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馬車比起別家,總是更富麗堂皇一些,隻是謝長翎不喜太過花俏的事物,因此他的車架最為樸素清貴,內裏隻鋪了一層軟墊,放了一張矮幾,上頭備了一些果脯。
沈昭月坐立難安,這是她第一次與其他男子同乘,雖說兩人左右分坐,中間隔著距離,可狹小閉塞的空間內,對麵之人的周身氣勢都快將她淹沒了。
此刻,她萬分後悔。大不了,就走回謝府算了。
更讓她後悔的是,怎就今日放了香葉的假,許她出門玩兒去了。若是有香葉在,也不會如此尷尬了。
“你,害怕我?”見她板正著姿態,又一次如鵪鶉似的垂首,謝長翎盯著她的側臉,冷不丁問上了一句。
“啊?”沈昭月被問懵了,她要怎麽答?她能怎麽答?
一個抬頭,春水含情的雙眸微顫,沈昭月深吸一口氣,調整著心緒,嘴角扯出了一絲僵硬的笑意,“我,並非害怕二公子。隻是有些緊張罷了。”
“緊張什麽?”謝長翎被她那一眼晃了心神,剛才扶腰時的觸動在指尖消散不去,那日他是因為中了藥才對她起了心思。可現在,為何還有那般的心思?
被人追問著,沈昭月剛要作答,嗓子裏又癢了起來,繼而輕咳了兩聲,“咳咳——,我,我是……”
然而,話還未說出口。
隻聽得一道劃破天驚的聲音,衛安大喝道:“有賊人!主子小心!”
話剛落,一隻羽箭直插進了馬車內,正從沈昭月的眼前飛過。
“啊!”沈昭月嚇了一跳,驚呼出聲,而後一隻隻羽箭飛來,馬兒受了驚,發瘋般四下亂撞。
車內二人身形搖晃不安,謝長翎從車廂內的暗格中抽出長劍,將驚慌失措的沈昭月護在身下。耳旁是兵刃相接之聲,沈昭月心跳加速,渾身冒汗,隻覺得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她不能死,她好不容易才活下來,她不能死。為此,她再也顧不得什麽男女之防,隻能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抱著謝長翎的腰身,躲在了他的身後。
有謝長翎在,他會武,隻要他護著自己,她就不會死。
拚著這個念頭,沈昭月咬牙含淚,仍由身體幾次撞在車架上,也忍著疼,一聲不吭。她不敢發聲,她怕引得謝長翎分心。
十年前,沈家被抄家時,爹就是聽見了她的叫喊,才身首異處。娘也因為護著她,被推入了深井。她要活著,必須活著。
馬車外的衛安擋了一波羽箭,可馬兒發了狂,難以控製,徑直衝向了鬧市。衛安拉緊了韁繩,從腰間抽出了短刀,一刀捅進了馬的脖頸,鮮血直流,馬兒瞬間癱倒在地,這才沒有衝撞到無辜的百姓。
“殺!”
一瞬間,五個黑衣人包圍而上,個個武藝高強,直逼死穴,衛安難以招架,已被刺傷了此處,鮮血直流。
忽而,有一個黑衣人衝進了馬車內,謝長翎被沈昭月死死抱著,招式受限,對方一劍襲來,他因顧及沈昭月,未來得及躲避,胸口硬生生被劃上了一道,雖不嚴重,可到底是疼。
沈昭月眼睜睜看著謝長翎因護著她受傷,雙臂一鬆,竟是不知從那處生出來的膽子,從轎中摸出一把短劍,狠狠刺進了賊人的脖頸。
當短劍拔出時,鮮血噴湧而出,飛濺到了二人的臉上。血腥味衝鼻而來,沈昭月目光呆滯,她殺了人!
“我,我殺了人!我殺了人……”沈昭月看著自己手中的凶器,摸了一把臉上的血,瞬間跌坐在了地上。
“那不是人,是刺客。”謝長翎丟下這一句,飛身衝向了外頭剩下的四名刺客,先是袖中飛出幾道暗器,逼退黑衣人,而後長劍淩空飛舞,招招狠厲。衛安趁機突圍,兩人攜手,連傷了三人。
“撤!”
遠處,傳來了官兵的聲音。
等到官兵包圍之時,早已沒了蹤影。
“主子,追嗎?”衛安左手捂著傷口,眼神凶狠地問道。
“不用,這事該州府查。”謝長翎衣領染了血跡。
衛安順著看去,才發現自家主子竟然受了傷,胸中被箭劃破了一道。“您受傷了!”
“無礙。”這是小傷,唯一讓謝長翎擔憂的,是剛才沈昭月那驚恐的眼神,她應當是第一次殺人。
“謝二公子,您沒事吧!”來者,是州府的府兵長張蠻。原本是個山野打獵的,後來投了軍,立了點兒小功後,被派往了廣陵。此人,慣是油滑。“哎呦,這,這青天白日怎麽會有刺客呢!我也是剛得了消息,立馬就帶人來了,您看,我這,哎,您沒受傷吧?”
“青天白日裏都有刺客,這州府的安防該多加強了。”五個刺客,唯有一人是單獨衝著他來的,謝長翎明白,這是有人在警告他。
想到今日與陸遠山的那番對弈,這一波人到底從何而來,已經不重要了,謝長翎心中有數。隻是,連累了她。
“是是是,謝二公子說得對。”張蠻立刻點頭哈腰,“此事,我必定告知太守,好好查,嚴查,一定抓到刺客!”
“有勞。”謝長翎沒心思與這些無用的官兵糾纏,隻聽著轎中人喃喃地念叨著“我殺了人,殺人了”,已是心頭微微抽痛,隨即他轉身進了轎子。
沈昭月緊握著短劍,在謝長翎掀開轎簾時,驚恐不定地望向他,喊道:“滾!”
“別怕,是我。”難得一次,謝長翎軟了語氣。
“謝二,二公子。”沈昭月看清來人的臉,才逐漸鬆懈了一些,可神態仍舊緊繃,隻要謝長翎走近一步,她就舉著短劍亂砍。
轎子裏,還躺著一具屍體。
“抱歉。”謝長翎第一次對女子生了歉疚之意,而後一個閃現,打暈了她。如此,她才會誤傷了自己,或誤傷了別人。
脫下了外衫,謝長翎將人抱在了懷中,將外衫蓋在了她的身上。走出轎子,他對著張蠻說了一句:“死了一個刺客。”
張蠻見他抱了一個女子出來,心下多有揣測,問了句:“敢問這刺客怎麽死的?”
“我殺的。”謝長翎冷眼瞥了過去。
張蠻立刻噤了聲,殺一個刺客,應該的,應該的。說到底,他是萬萬不敢將這位請去官府詢問的,隻賠著笑臉道:“哎呦,謝二公子不愧是大理寺出來的人,在下佩服佩服。您先回府休息,這後麵的事,交由小人就行。”
“你們幾個,護送謝二公子回府!若是途中出了事,我拿你們是問!”
“不用,我自己回。衛安,走吧。”謝長翎拒絕了,這麽多人難免驚擾到謝老夫人,尤其他現在一身的血跡。
“是是是。您請,您請。”張蠻也不多勸,早送走這尊大佛才好。
等到了謝府,謝長翎特意走了後門。
衛安問道:“這表姑娘,怎麽辦啊?”
“讓殘荷來一趟。”謝長翎將人放在了內寢的**,殷紅的血跡染了一片汙跡。他的內寢,從沒有外人進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