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竹院內,竹葉沙沙作響,日頭漸落,黃昏的雲層在天邊交織出橙黃的晚霞,往常謝長翎用過晚膳後,自會去書房裏處理信箋和一些事務,或是閑暇看一會兒書,等到夜幕降臨,自該洗漱入睡。

可今日,他破天荒地坐在了小院的那一從翠竹下,遙望著天上的那一片雲層。每每有外頭有聲響時,總忍不住轉過頭去看上兩眼,再繼續對著雲層發呆。

殘荷看著主子的樣子,來回走動的兩圈,總感覺他像是在等什麽人。

約莫半晌後,一陣腳步聲傳來。

“公子。”白芍剛被沈昭月氣得頭疼,可事情沒做完呢。她忍著心頭的忿恨,指揮人將采買的東西放進庫房。

雖說府中自有下發的份例,但謝長翎在京城待久了,早就被養刁了品味。衣食住行皆是要精巧,又不能太過張揚。白芍回廣陵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謝長翎尋齊了日常用度的物件,確保每月都有盈餘,以免主子突然需要。

等忙活了大半個時辰,才拍了拍身上的灰,朝著內院去。一進門,白芍見了公子坐在門口,心下歡喜,“公子,可是在等我?”

“嗯。”謝長翎應了一聲,按理說,他確實在等白芍回來。剛才他半途將沈昭月丟下,在回府的路上就後悔了。他護著她,是知道那不過是一筐果子,並非是為了她舍命。幸好,路上遇見了白芍。“人可接到了?”

“啊?”白芍被這句話問住了,原來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那個賤女人!恨意從眼中一閃而過,她急忙低下頭來,“回公子的話,早些時候就已將沈姑娘接回來了。隻是采買的東西太多,我在庫房收拾了半天才好呢!”

“她,可有說什麽?”謝長翎問話時,神情頗為不自在,他將人丟下本就不是君子所為,換作任何人都該生氣了。

謝長翎一次兩次地提起沈昭月,白芍就算是傻子,也懂了他的意思。她暗自揣摩了一番,繼而笑盈盈地答道:“沈姑娘未提到什麽話,隻一路上說了許多茶坊做買賣的事情。那徐氏墨莊的小徐掌櫃年輕氣盛,為人熱情,本想著送沈姑娘回府,沒想到被我截了胡。”

三言兩語間,就將沈昭月與小徐掌櫃綁到了一起,白芍繼續道:“沈姑娘不愧是生意人,與人相交都熱情些。要我看啊,咱們府裏的田姨娘都比不過她。”

每聽一句白芍的話,謝長翎的臉色就冷了一分。他不認識什麽小徐掌櫃,可聽白芍的意思兩人應該十分相熟。

殘荷正煮著茶,聽了白芍的前兩句,她還未作聲,便是一些添油加醋的話,公子自會分辨。可將一個未出嫁的姑娘與府中的姨娘相比,那就是故意作踐人了。殘荷提著剛沏好的一壺茶走了過來,一邊給謝長翎換茶,一邊朝著白芍嗬斥道:“說什麽呢!沈姑娘是正經人家的女兒,田姨娘是個什麽出身?若是被四夫人聽到了,怕不是要撕爛你的嘴。”

是了。若非殘荷提醒了一句,謝長翎還並非覺得有什麽不妥。日後,沈昭月亦是他納的妾,但他最不喜田姨娘那般左右逢源、八麵玲瓏的作態。

田姨娘是清倌人,性子嬌憨,謝長翎的父親收下她時,原本隻打算當個擺件放著,可最後還是納入了房,傷了母親的心,更是時常在向母親請安時,故意炫耀自己剛從父親那兒得的獎賞。

謝長翎喜歡沈昭月,他隻當這是喜歡,正如他喜歡品茶、茗香、習字,無甚區別。從小到大,隻要謝長翎喜歡的,他都能得到,隻因他是謝家百年難得一出的郎君。在旁人眼裏,謝長翎謙遜有禮,是如玉君子。可他自己知道,這都是裝出來的表象,因著他是謝家的探花郎,他就該是這幅模樣。

至於他的妻,合該符合謝家的要求。一個世家貴族的妻子,才能助他仕途。至於妾,他原本不曾想過納妾,可沈昭月傾心於他,他願意給她一個機會,許她一個名分。但若她是個不安於室的性子,謝長翎覺得他該多教導教導她。

“下去吧。”謝長翎止住了殘荷的話,對著白芍揮了揮手,讓她回去歇息。卻未曾責怪她剛才的那一番話,殘荷心下一頓,公子向來最看重規矩。

這一次,白芍算是扳回一局,她挑眉朝著殘荷看了一眼,步伐愉快地回了屋子。前些日子,她是觸了公子的忌諱,若是換作旁人,早就被趕出院了。可她能繼續留在公子身邊,就證明公子心底有她。至於那個姓沈的賤人,早晚有一日會被趕出府去。

殘荷將白芍的神情盡收眼底,但礙於謝長翎在,她隻得收回視線,將滿腹的牢騷吞下。如今,她是越來越看不懂白芍了。

換了新茶,天色已然半黑了。

“公子,可要回屋歇息了?”殘荷問道。

謝長翎點了點頭,正起身時,朝著殘荷問了一句:“你照料了沈姑娘幾日,覺得她為人如何?”

“沈姑娘為人和善,四房院裏的人無不誇讚。”殘荷收拾茶盞的手收了回來,交疊在腰間,想到剛才白芍故意挑撥的話,她又加了一句,“沈姑娘父母早逝,她一個小姑娘能支撐著沈家的家業已然不易。”

“知道了。”謝長翎思索著殘荷的話,在他眼中,女子本不該拋頭露麵。可沈昭月無人依靠,才隻能如此。這麽一想,便也合理了。“她與謝六郎如何?”

天色全然黑了下來,殘荷不知公子問這句話的意思,但想到之前沈昭月說過她已定了親,可這事終究未曾告知府中所有人,殘荷隻得隱晦地提了一句:“府中人皆知,沈姑娘與六郎自幼一同長大,是青梅竹馬的情意。”

青梅竹馬?謝長翎不以為意,兄妹之間豈用得上這個詞。

另一處,沈昭月癱在了**,腰背酸疼,“香葉,快給我揉揉。”

香葉在手上抹了些藥酒,都怪二公子無緣無故丟下她們,還讓送貨的馬車來接,這不是故意磨搓人嗎?“姑娘,咱們日後還是離二公子遠些吧。省得平白受罪。”

“等過了鄉試,過了鄉試就好了。”香葉按摩的手藝一絕,沈昭月躺得舒坦,不知不覺入了夢鄉。

香葉蓋好被子,她家姑娘就是性子太好了,才會被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