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長廊往前走,再繞過一座山水園,過了一處竹林,便是謝老夫人的端竹院了。

“你說說你,不就是堵了你幾回道,怎還能將人給氣哭了!這王家姑娘好歹是你大伯母的親侄,你昨日那般,豈不是落了你大伯母的臉麵!”謝老夫人昨日剛剛聽了大房兒媳的一頓啼哭埋怨,心裏煩著呢。

謝府共有四房,大房謝玉欽、二房謝玉安、四房謝玉書皆是老夫人親出的嫡子,唯獨三房謝戊林是妾室所生。

王氏剛嫁入謝家時,其父王河海升翰林院任大學士,風光一時。可惜站錯了隊,被聖人一貶再貶,如今隻剩下個徒有其表的史官一職了。原本大好前途的謝玉欽也因王家受累,仕途不順,被外派至荊州任了個小小的府令。

反而是看似中庸的二房謝玉安,在京城混得如魚得水,更養出了聖人欽點的探花郎謝長翎,實在是令人嫉羨。

謝老夫人心裏頭敞亮,那王家姑娘隻是門表親,何況王家實在也沒落了些。可大房不中用,這算計到二房頭上算什麽事?還想給謝長翎塞個王家人,再蹭上幾分運道不成?

謝老夫人都看出來的事情,謝長翎自然省得,但若是真揭開了臉皮,鬧一場。隻能是兩房都不討好,謝老夫人這才出來打個圓場了。

可今日瞧著謝長翎這張麵無表情的臉,謝老夫人隻覺得來氣,這性子真是隨了他爺!

爺孫兩個都是個強種。

“是孫兒說重了話。”謝長翎性子強,但在謝老夫人麵前,慣會認錯,“待下回遇見了王姑娘,孫兒說話前,必然多斟酌斟酌。”

“哎,你。”到底是自家的孫子,謝老夫人埋怨了兩句,卻也不會真動氣,可謝長翎遲遲不定親這事兒,實在讓她煩憂,“你既是辭了官,那就安安心心定下來。下旬,陸家有個宴席,你去看看。”

陸家乃鍾鳴鼎食之家,與謝家可謂是二分廣陵,兩家若能結親,也是件好事。

“祖母發了話,孫兒自當去。隻是孫兒的婚事,怕是孫兒自己也做不了主。”謝長翎將栗子糕切成小塊,插上了竹簽,遞到了謝老夫人麵前。“婚姻大事,急不得。”

“得得得,你們大了,我一個老太婆,可管不住你們了。”謝老夫人吃了口糕,語氣中滿是無奈,她知謝長翎回廣陵定是另有緣由。

何況她家孫兒是聖人欽點的探花郎,就算是辭了官,那也自有出頭日,這麽一想,誰家高門顯貴的女兒娶不得?

哎,可她年紀大了,膝下卻連個重孫都沒有,實在是眼饞。她不就是想抱個重孫嘛!

謝長翎陪著祖母閑聊了一會兒,又哄著謝老夫人喝了藥,正準備要走時,卻聽到了一句“老夫人,七公子來了。”

門外有人來報。

謝長翎眉頭輕皺,未曾言語。

謝老夫人借著喝茶的功夫,看了眼他,見其無話,而後道:“進來吧。”

“鄉試在即,你閑在家中無事,也幫著看顧些弟弟們,這謝家終究不能隻靠你一人。”謝家子嗣雖多,但實在是沒幾個頂用的。世家想要枝葉繁盛,這根就要紮得深,紮得多。

一語畢,屋外已來了人。

“孫兒給祖母請安了。”謝長嵐規矩矩地站在一旁,全無剛才見沈昭月時的歡喜模樣,如今是真被說中了,他剛被母親訓斥了一頓,就被趕來了老夫人的院子聽教誨。

等到謝長嵐進了門,謝老夫人打開了話頭,“長嵐啊,來得正好。今年的鄉試,你也下個場。不求個名次,就當是曆練也好。”

這事,謝長嵐剛知曉了。這鄉試的名額是大夫人特地求來的。“是,孫兒必當盡力,不負祖母期望。”

說罷,謝老夫人又點道:“正巧這探花郎回來了,你也多跟著二哥學學。兄弟之間,平日裏多些走動是應該的。”

聽到此話,謝長嵐更是心下不甘,憑何隻單點他一人?六哥、八弟、九弟,他們怎就不來?

但在謝老夫人麵前,他隻得陪著笑臉,答道:“那是自然。隻是弟弟愚鈍,還望二哥不嫌棄得好。”

“無妨。”謝長翎回了一句,冷淡至極。

不過,既是接下了這活,那必然是要做好的。

談話間,謝長翎先簡單考校了幾道經書裏的注解之題,然而謝長嵐往日最不喜背書,哪裏能記得?磕磕巴巴,一個都未曾答對。

“孺子,難教也。”

這一句話,讓謝長嵐羞紅了臉麵,恨不得在祖母麵前找個地縫鑽進去。

“難教,那就好好教。”謝老夫人打了個哈氣,她這把老骨頭是管不動了。“不早了,都回去歇著吧。”

謝長嵐終於鬆了口氣,與謝長翎一前一後出了院子。

剛分開走了幾步路,一個書童急匆匆跑到了謝長嵐身前:“公子,可還去看沈姑娘?”

“不去,不去了。”今日晦氣,謝長嵐哪兒都不想去。

沈姑娘?

原是將心思都放在了女子身上,難怪一問三不知。男女之間,本應多有避諱才是。如何,就讓人記掛上了?謝長翎暗自搖頭,連帶對沈姑娘也起了不喜。他十二歲入京赴考,那時謝府似乎還未有這個沈姑娘,怕又是一個來打秋風的女子。

隻這一點,與什麽王家、柳家都一樣。

若是日後撞見了,躲著些便是。

再說這雨,怕是要下整夜了。

回了謝長翎的聽竹院,日頭還未曾下去。

正好還有封書信要寄給京城裏的父親,他雖辭官,卻不能隨意疏忽了京城之事。唯恐牽一發,而動全身。

紙幣鋪開,一側的白芍正研著磨,嘴裏卻莫名嘟囔了一句:“濕了發,溜了肩,別是等著公子撐傘呢!”

白芍與殘荷本就是從小貼身伺候謝長翎的丫鬟,按理說,將來是主子收進房裏的人。可謝長翎一心隻讀聖賢書,未曾多給她們一絲念頭。

殘荷是個明白人,知曉主子看不上她,早早就另外許嫁了人,等到謝長翎入京時,她便留在了謝家,看顧個院子。偏白芍不甘心,跟著入京後,隻求留在公子身邊做個婢女就成。如今年歲漸長,便是另許人家,也不好找了。

許是這些日子,特地來堵謝長翎的女子多了,白芍偶爾也會隨口說上兩句,似是抱怨,又似在試探謝長翎的反應。

這沒由來的一句,讓謝長翎驀然有些發愣。

等著撐傘?

她的確沒帶傘。

謝長翎打女子身旁經過時,側目瞥了一眼,水珠滴落進了衣領,凝脂如玉。

不知是真的忘帶傘,還是如何?

就這般手段,實屬蠢頓、低劣了些

若是往常,謝長翎決計不會想起來一個陌生女子。

可現在,他想起來了。

“磨墨。”謝長翎的聲調毫無起伏,所謂君子,應當目不斜視。

白芍噤了聲,這是公子不喜了。

回謝家時,白芍早早打探了一番,這府裏有什麽樣的姑娘,又是怎樣的姿色,於她看來都不值一提,唯今日遇見的女子長相實在狐媚豔麗,便是她見了,也都呆了一瞬。

好在,謝長翎未曾記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