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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餘坐在客廳裏等陸昭,許詹今天因為頭痛,也可能是借口,已經睡下了,他們今天沒有睡在一間房,許詹搬去了二樓。

其實他不應該讓陸昭過來的。

看不見陸昭的時候,他還能變得狠心一點。

但他聽見陸昭聲音裏帶著一絲祈求,他卻說不出拒絕的話。

因為他也是想見陸昭的。

夏餘裹著一個小毯子,就這樣直直地坐在沙發上,一直到一個小時後,他才聽見手機又響了一聲。

陸昭說他到了,他就在門外。 。

夏餘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推開了門,慢吞吞穿過庭院,他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毛絨外套,但還是被冷得一哆嗦。

他給了陸昭地址,卻讓陸昭不要進來,就在門外等他,他們隻是見一麵,別的什麽也沒有。

陸昭答應了。

而現在他推開庭院的門,就看見陸昭站在車旁,高挑修長的身影,側臉瘦削,手指裏夾著煙。

聽見響動,陸昭才轉過頭來。 。

夏餘沒有換衣服,黑色的外套裏麵穿著淺色的居家服,腳上拖著一雙毛絨拖鞋,頭發也亂糟糟,眼睛還腫著,一點也不好看。

他就這樣站在風雪裏,看上去幾乎有點可憐。

陸昭心裏被刺了一下。

他掐滅煙,快步向夏餘走過去,把夏餘抱進了懷裏。

他穿著很長的風衣,幾乎能把夏餘包裹起來,夏餘埋在他肩上,聞見他身上很重的煙草味。

他應該跟陸昭談一談,關於分手,關於家裏的態度。

可他抱著陸昭,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你身上煙味好重。”

陸昭開車來的路上,肯定抽了一路的煙。

“嗯,”陸昭稍微鬆開一點,“熏著你了嗎?”

夏餘卻搖了搖頭,把陸昭抱得更緊了一點。

他想起一個多月前,他的生日,元旦的夜晚陸昭也是這樣出現在他家門外,他們也是這樣擁抱在一起。

隻能在深夜裏,不敢驚動任何人。

他鼻子有點酸,他勾著陸昭的脖子,像樹袋熊一樣靠在陸昭身上。

其實在夏津發現他跟陸昭的關係前,他自己也沒想好要跟走多遠。

他允許陸昭當自己的男朋友,可是對於他跟陸昭能修成正果,他也沒信心。

但現在真的被要求分手,他卻覺得自己陡然被溺進了水裏,連呼吸都在痛。

“你真討厭,”夏餘吸了吸鼻子,“你過來幹嘛呢。”

可我居然還是舍不得你。 。

陸昭打開車後座,把夏餘抱了進去,他今天開的是輛越野車,後座很寬大,夏餘被他抱在懷裏也不覺得擁擠。

夏餘被裹在毛絨絨的外套裏,臉色蒼白,看著分外可憐。

陸昭抬手撫去夏餘臉上的淚痕,“對不起。”

夏餘不太懂他為什麽道歉,疑惑地看了陸昭一眼。

陸昭說,“你遇上我以後就沒有一樁好事,如果對象不是我,你也不會被家裏為難。”

夏餘哼了一聲,這倒也是。

陸昭又問,“夏津怎麽知道我們的事的?”

夏餘想起昨晚的談話,還覺得心有餘悸。

他垂頭喪氣道,“他跟許娉,也就是許詹的姐姐應該早就知道我和許詹離婚的事情了,連我們各自的婚外情都查了個底掉。昨天我跟許詹本來是想跟他們坦白離婚的事情的……結果,他倆什麽都知道。”

夏餘說到這兒,心又慢慢冷了下來。

他剛看見陸昭的時候,全身的血液都是熱的,冰冷的風雪也澆不滅他骨子裏本能的愛意。

可是現在坐在車裏,風雪都被阻隔在了外麵,他反而又慢慢冷靜下來。

他抬頭注視著陸昭,心想其實陸昭不該來的。

他一見到陸昭,就很容易被牽著走,這樣不好。

他輕聲說,“我哥要求我跟你分手。” 。

陸昭已經在電話裏聽過來龍去脈。

他一點也不意外夏津會希望他們分手,事實上,如果不是夏餘不願意他們的“地下情”被發現,三申五令要他藏好不能讓家裏知道,他早就該跟夏津見一麵。

他想跟夏餘在一起,就繞不開夏餘的家庭。

三年前,他犯過的錯誤裏,不隻有夏餘。

他當年太一意孤行,也太過自負,斬斷了自己的所有後路,才會讓夏餘現在如此為難。

夏津說家庭跟他,夏餘隻能選一個,他沒有問夏餘會選擇誰,這個問題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夏餘已經給出了答案。

“你哥說給你一周時間考慮是嗎?”陸昭問。

夏餘艱難地點了點頭。

陸昭的手指摩挲著夏餘的無名指,那裏已經沒有了跟許詹的結婚戒指,卻也沒有戴上他送的藍寶石。

他說,“我會去找夏津談談。”

夏餘被嚇得一個激靈。

他本能地想否決這個提議,陸昭跟他哥能談什麽,他哥不拿花瓶砸破陸昭的腦袋就算好的了。

“你想什麽呢,我哥根本不會見你,”夏餘搖搖頭,覺得陸昭異想天開,他苦笑了一下,“你對自己的處境是不是不夠了解,你覺得我哥能心平氣和跟你坐下來談條件嗎,別做夢了。”

“那我就磨到他同意,我可以求他,去道歉,一切能做的事情我都會做,”陸昭說,“我沒有想跟他談判,你不是可以談判的條件,我隻是想去求一個哥哥的原諒,求他放心地把你交給我。”

這是他早該做的事情。

早在夏餘賜予他刑滿釋放的時候,他就考慮過要麵對這一切。

陸昭吻了吻夏餘的額頭,吻得很輕,聲音很堅定,“我知道夏津很生氣,但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的問題,你不應該去承擔,都交給我來處理,夏津有什麽怨氣,也應該找我。”

他一想到夏餘昨天獨自麵對夏津的盤問就覺得心口發痛,他如果知道夏餘是回來坦白離婚的事情,他絕不會放夏餘一個人回來。

他執意要與夏餘見一麵,就是想跟夏餘說這件事。

他不能讓夏餘再麵對來自家裏的壓力,夏餘除了愛上他,什麽也沒做錯,是他把夏餘又一次扯進了漩渦裏,打碎了夏餘平靜安穩的生活,要贖罪也應該是他。

夏餘還是覺得陸昭異想天開。

原諒,拿什麽原諒。

他能原諒是因為他愛陸昭,可作為他哥,夏津隻怕弄死陸昭的心都有。

但陸昭執著地看著他,“交給我好嗎?我知道這很難,我也不覺得我可以很快得到你家裏人的原諒,可我必須去做。我本來就欠夏津一個道歉,如果不能解決好你家裏的問題,那是我的無能。”

把愛人推在前線,自己卻躲在身後,這是懦夫才做的事情。

他不是不知道前路有多艱難,可他無法承受失去夏餘的代價。 。

夏餘沒說話。

他這時候也挺想來根煙的,但最終他沒動,隻是縮在陸昭懷裏。

這輛寬大的越野車,在寂靜的冬夜裏亮著燈,幾乎像一座與世隔絕的小小孤島,不管外界如何天翻地覆,風雨飄搖,起碼此刻,他跟陸昭屬於彼此。

其實他從昨天到現在,很多次想過算了。

他不是不明白他哥的意思,為什麽一定要跟陸昭耗著呢,天底下合適的人這麽多,他還這麽年輕,他才二十六歲,誰敢保證他以後不會再遇見真愛。

可這所有胡思亂想,在他觸碰到陸昭的時候,又變成了輕飄飄的柳絮,風一吹就散開了。

他打量著陸昭,不過是兩天不見,陸昭居然也有點憔悴,下巴上有短短的胡茬,看不太清,但摸著有點紮手。

他摸了摸陸昭,歎了口氣,心情卻平靜下來。

他很想問,如果你解決不了呢,這又不是一項難以攻克的項目,也不是一道複雜的方程式,隻要努力就可以。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問出來。

“我也希望你能說服我哥,”他對陸昭說,“我不喜歡做選擇題。”

即使他其實已經選了。

但他也想等一等,看會不會有奇跡發生。 。

細碎的雪粒子淅淅瀝瀝地敲擊在窗上。

夏餘跟陸昭一起靠在後座上,坐了許久。

陸昭來的時候想過要把夏餘接回家,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不能,這個行為對夏津來說無異是火上澆油。

但他也舍不得放夏餘走,能這樣待在一起,多一秒也好。

夏餘問他,“你今天都幹嘛了?”

“沒做什麽,去我爸那裏吃了個午飯,又回來了,”陸昭說,“見到了我妹妹,很小。”

那個妹妹的年齡足以給他當女兒,小小的一團,睡在粉色的繈褓裏,而他父親都五十幾歲了,看著這個孩子卻露出了從沒有過的溫情和慈愛。

他並不覺得他父親對他不好,相反,他父母很開明,通融,但他們對他更多是作為繼承人的愛,而不是對子女的愛。

他分得很清楚。

可現在看見那個小小的幼兒被他父親抱在懷裏,他父親臉上那發自內心的滿足,像擁有了全世界,他心裏也輕輕被觸動了一下。

原來他父親是可以露出這樣的表情的。

可他隻是對夏餘說,“那孩子挺好看的,但很愛哭。”

夏餘輕笑了一聲,搖搖頭,“你應該不會當一個好哥哥。”

陸昭不否認,因為他跟這個女孩兒大概不會有什麽交集。

但夏餘說,“但你最好是個好父親,我以後也想領養一個女孩子,跟米爾一樣的。”

雖然他現在心裏滿是茫然,甚至不知道陸昭還有沒有機會當孩子的另一個父親。

陸昭怔了一下。

但很快他扣緊了夏餘的手,認真地“嗯”了一聲。

“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