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啪”地一聲關上。

王哲浩就睜開了眼睛,他的頭很痛,四肢也依舊酸軟,但他的神智偏偏是清楚的,杜浩然和顏燁子的對話,他一字不漏地聽見了。

可是他寧願自己不聽見。

剛才,他心裏反反複複隻有一個念頭:顏燁子不是要讀研而是要出國!顏燁子不是要讀研而是要出國!

他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覺得就跟自己剛喝了一瓶牛奶別人告訴他那裏全是三聚氰胺一樣。

他覺得頭很疼,明明不想思考卻偏偏還是忍不住想下去。

雖然他一開始就明白顏燁子不會留在他身邊,因為他和她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可是三年多的相處,點點滴滴的積累,還是讓他漸漸相信這個夢想不是遙不可及的事實。他以為顏燁子會為他改變,會為他留下,會和他結婚,會和他一起生活,可事實證明幼稚的隻有他自己。

王哲浩扶著床坐了起來,捧著頭,他想哭,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他隻是覺得憤怒,一種被生活欺騙了的憤怒。他以為他隻要堅持,隻要不放棄,生活就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但是它卻像一出戲,在接近落幕的時候告訴他,一切都是假的,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的。

他站了起來,沿著床邊慢慢走著,他在想:她怎麽可以這樣?那個曾經和他在一起三年,一起上課,一起下課,一起吃飯,一起睡覺的人,居然可以想走就走呢?她難道對他們的生活沒有一絲留戀嗎?

他想到了杜浩然,又不禁覺得懊惱,他們剛才的對話徹底打擊了他的自信,他終於明白,其實從頭到尾,真正了解顏燁子的那個人是杜浩然,而不是自己。自己像什麽呢?盡管他不想承認,卻不得不說,他就像顏燁子這個千金大小姐無聊時候停下來看的風景,當她的新鮮勁過去,就會回到自己的軌道中。

王哲浩扶著牆走到浴室,他擰開噴浴頭想洗個澡,卻發現自己根本忘記了脫衣服,也忘記了開熱水器,但是他卻就站在水中,任憑冷水把自己澆了個透心涼。直到最後凍得牙齒直打架,才跳出浴室,把濕衣服都丟在盆子裏,整個人用浴巾用力擦幹了,赤**鑽進被窩。

被窩是冰冷的,正如他現在的心一樣。

但他能怎麽辦呢?

對生活咆哮,對生活憤怒,但他知道那都無濟於事。

他隻是這個社會裏太弱小的一個個體,他的掙紮,他的呐喊,都不會給這個社會起任何波瀾。

在冰冷過後,是麻木。長久長久的心痛過後,也是麻木。

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他想,不管結局是怎麽樣的,他都必須承受。不管顏燁子怎麽選擇,他的生活都隻能繼續。這個想法使他坦然,卻無法讓他平靜。

就這樣翻來覆去一整晚,最後也不知道是怎麽睡著的,總之他醒來的時候覺得口幹舌燥,用手摸摸頭,覺得頭跟手一樣熱,他想大概是發燒了。

他歎了口氣,翻身起床,走到櫃子前,摸出一堆常備的感冒發燒腹瀉藥,他找到克感敏,但是就在他要打開的時候發現它已經過期兩個月了,最近一段時間很少生病,連帶著對鎖在櫃子裏的藥也不怎麽關注了。

王哲浩隻能走到衣櫃前,翻出套衣服穿著,其間他一直昏昏沉沉,但卻還是必須強打精神,這個時候除了他自己能照顧自己,再也沒有人可以照顧他了。

他覺得衣櫥在抖,床在抖,整個房間都在抖動,但他沒有意識到其實發抖的隻有他自己。

當他終於顫顫巍巍地走出門的時候,他穿梭著走向電梯,鄰居的老太太和他打招呼,他也如同往日一樣禮貌地點頭。

“哲浩啊,儂臉色不對啊,是不是發燒了啊?”老太太用和往日一樣的上海話跟他說話。

王哲浩點點頭,胸悶得厲害,聽了四年的上海話在這一刻格外的刺耳起來,他想,大概生病的人都會想家,但老太太的話卻清清楚楚提醒這裏不是他的家,他隻是個在外地漂泊的人。

“去買點藥!別耽擱了!”

王哲浩知道她是好心,但這個時候他卻隻是覺得抓心,就跟三聚氰胺的牛奶還在那兒不停冒泡似的。

今年入了冬,天氣也很可疑地暖洋洋的,街上的行人都還穿得很清涼,獨見王哲浩穿得跟個電水壺地在街上跌跌撞撞地走著,那件大大的羽絨服膨脹著,他的額頭卻還是不見一絲汗,但他的視線卻已經暈眩了。

不到兩百米的路現在卻格外遙遠,就好像三千米跑到最後,明明終點就在前方,再邁幾步就到了,可他卻隻能機械地移動著。

“喂,是燁子嗎?我是哲浩……”

眼前的一切都像梵高的畫似地扭曲了起來,王哲浩在意識模糊前唯一記得的是撥打了顏燁子的號碼,但是在他沒有聽到她的回答的時候,他就已經無法支持地軟到在了人行道上。

明天早報的消息不會是《畢業生求職失敗餓死街頭》吧?王哲浩這麽自嘲地想著,他想掙紮著站起來,可人卻像麵條似地,徹底糊在那裏了。

這條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好像每個人都有著非常要緊的事情要去做,沒有人會停留下來看看這個倒在地上的年輕人是怎麽回事,更沒有人想著把他扶起來。

“咚”倒是有個硬幣砸在了他麵前。

“先生……你掉錢了……”王哲浩挺困難地說了一句,但是卻隻是換來那個衣著光鮮的中年人很狐疑的目光。

“你不是乞丐麽?”

他聽到了那個人說了一句,腦子裏“嗡”了一聲,他想他大概是被刺激得昏了過去。

王哲浩醒的時候並沒有如他所想的還是躺在人行道上,身上僅有的幾十塊錢也被洗劫一空,他躺在了租的房子的床上,而且他還聞到了雞湯的香味。

“燁子……”他一陣激動,掙紮著想坐起來。

“嘿,嘿,我說,你這小身子骨是不是太弱了點?昨天醉點酒至於就弄成這樣嗎,發燒都發糊塗了,打顏燁子的電話還打到我這裏來了。我想兄弟一場,也不怪你,就把電話轉給顏燁子了,可她說她還在上課沒空過來,讓我過來看看你。我再打你電話,你那邊就沒人接了。我還真怕你出事,想想剛才你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好像是生病了,於是就過來看看你,順便把我娘燉給我爺喝的雞湯也一並端過來了。”跳出來的卻不是顏燁子,而是揮舞著勺子的趙宇航。

雖然有些失望,但在這個時刻有人陪著,王哲浩的心裏還是一暖。

“我告訴你啊,你也別太感動,哥們可是有小清的,不打算和你發展為同誌。”趙宇航看他神色感動的,自己反而先不自在了,連忙岔開話題。

王哲浩不禁失笑。

“對了,你和燁子之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啊?我剛在人行道上發現你的,把你扶回來的,給你一量體溫,乖乖不得了,可有三十九度七呢!我再打電話給燁子,可她居然就沒有接!這不大符合她的個性啊!以前她一知道你有事,還不直接打飛機過來!昨晚我就覺得你們怪怪的,我說,你們是不是吵架了?”趙宇航忍不住問道。

“沒事。”王哲浩還死撐著。

“你們倆的問題不說我也看得出來,燁子家裏有錢,你嘛就窮得叮當響,現在工作的事兒還黃了。老實說,你壓力是不是特大?所以就跟燁子吵架了?”

“不是!”王哲浩別過了頭。

“你少不承認啊,哥們可看出來了,你和燁子中間可還加著個浩然,我跟你說,昨晚我就看他們眉目傳情呢,告訴哥們兒一句實話吧,他們是不是死灰複燃啊?”——趙宇航是經常看吳小清,在北京泡久了,說話的時候也會時不時地帶點京片子出來。

“你別這麽八婆成不成?”

“誒,你看哥們這麽千裏迢迢趕來照顧你,你總得滿足一下哥們陰暗的心理吧!”

王哲浩特無奈地看著趙宇航,真不知道他是趕來照顧自己還是給自己添堵的。

趙宇航看他臉色沉了下來,倒也不敢再跟他胡說八道了,他其實還是挺怵這個兄弟的,他一認真起來那真是九頭牛拉不回來的脾氣,所以四年的相處裏,他已經學會了他一生氣自己就妥協的個性。

“好了,好了,我看雞湯快熱好了,我這就端去。你看哥們夠義氣吧?對你比對我爺好吧?”趙宇航邊說邊往廚房退去。

王哲浩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對付趙宇航這個脾氣,他有時還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趙宇航把整鍋雞湯端了過來,說道:“兄弟,你將就點,就用這勺子喝吧,這樣也好少洗口碗不是?”

王哲浩頭上三根黑線,知道這家夥是少口碗洗就少口碗的脾氣,無奈地說道:“還是乘碗裏吧,我怕放鍋裏喝到時候會灑得到處都是,放心,這碗我會自己洗的,不會麻煩你的。”

趙宇航這麽一說就高興起來,跑到他廚房裏拿了碗和勺子,“你說的啊,我到時候就給你擱那裏了,你別說兄弟沒義氣啊!對了,這是我剛從家裏帶的感冒藥,你和雞湯一起喝了吧。”

王哲浩雖然被他的無厘頭弄得夠嗆,可是他不得不承認正是因為有趙宇航的到來,才讓他的心有了被捂熱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