不妨礙大家聯想到,若是讓嘉懿太後不舒服,會是個什麽下場。
因此本打算在元宵宴會上再多打探下消息的眾人,皆是眼觀鼻鼻觀心,整個覲見一派端莊大氣。
嘉懿太後想來是早就猜測到眾人會是這個反應,亦是非常沉住氣,辛才人、小產、巫蠱……整個白天到晚宴,以及去禦花園中觀燈,提都沒提。
太後不提,連幾位王後都裝做不知道,其他人更不會蠢到了去詢問的地步。
因此這場元宵節大家都過得十分冷靜無趣。
這次太後也沒給蘇如繪等人和自己母親說話的時間,鄭野郡夫人在告退時悄悄看了眼女兒,不敢多露神色,便自去了。
宴會散後,太後又吩咐蘇如繪等人退下,這才慢慢放了臉,周皇後頭也不敢抬,隻是又要跪下請罪。
“哀家臘八剛幫著你打發了一個蠢貨!當時你是如何回哀家的?”顯然太後並不是不惱怒的,隻是之前念著要接待命婦,不欲多事。
“臣媳請母後放心!”
“放心?這就是你叫我放的心嗎?從前還算清淨的後宮,你自己看看現在是個什麽模樣!”太後生氣起來,“哀家不求你別的,單求你作為皇後,總要將六宮打理好,否則又有什麽能力去稱一句母儀天下?”
太後這話已經說的很重了,周皇後略一猶豫,還是跪著磕了個頭,眼眶一紅,豆大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太後本是極為厭惡人哭泣作懦弱狀的,可是周皇後也是她親自挑選的,入宮這些年來也算乖巧,平時看著溫柔,卻是個好強的人,之前打理宮務亦算井井有條,這般傷心起來,太後也歎了口氣,雖然沒有馬上安慰,還是諄諄教導道:“現在知道了吧?”
她這句話問得莫名其妙,周皇後愣了半晌,才哽咽道:“多謝母後提點!”
“哀家提點能提點你一輩子麽?你是哀家的媳婦,更是我大雍的國母!如今哀家還活著,自是能替皇帝與你籌劃一二,若是哀家不幸……你或甘霖、甘沛再遇見這樣的事情,該怎麽辦?”太後悠悠道,“太子年紀還小,你身為他的生母,連個六宮都壓製不住,又談什麽替幼子遮風擋雨?談什麽教導他成為大雍未來的主人?嗯?”
周皇後咬著嘴唇,滿臉愧色。
沉默許久,太後卻轉了話題,問起另一件事來:“曲台宮打掃得如何了?”
“都已經好了,就差一些屋子裏的陳設,隻是還不知道青燃小姐的愛好,故而未擺置。”周皇後連忙輕輕拭去眼角可疑的水色,正色道。
“曲台宮也是個大宮殿了,這麽短時間恐怕也沒打掃仔細,隻是將正殿什麽好好的弄一弄,不要委屈了這孩子。”太後親自叮囑道。
周皇後道:“臣媳也是這麽想的,著人再三打掃了正殿和正殿附近的地方,裏麵其他宮室卻是粗略打掃過,反正那些地方距離正殿也遠,以後可以慢慢來。”
“服侍的宮女和嬤嬤你親自挑選,務必要可靠忠心又老實的,那起子眼珠到處亂轉的沒規矩的一概不要!”太後又道。
周皇後聽太後這麽說,心裏頓時暗暗鬆了口氣,還好還好,她的六宮之權尚未被奪。否則太後斷然不會叫自己來處理這些事情的。
周皇後正暗自慶幸時,卻沒想到,德泰殿外傳來一陣喧嚷,還沒等嘉懿太後發火,已經聽到門外齊雲叱道:“太後正與皇後說話,哪裏來的沒規矩的奴才!敢在德泰殿前放肆!”說著就要令人將喧嘩者拖下去打板子。
還是周皇後耳朵尖,聽到一兩個熟悉名字,忙出聲讓身邊大宮女安夏出去看看。
安夏沒多久便與齊雲一起進來了,都是臉色發白。
太後和皇後正在奇怪,便見兩人同時跪下,臉色蒼白的稟告道:“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剛才是禦花園傳來消息……霍七小姐和張小姐,一起墜湖了!”
“什麽!”太後猛然一拍桌子,厲聲道,“旁邊的奴才難道是放著看的不成?!”
太後本就為了周青燃勞心勞力,十分疲憊,偏偏後宮接連出事,已經讓她親自出麵在這裏教訓皇後了,哪裏會想到,自己一向疼愛的霍清瀣,還有自己娘家的侄女兒張眷,居然一起墜了湖!這可不是盛夏或初秋甘然墜井那會!這是寒冬!禦花園的湖麵都結了冰的寒冬!
究竟皇後剛剛被太後訓斥過,頭腦要清醒些——更重要的是墜湖的這兩個,又不是皇後當寶貝的人,周皇後穩穩的轉過身來,沉聲道:“可救上來了?”
“回皇後娘娘的話,人救倒是救上來了,現在正安置在了距離墜湖最近的傳清閣,也去請了太醫,可是這冷的天,小姐們又體弱……聽來稟告的小黃門的意思,怕是不大好……”安夏這話不敢說,卻是齊雲神色肅然的回稟道。
便見太後又是一掌拍在幾上,這回卻是不罵奴才了,直接道:“去傳清閣!”
這時候傳清閣裏早就亂成一團麻。
這間閣子建在禦花園旁,已經空置多年,不過從前也住過幾任妃嬪,因此裏麵床帳俱在,卻無棉被之物,霍清瀣和張眷墜湖後,早有隨行的宮人知道這兩位尊貴,拚死下湖拉了起來,見人早就昏了過去,氣息也時斷時續,都是嚇得魂飛魄散,哪裏還敢送遠,別在路上就斷了氣,因此就聽了恰好趕到這裏的三皇子甘棠建議,先送到傳清閣裏避一避冷風,一麵打發人去仁壽宮裏報信,一麵趕緊求了甘棠派身邊人去請太醫——雖然太後拿霍清瀣當公主看,可是宮裏自有規矩,這些無品無級的小姐們有什麽不好,是一定要主位去替她們請太醫的。
反而甘棠畢竟是皇子,他的身邊人喚人好喚得多。
早有伶俐的宮女脫了自己的氅衣替兩人蓋上,蘇如繪、周意兒、宋采蘩,還有懷真郡主,都忙不迭的將自己的手爐貢獻出來,塞在兩人懷裏。雖然一冷一熱交替更易讓寒氣入體,可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兩人凍死。
偏生今天霍清瀣帶頭提議夜遊禦花園,根本沒帶幾個奴婢,畢竟她身份猶如公主,終究不是真正的公主,太後也才給了她兩三個宮女可以任意差遣,又因蘇如繪和周意兒這樣的身邊隻一個使喚人,自然也隻帶了一人。
那些子小黃門還是本就在禦花園附近伺候被墜湖後的呼救聲驚動跑去,被急瘋了的蘇如繪等人順口打發去幹事的。
因此傳清閣此刻亂成一片,卻沒個人能拿主意,等太後與皇後的鳳輦到時,便看到蘇如繪一幹人捏著帕子在旁垂淚,手足無措,幾個奴婢進進出出也不知道做什麽,而空蕩蕩的榻上,霍清瀣與張眷,都已經是進氣少出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