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就在他對麵坐下，“好吧，我就說說，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反正畢業生找工作的故事都差不多。我那會和我哥一起來深圳的，兩人剛從火車上折騰下來，暈暈乎乎的，又是晚上十一二點，人實在是累啊，就想找個地方睡一覺，於是就被個奸詐的小販忽悠到火車站旁一旅館了，我跟你說，150啊！心疼得我和我哥要死。”
“150？好像也不是很貴啊，一般旅館標準房不都這個價？”
“那是150一床好不好？那環境，也就兩張窄得要命的小床，一電視空調和浴室，被子還有股黴味，卻敲了我們整整300啊！你說是不是沒天理？”
“你們就不懂得反抗？”
“那是大半夜啊，人生地不熟的，我們又累得要死，還能怎麽辦？就這麽睡了一夜。”
“接著呢？”杜浩然咬著蘋果，興致勃勃地問下去。
“接下來？當然是去各個招聘會看了，哎，你不知道，那個人多得像擠春運的火車一樣，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有，我就感覺自己是一農民工了，我和我哥就覺得賊鬱悶，你說好歹也是兩大學生啊，結果都不知道自己混哪兒了。工作倒是毫無消息，可是每天卻要花銷下去。實在是沒辦法，我們就去珠海那地租房子。哎，說起那住宿環境，簡直是我一輩子的噩夢啊！”
“那裏怎麽樣？”杜浩然順應著問道。
“你想吧，就你們學生宿舍那麽大的地方，要住十二個人啊！十二張床，就在那房裏擺的滿滿的，行李什麽的就裝箱子裏放床的邊上。人站也站不直，我哥個子高點，每天一不留神就會撞天花板上。那房子還是一閣樓，每天我們都得順著歪歪扭扭的扶梯爬下來。廁所和廚房都是公用的。有時候想上個廁所都要憋那天。那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啊！我哥熬了一個月，實在是受不了了，就跑回長沙老家去了。”
“那你怎麽不回去？”
“我這人，有時候就特別軸，認個死理就不會改變的那種，我想來都來了，怎麽可以就這麽灰溜溜地跑回去呢！於是我就住了下來，天天往招聘會上跑。最後好不容易在個工廠撈了個采購員的職位。”
“采購員？”
“就是從別的地方往廠裏買東西唄，我跟你說，一開始我還真是傻乎乎的，每天跟供應商那邊砍價，檢查質量，就是為了給廠裏買到最好的東西。後來，媽的，”林逸罵了句粗口，“我發現自己真是個SB，別的采購員怎麽做知道吧？管你什麽東西，反正是買給廠裏，又不是買給自己的，認那個真幹嘛啊？反正供應商什麽東西你就睜隻眼閉隻眼，隻要看誰塞夠回扣就成。”
“你這樣太腐敗了吧？”杜浩然有些不接受了，“喂，記得我小時候還很拿你當偶像呢，我爸天天在我麵前誇你，說你自己在深圳奮鬥下來，是多不容易一件事。”
“哎，浩然，我跟你說，你太年輕，對這社會上的事是不知道，以後你也就會慢慢看習慣了。”林逸歎口氣，“一開始我也看不習慣，最後還不是隨大流。不過那樣個工廠，我看它也做不長，所以做了三年之後我就往一外企跳了，人都說外企做事好些，不過現在我看也就那回事，人和人之間的交集倒的確是少了，那些勾心鬥角的事一樣不少。”
“我覺得你太悲觀了吧，對了，今晚我睡哪兒？嫂子回來了不會不方便吧？”杜浩然狠狠咬了一口蘋果問道
“哎，這事就別提了，我還沒結婚呢。”林逸哀歎道。
“不是吧，前幾年就聽說你和一處了幾年的女朋友要結婚了，我都以為你們這會兒兒子都兩歲了。”
“沒呢，她和她老板跑了。”林逸一臉頹喪。
“不是吧？那你就沒多處幾個？”杜浩然看不得他為個女人哭喪著臉的倒黴相，於是說道。
“這些年也處過幾個，最後都散了，不是嫌我錢賺得少了，就是房子也不夠大，或者因為性格原因吵吵鬧鬧地分手了，總之，我就這麽可憐巴巴小白領一個，你爸在你麵前誇我那都是瞎吹，他無非就希望你努力踏實點，你繼承了你爸的事業，等於不費吹灰之力就比我爬高了好幾個台階。所以，我跟你說，你是從峰頂自個兒溜達到了平地上，你說你傻不傻啊？”
“聽起來是很傻，不過我就是想試試那種不被安排的生活。”杜浩然有種少年人不服輸的倔強。
“跟你說吧，老一輩的人給你安排的路，是可以讓你避免走很多彎路的，你老不聽他們的，一定會後悔的。”
“我可不這麽覺得，就這麽跟你說吧，你看一場NBA比賽，要怎麽才驚心動魄？至少是你不知道最後勝負結果，才會揪著心在那裏看吧?如果一開始就告訴你了那一隊會贏，你覺得有意思麽？”
“所以說呢？”
“我覺得人這一輩子，奮鬥出什麽結果不是最重要的，重要是你做過，努力過，重要的是過程，你說我說的是對嗎？”
林逸看著杜浩然，覺得他真像十年前的自己，不，比十年前的自己，更自信、更張揚、更銳利，他固然覺得他的幼稚，卻又不得不喜歡他身上的那些隻屬於年輕人的特質——熱情、精力充沛、不服輸、不安定、躁動，如果有一天他再也不衝動，不尖銳，那麽隻能證明他已經老了。他明白，自己無論說什麽都不會讓杜浩然放棄現在的想法的，隻有當他碰壁了，挫折了，他才會自己想明白該走的路。
想到這裏，林逸不禁微笑了，年輕人的可貴就在於此，他們有理想，並為此不斷奮鬥；而自己的悲哀就在於，明明隻是個三十出頭的人，卻已經老了，因為他已經找不到他想為之奮鬥的理想，他的理想和意誌在現實的衝擊下千瘡百孔。看著現在鬥誌昂揚的杜浩然，他忽然覺得自己也該是個找個目標折騰折騰了，這樣子起碼生活會找到那麽點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