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雨連著下了三日,秋寒漸甚。院內的石榴樹梢開出了嬌豔的深紅花蕊,水珠砸在蕊心上,打落了幾片花瓣,零落成泥。

小黃躲進了廊下,沈昭月晃著搖椅,將它攬進了懷中。

“貢院那處,可有消息了?”昨日夜裏,有個考生突染了痢疾,被送入了醫館。謝府今早得了消息,俱是擔心。沈昭月候在院內,讓香葉送了些銀子給門房,讓他時時留意傳來的消息。

香葉回道:“四夫人說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姑娘,不用這般著急。”

如何不急?沈昭月隻後悔沒有多給謝輕舟帶些藥丸進去,若是真病了,那才是冤枉。心中雖煩擾著,但嘴上卻還是說了一句:“罷了,聽天由命吧。”

又過了三日,府內一切安寧,沈昭月便不再繼續打探著外頭的消息,隻足不出戶,好好在院子裏養傷。

奈何,終究是有人不願意讓她躲懶,將她請了出去。

“林姑娘遞了帖子來,她辦了場詩會,請府中的姑娘們都去。”香葉將一張花箋遞了過來,花樣精致,在羊皮紙上印出了海棠,熏了香,又親手寫了字。

沈昭月的腳踝好了一些,隻還需拄著拐杖走路,腳步邁的輕緩,“可知道,都有那些人去了?”

“這就沒問了,左不過就是周家姑娘、柳姑娘、葉姑娘、王姑娘唄。”香葉隻拿了帖子,哪裏能想到要多問幾句。“林姑娘還說了,這詩會上,二公子出了彩頭呢!隻怕各院的姑娘們都會趕著去。”

這麽一說,沈昭月更不想去了。她將花箋遞了回去,“我腿腳不便,上次新買的珠釵還未用過,你將珠釵與花箋一同送回去,這詩會就幫我推了吧。”

香葉剛說到“二公子”三個字,就瞧見自家姑娘的神色變了變,隨即連連點頭道:“哎,我現在就去。”

“打好傘,可別丟了。”見香葉匆匆忙忙,連雨靴都忘了換,她趕緊又喊道,“走路小心些。”

等到人走了,她摸著懷中小黃狗的腦袋,不由失笑:“真不如你聰明些。”

然而,過了一會兒,香葉回來時,身後竟是跟著了林榮月。

一把青綠色的油紙傘撐在頭上,林榮月穿了一件單薄的長衫,雨水浸濕了她的下擺,進門時,涼風一吹,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沈姐姐,我來看你啦。”林榮月喊得親切,獨自將傘一收,走到沈昭月身旁時,腳上的繡花鞋都已經半濕了。

沈昭月連忙扶著椅子起身,從一旁地拿起了拐杖,“怎麽濕成這樣?快進屋暖一暖。香葉,快去將暖爐點起來,再拿一身幹淨的衣裳來。”

香葉應了一聲,燒了一截炭,又連忙將人扶進內室裏換了衣裳。

林榮月是第一次來石榴小院,她本以為謝府所有的表姑娘,都是偏住在客院一隅,沒想到沈昭月的院子竟是比她的大上兩三倍,就連屋子裏的裝飾擺件都要精致上不少,待她擦淨後換上衣裳,指尖更情不自禁地摸上了衣料,比她在金陵時用的還好。

“本是來看你,沒成想竟是拿了你一套衣裳了。”林榮月拿著銅鏡,上下左右看了個遍,桃粉的交領長袖上繡滿了花草,銀線交織的半身裙垂墜飄逸,比起謝府發放給她的份例,好上太多了。

香葉頓時啞了聲,這可是新作的衣裳,原本想著隻借給她穿穿,過幾日再還回來就行。怎就成了“拿”?

那豈不是送她的意思?香葉一時失聲,正要開口解釋幾句,沈昭月上前按住了她的動作,回道:“林姑娘喜歡就好。”

投奔謝府的姑娘們,原本就隻有固定的份例和例銀,隻每房的夫人們各自會多補貼一些,畢竟是自家人,總不能太多跌份。

可二房如今隻有謝長翎在,他一個男子自是顧及不到這些。沈昭月幾日與她相遇時,每每見她都隻穿著一身素衣,這送一套衣裳出去,也並非大事。

隻是,沈昭月突然想到,“林姑娘,為何不見你身邊的侍女呢?”

林榮月放下了手中的銅鏡,略微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我,我沒有侍女。隻院子裏有一位老嬤嬤與我同住。”

沈昭月止住了話頭,香葉是四夫人撥給她的人,想必二房那處忘了這件事。她言道:“怪我多嘴了。我來時也是獨身一人,姨母看我年幼,才讓香葉來陪我。”

話頭點到這裏,沈昭月就不再多說了。若是林榮月想得明白,就知道該去與謝長翎麵前說一聲。

香葉奉了熱茶來,“林姑娘,請。”

林榮月接過茶盞,坐在了沈昭月的身旁,她問道:“沈姐姐,我來府中有些時日了,卻還不曾見過多少姐妹,才想到辦個詩會。”

她喝了口茶,目光灼灼地望向沈昭月:“沈姐姐,我在府中認識的人不多。隻怕到時候露怯,要是姐姐也去了,我定能心安一些。”

沈昭月想拒絕,但此刻見她可憐,想到自己出來謝府時的情景,到底是心軟了一絲,答應著:“既如此,我明日去看看。不過我不懂詩,怕是隻能多喝些茶水了。”

林榮月笑道:“沒事沒事,姐姐能來,就是我的榮幸了。”

因著雨突然大了起來,沈昭月留她一同用了午膳,等到雨勢漸小了,才又讓香葉送了她一段路。

第二日,詩會在梅林旁的長亭內舉辦,沈昭月姍姍來遲,卻是很遠就聽到了人聲,嬉笑之聲不斷。

而等到她走進亭子後,沈昭月愣了一霎,林榮月竟是還穿著昨日送她的那套衣裳。然,既然送給了對方,她自是麵上一笑,恢複了神色。

可等到她準備落座時,眉頭再次皺起,長桌對麵,坐著王嫣。

柳香早知道沈昭月與王嫣不對付,連忙起身將她請到了自己身旁的空座上,“月兒,我等你好久了。”

對麵的王嫣斜眼望向她,見沈昭月跛著腳,更是冷不丁說了句:“腿腳不好,還出門,也不怕摔著。”

沈昭月沒搭理她,她與王嫣隔了兩個人的位置,隻要她不抬頭,就看不見這糟心的人。柳香湊近沈昭月的耳旁說道:“林榮月最近不知怎麽就認識了王嫣,你要是不願意待在這兒,過會兒尋個理由,我與你一同先回去。”

沈昭月在桌下拍了拍她的手背,“好。我沒事。”

她的視線淡淡望了一眼過去,王嫣的肚子拱起,看似是已經快足月了。女子生產不易,這時候還出門來,真不知她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