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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實沒有說過,”陸昭低聲道,“是我想跟你求婚。”

他從口袋裏拿出了那個紅色絲絨的小盒子,在漫天飛雪裏,慢慢單膝跪在了地上。

很標準的求婚場景。

下著雪的新年夜晚,昏黃的燈光,山林幽靜,雪壓鬆枝,欄杆的扶手上還放著一個胖胖的雪人。

陸昭打開了那個盒子,露出一個光彩奪目的藍寶石戒指。

他知道自己在打一場毫無勝算的仗。

但他還是凝視著夏餘的眼睛,“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的愛人,我高傲自負,固執偏見,看不清自己的心意。我傷害過你,讓你有過痛苦的回憶,讓你絕望到嫁給別人。我知道你的家庭不會輕易接受我,知道你還沒有原諒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這一切。但我還是想問你……”

陸昭說到這兒停頓了很久。

他抬頭望著夏餘,他錯過的愛人。

他的夏餘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而他們相遇的那一年,夏餘才十八歲,青澀得像枝頭微酸的果子,在陽光正好的窗前,對著他笑。

時光匆匆,如今離他們在圖書館相遇,居然已經快要八年了。

陸昭把戒指從絲絨盒子裏拿了出來,卻沒有戴進夏餘的無名指上。

他在等夏餘自己選擇。

他對著夏餘笑了一下,眉眼立體英俊,灰藍的眼睛匯聚著過去所有的遺憾。

他低聲問道,“你能嫁給我嗎,夏餘?” 。

夏餘終於明白陸昭為什麽要借一點好運。

求婚確實是一件需要運氣的事情,要的還不是一點好運,是很多很多的好運氣才行。

因為他也曾經想過要求婚,做了很多準備,最後卻一敗塗地。

所以他知道這件事有多難。 。

山風呼嘯。

桌上的蛋糕隻缺了一個角落,甜蜜的粉色,旁邊的蠟燭也隻燒掉了一點,看得出26歲的形狀。

夏餘安靜地看著陸昭,視線落在陸昭的臉上,又落在那枚藍鑽石的戒指上。

這是一枚很漂亮的戒指,純澈明淨的藍色,像矢車菊的花海被凝固成了一個小小的石頭。

“你為什麽要跟我求婚呢,”夏餘輕聲問,“我們不是說好了嗎,隻當情人。”

從這段關係的一開始,他就跟陸昭約法三章,隨著朝夕相處,陸昭偶爾的過線,他也睜隻眼閉隻眼,可這不意味著陸昭能直接撕毀合約。

他望著陸昭,本來還想說一些更冷酷的話,可是張了張嘴,又沒有發出聲音。

他真的死心塌地愛過陸昭,不然也不會想跟陸昭求婚。

曾經,陸昭是他世界裏最璀璨的那顆星星,他的一切好像都可以圍著陸昭轉。

他幻想過與陸昭的婚後生活,幻想過兩個人的婚禮,甚至幻想過兩個人白發蒼蒼。

而現在,陸昭真的跪在他麵前,說出了他18歲到22歲時,最渴望的話。

他卻偏過頭去,不想讓陸昭看見他紅了的眼睛。

“陸昭,我早說過了,你來晚了,”他隻說出了這句話,不輕不重,沒什麽斥責的意味,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我已經不想和你結婚了。” 。

來晚了。

這三個字從他們重逢後,隔三差五就會出現。

輕飄飄的一句話,飄**在山穀裏,卻像能引起一場雪崩。

陸昭望著夏餘。

他怎麽會不知道他來晚了,在美國的時候,他就應該從公司聚會上趕回去擁抱夏餘。

在夏餘帶著行李箱來找他的時候,他就應該把夏餘抱回家。

在更早的時候,圖書館裏跟夏餘第一次見麵,他就應該去和夏餘要電話號碼,問他能不能一起約會。

“我也知道我來晚了,”陸昭說,“但我還是想再試一試。”

夏餘的臉還是偏在一邊,他不動聲色地咬緊了牙關,眼睛往上看,不讓眼淚流下來。

他感覺到陸昭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我沒有勝算,你不愛我了,你跟許詹結婚了。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誰都不會接受我。還有你自己,你也不想嫁給我。我給你的婚前協議,不是覺得金錢可以打動你,是因為除了這些,我也沒有別的可以給你了。”

夏餘睫毛顫了顫,一顆淚從他的臉頰上滾了下來。

他聲音幹澀道,“既然知道沒有勝算,還求婚幹什麽?”

何必呢。

求婚被拒絕其實也挺丟臉的。

可陸昭摩挲著夏餘的手指,心情從來沒有這樣平靜過。

他說,“因為我再不求婚,就要又一次錯過你了。” 。

陸昭抬起手,輕輕掰過夏餘的臉,用指節抹掉了夏餘臉上的眼淚。

夏餘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覺得陸昭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

可他說不出話。

他必須死死咬住嘴唇,才能不發出聲音。

陸昭對夏餘笑了笑,眼眶也有些紅,他說,“我怕我再不求婚,你跟許詹真的會去領養一個孩子,組建成一個家庭,一輩子都不分開。到那時候,我又算什麽?我隻能孤注一擲。”

孩子。

夏餘眼神中有一瞬的茫然,但很快他又想起來了,是的,孩子,他騙過陸昭,說他跟許詹要收養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叫許紹紹。

他聽見陸昭說,“我不想真的一輩子隻是你的婚外情人,我想光明正大牽起你的手,如果你想要一個孩子,我也可以的,我會陪你一起去領養,我會當個好丈夫,好父親。我會愛你,也會愛她。” 。

夏餘沒有說話。

山穀裏現在很冷,冷得他連骨頭縫都在疼,即使這條走廊靠著室內,並不寒冷,他也還是感受不到一點暖意。

他的眼淚都堆在眼眶裏,一眨眼,就掉下幾顆,都滴在了他跟陸昭交握的手背上。

他越過陸昭,望著放在扶手上的,他自己做的,醜醜的雪人。

其實他本來想做一對的,可是到最後隻做了一個,形單影隻坐在扶手上。

如果陸昭這段話是三年前,不,甚至是兩年前,他也許都會奮不顧身跟陸昭遠走高飛。

可是他都二十六了。

再愚蠢的人,也不能總是踩進同一個坑裏。

即使現在的陸昭看著那麽好,那麽愛他。

他對陸昭笑了一下,但因為淚眼朦朧,眼淚被風一刮,凝在臉上,醜醜的。

他問陸昭,“如果我說不呢,你準備怎麽辦,跟我分手嗎,結束這段婚外情?”

他以為陸昭會說是的。

陸昭就是這樣的人,精於算計,善於運用手上的每一點籌碼。

陸昭不是傻子,朝夕相處幾個月,情濃意亂,陸昭又怎麽會看不出,他從來沒有放下他。

可這次,他不想受陸昭威脅了。

也許他們的關係,真的該到此為止了,本來就說好了隻是短暫的婚外情,天亮就要煙消雲散。 。

但僅僅是幾秒後,他就聽見陸昭說。

“不會。”

夏餘怔住了。

眼前陸昭還是一張冷靜得不近人情的臉,深邃立體,不像童話裏的英俊王子,而像個偏執冷漠的反派。

可陸昭看著他的眼神,卻像在對他投降,任由他處置。

陸昭說,“餘餘,我說過的,隻要你沒有放棄我,我就再也不會離開你。”

當愛人也好,當不得見光的情人也好。

痛也好,快樂也好。

他都甘之如飴。

因為失去夏餘,是一場比死亡更可怕的絕望。 。

陸昭把那枚藍寶石戒指放在了夏餘的掌心,這枚他親自設計的戒指,藍得像一滴淚。

他望著夏餘,“我知道我可能再也得不到你,可我總要試一試。我不想像我母親,到死都留著鋼琴老師的戒指,卻沒有戴上過 也不想像我父親,養著青梅竹馬的情人,幾十年無名無份。”

“求你了,別太快拒絕我,就當是給我一個緩刑,考慮一下吧,夏餘。” 。

夏餘攥緊了拳頭,那枚明亮璀璨的戒指,硌得他掌心疼。

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隻是將戒指放進了口袋,站起身,擦了擦臉,說,“回屋吧,太冷了。” 。

進了屋後,夏餘分外沉默,隻低聲說了一句,“我先去洗澡了。”

這座度假屋的浴室大得不像話,泡在裏麵像泡溫泉,從落地窗可以看見窗外的山雪。

他把下巴擱在手臂上,臉被熱氣蒸得紅撲撲的,眼神卻很迷茫。 。

二十分鍾後,夏餘裹著浴袍出來了,一出來就看見陸昭坐在外麵的沙發上。

夏餘的眼睛還紅著,也沒高興掩飾,自顧自地準備往**躺。

但陸昭卻走了過來,把一個小碗遞給他,“把薑湯喝了再睡,你剛剛在外麵待太久了。”

薑味很嗆人。

夏餘不太喜歡,卻還是接了過來。

他喝完把碗遞給了陸昭,見陸昭不走,抬起頭,卻猝不及防被陸昭吻住。

陸昭似乎比夏餘更需要薑湯。

夏餘的身上是熱的,可陸昭身上卻很冷,像窗外皚皚的山雪,像風刀霜劍裏的岩石。

可是跟夏餘吻在一起。

他的嘴唇也慢慢熱了起來。 。

夏餘本來是下意識想推開陸昭。

可沒幾秒,手臂又軟了下來。

等跟陸昭分開的時候,他臉頰潮紅,膚色雪白,倒像被欺負狠了。

兩個人看著對方,誰也沒說話。

明明吻過千百次,但剛剛的吻卻似乎比任何一次都苦澀。

陸昭抬手,摸了下夏餘的腦袋。

“對不起,”他低聲道歉,“陪你過一次生日,又弄成這樣。但我剛才說的是真的,你可以做任何選擇,不管你選什麽,我都會接受。”

雖然已經聽陸昭說過一遍,但夏餘還是有些吃驚。

這真的太不像陸昭。 。

但陸昭是認真的。

從國外回來的時候,被許詹背叛婚姻的事情衝昏了頭腦,他自以為勝券在握,覺得自己還有機會與共度餘生。

可是現在,他已經不這麽想了。

他隻是夏餘人生裏一個選擇。

在他身邊的這幾個月,夏餘好像挺高興的,但又好像也沒多幸福。

夏餘還是會難過,會彷徨,看著他的眼神像被夾子傷過腿的小鹿,想靠近,卻又記得曾經的血肉模糊。

所以他想了很久,想著他過去給予夏餘的種種痛苦。

這三年確實改變了他很多,他在母親去世前陪她去散步,她又提起那個鋼琴老師,說其實她不去招惹他,他這輩子也許很幸福。

他想,夏餘也一樣。

許詹給不了夏餘幸福,可也許,他也不是那個讓夏餘每天開懷大笑的人。

所以他把選擇權給夏餘。 。

陸昭輕聲道,“不早了,你睡吧,今天我不打擾你,我睡在客房。”

夏餘張了張口,卻沒有挽留。

陸昭走後,這個本來就大的房間似乎更空曠了。

他靠在床頭發著呆,薑湯的苦味還殘留在舌尖上,但陸昭也放了點糖,到最後又透出一點淡淡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