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漸歇。

房簷積水一下一下,猶斷未斷的敲打著窗外幾扇漸綠芭蕉葉。

烏雲散去,屋內的光線重複光亮。

“羨兒,你覺得如何?”

一道慈愛的聲音打破房間中的沉默。

季羨眼觀鼻,鼻觀心的道:“但憑姨母做主。”

“忠勤伯爵府楚家,這些年雖稍有沒落,但終歸是簪纓世家,這樁婚事是頂好的!”

大夫人眉眼帶笑,將楚家誇得天上有地上無。

若真是頂好的婚事,還能落到她這個寄居的表小姐頭上?

“若是你沒有意見,我就讓楚家人來下聘了!”

季羨剛要點頭,一道冷冽的男聲響起。

“給誰下聘?”

就看到自門外走進一個男人。

身姿英挺,仿若修竹,身著暗青色長袍。

他的青絲以青玉簪束起,眉眼精致明麗,風華月貌,隻是眉眼稍帶著些冷漠之色。

此人,正是賀家嫡長子賀元崢,貴不可攀的少年首輔。

賀夫人看到兒子笑容更盛。

“是給羨兒說媒!”

聽見回答,賀元崢挑眉向季羨的方向看了一眼。

季羨垂眸,眼觀鼻鼻觀心的看著自己繡鞋的鞋尖。

賀元崢的到來,讓賀夫人將所有心思都落在他身上。

楚家的事情,好像不曾提及。

“羨兒你先回去歇息,楚家的事情,我找時間再同你細說!”

季羨對著賀夫人與賀元崢福身行禮,逃也似的離開。

回到自己的聽竹院。

季羨才結結實實的鬆了口氣。

她本是金陵人氏,生母早早便撒手人寰。

父親在軍中供職。

恰逢戰亂,戰亡於邊關。

季家,繼母當道。

繼母欲將她許配給鰥夫換取銀兩。

季羨帶著丫鬟連夜出逃。

為防繼母追逐,她直奔京城賀府,尋求庇護。

賀夫人雖與她母親是手帕交,但也是多年未見。

給她五十銀錢打發她離開。

繼母的人蹲守在外,隻等著她出門,將她拿下。

季羨隻能兵行險招,爬了賀元崢的床。

賀元崢乃是賀府宗子,自小聰穎,年紀輕輕便位極人臣。

他一句話,季羨在賀府便有了一隅。

算時間,她住在賀府已經三年之久。

“表小姐,少爺在書房等你。”

賀元崢的小廝秋風,站在門口通稟。

賀元崢獨占賀府東北角,將半個花園圈進茂軒院。

從她的聽竹院,到茂軒院需要穿過一片梅林。

季羨數著步子,第三十六塊青磚有裂痕,第五十四塊缺了角,這些她閉著眼睛都能避開。

踏入茂軒院時,簷角銅鈴正被風撞響。

季羨數著第七塊刻著雲紋的方磚,抬頭,看見書房窗欞透出的暖光,在漸暗的天色裏像團困住的螢火。

門扉輕啟,沉水香撲麵而來。

這是賀元崢房間獨有的味道。

他坐在紫檀嵌玉山水屏風前。

“過來。"

賀元崢的聲音混著書頁翻動的簌響

季羨遲疑片刻,抿了抿唇,拎著裙擺上前。

玉手拿起磨條,熟稔的幫他磨墨。

“表哥的字寫的越來越好了。”

季羨沒話找話的攀談著。

賀元崢半張臉浸在燭影裏。

他筆鋒微頓,墨汁滲入宣紙發出細微的聲響。

“你要嫁去楚家?”

清冽的聲音傳入耳中。

季羨磨墨的手微頓,扯了扯嘴角道:“姨母今日突然提及我到了適婚年齡,婚嫁之事,是否顧及金陵那邊。我便說羨兒父母雙亡,隻請姨母做主,並未答應要嫁去楚家。”

賀元崢突然擱筆,白玉鎮紙磕出清脆聲響。

“若是我不去,便準備答應吧?”

漆黑的眸子鎖著季羨,眼睛中流動著冷意。

季羨心中咯噔一聲,被賀元崢盯的懼意爬上心頭。

上京人盡皆知,賀元崢少年首輔,芝蘭玉樹,風光霽月。

唯有季羨知道,他陰晴不定,聖人皮囊下裝的是魔鬼心腸。

“羨兒是表哥的人,怎麽會....”

話尚未說完,雪玉般的麵孔在眼前放大。

黑曜石般的眼瞳如一汪深潭,倒映出季羨略帶緊張的樣子。

“撒謊。”

賀元崢的聲音清冷如高山流水。

季羨被看的心悸,手微微一抖。

硯台中的墨汁輕濺而出。

賀元崢冷冷看了她一眼,從她身邊繞過。

季羨看到,他腰間的羊脂玉佩輕輕晃動。

流蘇垂落,是三年前被她拽斷又重結的那枚。

"楚易上月剛打死第三個通房。鮮少人知道,他有龍陽之癖,楚家要找個娘家不硬的衝喜,既保全楚家體麵,又能縱著楚易繼續胡來。”

一直困在季羨心中的謎團,瞬間清明了起來。

賀夫人提及時伯爵府上門求娶時,季羨心中疑惑不解。

即便是忠勤伯爵府沒落了,也不會選擇娶她這小門小戶的女子為妻。

經賀元崢這麽一說,季羨懂了。

楚家若想隱瞞住楚易有龍陽之癖,她這等小門小戶出身的最好拿捏。

如今,賀家在上京如日中天。

她寄居在賀家,從賀家出嫁,便也有了體麵。

“上月聖上剛把江淮鹽鐵專營權交給我擇皇商,而楚家先祖就是江淮一代經商起家!這時候求娶你,是為了什麽?"

是為了和賀元崢攀上關係,好在鹽鐵專營權中分一杯羹。

既保住了楚家的體麵,又可從中獲利。

還真是一舉兩得的好法子。

季羨都不禁在心中為楚家拍手稱讚。

“嗯?”

賀元崢發出一個疑惑的單音。

季羨垂眸,盯著他袍角銀線繡的雲紋道:“我不懂局勢。”

腳步聲逼近,玄色織金靴頭出現在視線中。

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頜。

"三年前能看懂局勢爬上我的床,留在賀府,如今倒裝起糊塗?"

賀元崢聲音涼得能將人凍死。

燭火爆了個燈花,將他眼底映得忽明忽暗。

季羨知道,這是他生氣的前兆。

他忽然俯身,溫熱的沉水香籠罩下來。

窗外風聲作響。

季羨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在發抖。

腰間突然一鬆。

那塊象征賀府表小姐身份的翡翠禁步被他扯落,咕嚕嚕滾到博古架底下。

季羨下意識的後退兩步。

"想要跑?"

賀元崢的虎口掐住季羨的頸側。

季羨明顯的感覺呼吸不暢。

視線中賀元崢的眸子寒冷的能將人凍死。

“我是表哥的人,又怎會生出那樣的想法!”

季羨的心砰砰跳個不停。

賀元崢的眼睛好像能看到她心底最深處的想法。

“你沒有嗎?”

賀元崢清洌的眸子中隱隱帶著些寒意。

季羨隻來得及驚呼一聲,腰身已經被人重重的圈住。

那人手下一個用力,她重重的撞進賀元崢的懷中。

熟悉的沉水香瞬間盈滿整個鼻息。

下一息,季羨感覺脖頸一痛。

賀元崢埋首在她的脖頸,重重的咬了一口。

“不..不要!”

脖頸上的痕跡最難遮掩,季羨下意識的推拒。

他素日裏清冷的眸子中此刻欲望翻騰著。

“不要?我倒是要看看是羨兒的身體硬,還是嘴硬!”

季羨感覺一陣天昏地轉,她被賀元崢扛了起來。

還未回神,身體落到了錦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