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飛來橫禍

“小劉!”我忍不住大叫一聲,生怕他會想不開,一使勁兒把他身後那麵承重牆給推倒,“你不想跟姐一塊打官司了?!你不想想自己的傷,也想想你爹娘呀!你是為什麽出來打工的?還不都是為了他們!你都沒了,讓他們老兩口子下半輩子怎麽過?”

小劉低著頭,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不過我想我的話他肯定已經聽進耳朵裏去了。人就隻有一條命,又何苦和跟自己過不去?

“大姐,真的會有人肯聽我們這樣的民工說話麽?”他抬起頭,眼眶已經濕了。能讓一個二十四歲的大小夥子狼狽到如此地步,可想而知他受的那份兒罪有多苦。我是城市雙職工家庭裏的獨生子女,雖然家裏算不上富裕,不過那些家裏窮不起學什麽的故事注定不會發生在我身上。農村裏、山溝溝裏的孩子學習的苦樣子我就是能想到也一定體會不到。就像是我沒有工作幾乎隻能靠舒冬接濟的時候,也不想去做一個月一千塊錢工資的洗碗工,這都是一個道理。

我看著這個比我小不了幾個月的大男孩,心裏湧出了一陣說不出的酸楚來。我說:“劉凱,你看,我們都在聽你說話,都在為你的遭遇感到憤慨。就像他,”我指著蘇潛說,“你什麽時候見過公司老總親自下工地,就為了一個民工甘願冒險,跑到這種隨時都有危險的地下室裏?我們都在聽你說話,我們願意聽。”

他看著我,用那條好手抹了抹眼睛:“姐,你真的能替我打官司?我沒錢給你……”

“姐不要你錢!”我攔下他的話,趕忙對他說:“姐不要你一分錢,而且在你能得到賠償之前我會幫你墊付醫藥費,這些你都不用操心!我有個好朋友是中心醫院的外科醫生,我們都能幫你。聽話,跟我們出去。”

劉凱臉上鬆動的跡象越來越明顯,我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看劉凱什麽時候能回心轉意,答應和我們走。

蘇潛也開口幫腔:“就算小周律師沒有能力墊付你的醫藥費,我作為整個工程的負責人,也一定會按照約定賠償你的損失。”

“劉凱,你看蘇總都這麽說了!”我對他笑了笑,人越是到了逆境的時候就越需要笑容,這樣能讓自己變得堅強,“我們甚至都不需要走那些勞動仲裁或者訴訟,蘇總答應了賠償,就一定不會食言,我用自己的人格作擔保。”說完,蘇潛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像是感激我對他的信任。

劉凱搖了搖頭,咬著牙跟我說:“姐,你別騙我了!”

“姐沒騙你!”這孩子,又怎麽了?

“工頭都說了,到時候他們打死不承認我是他們工地的工人,他們一個大子兒都不用掏!”劉凱憤恨的盯著蕭何,“像是他們這樣的奸商,能多死一個就是為民除害!”

我有點急了:“說什麽傻話呢?姐給你作證!除了蘇總和蕭總的公司會給你賠償,姐一定要讓那個包工頭付出代價。你不信姐?”

劉凱看著我,一臉茫然。看樣子,他還在為了如何證明自己的身份苦惱。

我朝著他笑了笑,說:“傻孩子,你們工地裏有幾百號民工,他們就沒一個敢出來給你作證的?你們每月發的工錢的工資條,包工頭拖欠工資的白條,這不都是現成的證據嗎?相信姐,姐不會讓你受委屈。”

劉凱點點頭,朝前走了兩步,像是完全放棄了尋死的念頭。

我長長的舒了口氣,強忍著腳下的疼朝他走了兩步。隻要能把劉凱拉開,讓他離那麵牆遠一點,我才能真正鬆一口氣。

似乎除了胳膊上的傷,劉凱的腿腳也不好。

蘇潛看到這個情況,招呼蕭何一聲:“把他摻出去。”

蕭何搭著劉凱的肩膀,有些吃力的看著我們無聲苦笑:“走吧,可算能出去了。”

劉凱整個人都僵硬了似的,看了看蕭何的白襯衣,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嘴裏囁嚅一聲:“髒……”

蕭何低頭看了看衣服上那些泥和灰,扯了扯嘴角,朝劉凱笑了笑:“這有什麽,能比人命更金貴?”

劉凱聽了愣在那裏,沉默片刻,便低下頭,配合著蕭何的步子走出了地下室。

我這才算是真正的吐出了這口氣,要是再不出去,我心裏可就沒底了。

蘇潛扶著我的胳膊,低頭看我的腳問:“還疼麽?”

“嗯,有點。”大哥,這是崴腳,能不疼麽?

蘇潛朝我笑了笑,像是剛才什麽也沒發生一樣,臉色輕鬆自如,比起我冷汗直冒,後背上濕透了的慘相,真是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我點點頭,有些哭笑不得:“我要是勸不動劉凱,今天咱們四個就都會玩完。”多懸呀,二十幾歲的大小夥子用勁兒一推,什麽破牆可不就都倒了。

“我相信你。”蘇潛看著我,臉上的表情認真的不得了。

我訕笑兩聲,連蹦帶跳的去撿我的律師證。劉凱這小破孩,看就看了,還隨手給我扔掉。

一彎腰,手裏一抄,小本本進了口袋裏。

“走吧,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去好好吃一頓壓驚。”我正傻不兮兮的說著,腳底下不知道踢了什麽東西,就聽“砰”的一聲,一塊石頭從木板上掉下來,正好砸在那麵承重牆上。

我臉色頓時變得慘白,蘇潛卻已經反應出來狀況,一把將我推開。

就在我還沒有反應出來到底發生什麽事的情況下,我周圍的一切光亮都消失不見了,隻有蘇潛一直抱著我的胳膊還在我肩膀上緊緊的箍著。

滴答,滴答。

有水流的聲音從耳邊輕響。

蘇潛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他問我:“沒事吧?”

“沒事兒。”雖然看不見蘇潛的臉,可我還是笑了笑,其實我的腿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壓住了,不過這東西並不重,否則我的腿剛才一定會被砸折。

“沒事就好。”蘇潛像是鬆了口氣,可我覺得現在的狀況一點都不好,甚至糟糕透了。

有些哭笑不得,我說:“剛才還勸劉凱不要推那麵承重牆,結果卻被我一腳給趟塌了,這什麽世道。”

蘇潛安慰我說:“別害怕,我們還活著。”

“嗬嗬。”我不知道該和他說點什麽,難道要我說就算我們現在死不了,可過了幾個小時,不被壓死也被悶死了。要是工地上那群蠢材不能把我們從這鬼地方挖出來,我們可就真的要被活埋了。

我不禁有些喪氣,蘇潛說了些什麽我沒注意,大概是他怕我睡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有的時候就是如此無奈,你越是想不到的狗血事件就越容易在你身邊發生。

不知道在黑暗中呆了多久,我隻覺得越來越怕,手腳漸漸冰涼。我忽然想到了昨天晚上沈飛說過他在想我,想到了今天中午的時候還在看舒冬那個女人在我不知道名頭的宴會上流光溢彩美麗奪目,就在進來之前,蘇潛對我說別怕,他會陪著我。

曾經從來不會被我注意到的細節從我腦子裏一個一個冒出來,很丟臉的說,我開始想媽媽了。雖然自己跑到這個城市來那麽任性,可她從來沒有真正的怪過我。我開始想我和舒冬一起走過的每一天,每一個細節。想起了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是在戲劇社裏,我是編導,她是演員,她扮演一個les,眼睛裏閃著動人的光,她問我,你真的要離開我了嗎?男人怎麽會懂你的好?男人能像我這樣珍愛你的長發嗎?當時的我真的想把這個女人抱進懷裏,不想讓她受傷。我又想到了沈飛的吻,還有他微微顫抖的擁抱。

一個一個的細節從某個早就被我遺忘的角落裏冒出來,不知道為什麽,心如刀割。

“周未末,別哭。”

蘇潛的手摸索著移到我的臉上,為我擦掉臉上的眼淚。直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在哭,淚流滿麵。

我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聲音顫抖,卻強裝堅強:“你不會以為我是被嚇哭的吧?”

“別怕,有我在。”蘇潛又說了那句令我久久無法忘卻的話,像是一種承諾,他說,“我永遠都不會讓你受傷。”

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隻覺得這沒有風的空間令我窒息。

蘇潛忽然開口說:“周未末,其實……那天你意外打錯電話把我叫到你家幫你和舒冬的那一次……並不是我第一次見你。”黑暗裏,蘇潛的聲音還是如往常一般冷靜沉穩,我想起最初的時候見到他,總覺得他的笑像個孩子,幹淨,明亮。對於我來說,蘇潛像是我的幸運星,從見到他開始,我的人生就開始了新的旅程,雖然這一切似乎和蘇潛無關,不過人們有的時候偏愛找個東西來做比較,自己如何,人生如何,未來如何。而蘇潛成了我的參照物,幸運符。

我支撐著身子的胳膊漸漸有些使不上力氣,蘇潛好像知道我的困窘,於是收緊了胳膊將我抱在懷裏。我的臉貼著他的胸口,因此能聽到他胸腔裏的那顆心髒在不停跳動。緩慢的,急促的,一下一下。我想蘇潛也是害怕的,沒有一個年輕的生命不畏懼死亡。

我似乎想的太多,又怕蘇潛看到我這樣的時候兩個人難免尷尬,我接過他剛才拋來的話題問他:“是麽?”

蘇潛笑了笑,說:“也許你不記得,有一次你到一家公司去麵試跟人吵了起來,你罵了那個主管一頓,讓他還不了嘴。他像發瘋了一樣什麽難聽的話都說,那些近乎於侮辱話讓我聽的都那麽難受,到了最後他竟然還把茶水潑到你臉上。”

嗬嗬,這樣的經曆我怎麽能忘?這是我這輩子遇到過最難堪的一幕,那些刺耳的話現在還繞在我的耳邊,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是會想起來。我問他:“那天你也在場?”

蘇潛想了想,說:“那天正好去那家公司辦事,看見他這麽侮辱一個小姑娘,我當時就想衝過去好好教訓他一頓。可是,周未末,你太令我吃驚了。”

“嗯?”

“我原本以為你會哭。”蘇潛像是回憶著什麽,聲音有些飄渺,“可我走到你身邊的時候卻發現,原來你在笑,笑的那麽無所謂,笑的那麽堅強。”

嗬嗬,是笑呀……我笑得越開心,那個人便越是生氣,這讓我更加痛快,笑得就更是開朗。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舒冬的話,有一次她問我,把人的脆弱和無助都擺在臉上,你的無辜與不幸隻能換來別人的憐惜,可你要那些憐惜能有什麽用?

那句話像是生了根,發了芽。六年前的周未末脆弱而敏感,六年後的周未末至少還有尊嚴,至少還很堅強。

蘇潛說:“從那天開始我就總是在想,究竟什麽樣的女人才能有那樣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