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劍橋： 260斤的責任
一
“我到外麵轉轉，我實在受不了了！”
“我隻是曠了一學期的課，這有什麽？”
“你隻是一個老師而已，而且還是新來的。”
……
這些狂言誑語就是顧劍橋留給我們的第一印象。
260斤的體重、一刻不停地吃零食、擾亂課堂、辱罵老師、不尊重別人……這些，都是獨屬於顧劍橋的標簽。
這一切，都因為顧劍橋擁有一個美食家爸爸，和把他寵上天的媽媽、外婆和姨媽。去外婆家的時候，他甚至可以穿著鞋子上床睡覺。這樣的關心和寵愛讓顧劍橋的脾氣和體重一起成倍增加。
顧劍橋臨行去貴州台江時，向來嚴厲無比的顧爸爸在機場流了淚，顧媽媽更是拉著顧劍橋的手舍不得他走。而顧劍橋卻甩開媽媽的手，說了句“哭什麽哭，煩死了”就進了安檢口。
抵達貴陽後，還需要三個小時的車程才能到達台江縣。一路上，習慣了美食相伴的顧劍橋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暢快大吃的機會，加油站的便利店他都硬逛了半個小時。
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顧劍橋對於未知的變形之旅充滿了期待。在到達排生小學後，熱情好客的苗家人用最最隆重的儀式歡迎了他，鮮花、美酒、木鼓舞，這一切都讓他覺得風光無比。但是，很快他就因為厭倦一頭鑽進了教室，而淳樸單純的同學還因為好奇將他團團圍住。
午餐時間到來的時候，一路零食不斷的顧劍橋對於排生小學難吃的午餐毫無胃口，下午最討厭的體育課也讓他興趣索然。但是，農村的體育課相比城市充滿了別樣樂趣，沒一會兒顧劍橋就和山裏的孩子打成了一片。可誰知道，山村孩子在玩笑時隨意的“胖子”兩個字卻讓他翻了臉。
“我建議你們不要惹我生氣，要不是你小，信不信我打得你連你媽都不認識了！”
“你們全部滾開！”
“胖子”這兩個字擊中了顧劍橋內心深處最敏感最不願觸及的部分。麵對這群身型比自己瘦小靈活許多的山裏孩子，顧劍橋給予了尖刻、毫不留情的回擊。他的敏感、易怒在這一刻顯露無遺。
“你們學習再好，就算再好，你們也永遠是山區的小孩。”
“沒見過世麵，你們隻會爬樹、跑、和馬玩玩，我不想見到你們這群小孩，土得要死，一個個黑得要命。”
“你瘦子，你黑子，你長得那麽醜，長得和猴子一樣。”
“你以為你長得又黑又醜了不起啊，長得和貧民窟裏出來的一樣！”
……
可是，當天重新回到教室的時候，善良的山裏孩子給了顧劍橋一個大大的意外。斑駁陳舊的黑板上寫滿了道歉的話語。
“顧劍橋，對不起。”
“對不起，老大。”
那一刻，一聲聲的對不起，頓時就拉近了顧劍橋和山裏孩子心與心之間的距離。
二
放學後，一回到邰奕江的家，一家人就熱情地圍著顧劍橋噓寒問暖。對著不會說普通話隻會說苗語的奶奶，顧劍橋笑得異常開心。但是他的好心情在得知家裏沒有電視後蕩然無存。這份壞心情直接影響了他吃晚飯的胃口，對於邰家精心準備的雞肉魚肉，顧劍橋毫無食欲，徑直走到房間想要睡覺。
媽媽來喊他吃飯，拒絕；爺爺來喊他吃飯，拒絕。最後是恰好回來的二姐緩解了這份尷尬。二姐投其所好從鎮裏買來了新奇好看的饅頭，這讓顧劍橋對二姐一下就有了好感。在聊了會兒天後，兩人很快就有了無話不說的默契。
第二天顧劍橋很早就起了床，但他一會兒弄這個，一會兒弄那個，全然忘記了昨天老師和同學時刻叮囑的，要在7點半到碼頭趕校船。
同學邰秀峰本來可以趕上校船，但是為了照顧這個新來的同學，他選擇了陪顧劍橋走路去學校。家裏距離學校有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每走一步顧劍橋都要抱怨半天。因為疲憊的行走，顧劍橋把所有怒氣都發泄在了邰秀峰的身上。
最後，兩人在早上第三節課開始時才趕到學校。
在課堂上，顧劍橋的自娛自樂、恣意妄為讓老師實在看不下去，而此刻的他相比在城市裏更有恃無恐。老師要沒收他手中的瓜子，他卻一把將瓜子甩到老師的臉上。
顧劍橋的行為把好好的一堂課搞得一團糟，樸素的老師隻好把他請出教室。
“你不是老師，你隻是一個老頭！”越發過分的話語讓一旁的導演組都看不下去了，從早上誤船走路到學校與老師發生爭吵都讓顧劍橋覺得自己和農村格格不入，也讓他再次萌生了打道回府的念頭。
他坐上了艄公大爺的船，在湖中央嫌棄大爺劃船的速度慢，非要自己劃，可劃了好久都始終不得要領。看著深不見底的水庫和停滯不前的渡船，顧劍橋進退兩難，坐在船上絲毫不敢亂動。
他讓艄公大爺快些把船劃回去，大爺卻充耳不聞，反而停下來好好地教育開導顧劍橋。半個小時後，顧劍橋躁動不安的心漸漸被撫慰，終於同意回學校。當他準備上岸的時候，卻因為船的移動和他沒有站穩，撲通一下就掉到了湖裏。他的手緊緊拽著鐵鏈，一臉的慌張和驚恐。
大家紛紛下去想要把顧劍橋拉上來，可因為他太胖，大家根本就拉不動。最後，大家把鐵鏈子
綁在樹上才把顧劍橋從湖裏拉起來。
聞訊趕來的邰媽媽看到新兒子才來兩天就出了事情，心裏滿是愧疚。鄉裏人相信燉雞可以暖身子，為了給顧劍橋驅寒，邰媽媽抓了一隻雞想要給他燉湯。可顧劍橋想吃烤雞，大家隻好忙不迭地又把原先打算用來燉湯的雞給烤了。
可是，在看到雞被烤焦了之後，顧劍橋甩手就離開了。
“烤糊的東西不能吃，吃了就死定了！”
元旦將至，學校放了兩天的假。12月31日的農村絲毫沒有跨年的氣氛，所有人還是各忙各的，顧劍橋隻能自己給自己找樂子。
“那你和我一起上山砍柴吧。” 同學邰秀峰說。
“好啊好啊。”顧劍橋非常興奮。可是上山之後，顧劍橋很快就氣喘籲籲，於是拉著邰秀峰坐在地上聊天。
“你最開心的事情是什麽？”顧劍橋問邰秀峰。
“就是和邰奕江他們一起釣魚的時候。”
“那你最不開心的呢？”
“最不開心的就是別人叫我的外號。”
“三角褲，三角褲 。”顧劍橋說著就衝邰秀峰笑了。
“那你的外號叫什麽？”邰秀峰問顧劍橋。
“胖子吧，還有，‘球’算不算？”
兩個人就這樣從外號開始聊開了。這是顧劍橋第一次主動關心身邊的同學，第一次不介意說出自己的外號，在這個一直默默陪伴在自己身邊、因為關心而誤船共同走了兩個小時山路的山裏孩子麵前，顧劍橋漸漸放下了心防，一點一點，敞開了自己的心扉。
三
因為太過於無聊，顧劍橋拉攏村裏的孩子打發時間，他憑借自己體形建立了威信，一下子就找到了當老大的感覺，一幫人也玩得非常開心。很快，寨子裏的孩子都過來陪他玩。
“阮小二，給爺兩條魚吃吃。”
聽到顧劍橋要吃魚，大家都忙活開了。大家準備好材料，在河岸邊的一條船邊烤魚。魚剛剛熟，顧劍橋又帶著孩子們來到平台操練兵馬，誰知道烤魚旁邊的木船著了火。即使大家奮力撲火，可船還是損毀得很嚴重。
“這樣，你們先是這樣，這一次都別說，說不定這件事情就沒有人發現。”
“我不管了。你們幾個願意怎麽搞就怎麽搞！你們自己想辦法吧！”
在交代大家幾句不要聲張之後，顧劍橋就盡快離開了事發現場。
在回家的路上，顧劍橋努力用小曲讓自己心情快樂起來。可是，大家都明白一條船對水鄉人的重要性，晚上吃飯的時候，船的主人找了上來。
“我和你講一下，那個船不是我搞壞的！
“對，這是我帶的頭，但是我沒有燒船啊！
“他給你任何證據了嗎？那你得按證據說話的啊！”
談話一開始，顧劍橋就咄咄逼人，他試圖用這樣的方式來掩飾自己的心虛和不安。
“那你報警吧，我無話可說。”
“誰帶頭搞燒烤我就找誰！”
“帶頭搞燒烤的人是我，但燒船的不是我，燒船的是他們！”
……
在顧劍橋和船主的爭執中，邰爸邰媽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在顧劍橋和船主僵持於賠多少錢的時候，邰爸邰媽默默地出了門。邰媽把自己家養的雞一隻一隻放進雞籠裏。欄中還未長成的仔雞，是邰爸邰媽精心照料希望在來年賣個好價錢的，而現在他們決定直接賠給船主。燒船的損失，他們必須全力承擔下來。在山裏人家眼中，淳樸、良知和擔當，是遠比錢財更重要的東西。
船主走後，顧劍橋坐在沙發上，邰爸和邰媽陪在旁邊。
“這是我的責任。”邰爸主動把責任攬了過去。
“消氣了？別生氣了，賠就賠了嘛！”邰媽媽在一旁不停地安慰著顧劍橋。
顧媽媽這貼心的安慰，讓顧劍橋的心裏更加難受。
第二天，昨天一起玩耍的小夥伴來找顧劍橋，說要一起承擔昨天的燒船事件。最後大家一起決定燒炭賣錢。大家從自家的山上背回燒炭的木頭，最後找了一個窯洞一起燒了炭。
燒完炭顧劍橋三人一起去革一鄉賣炭。
“一百元三袋，這是我們自己燒的炭。”
“大爺買不買炭？”
“一百元買三袋。”
……
吆喝了一上午，顧劍橋顯得有點心力交瘁。與別人家成規模高品質的東西相比，自己的炭實在是欠缺競爭力，他的臉上寫滿了失落和疲憊，身邊的兩個小夥伴不知道什麽時候也不見了。
正當顧劍橋氣憤於小夥伴沒義氣丟下自己跑了的時候，小夥伴帶著一碗粉和一瓶可樂回來了。原來，他們怕顧劍橋餓肚子，特意先拿出用來買過冬手套的錢來應急。
“大哥，你先吃。”
這是顧劍橋第一次吃得這麽少，也是第一次吃得這麽滿足，他們一起吃著一碗粉，就像品嚐著一份患難與共的情誼。
下午的時候，通過降價促銷，總算把三袋炭用65元的價格賣給了一個老婆婆。為了感謝老婆婆照顧生意，他們還幫她把炭送到了車站。回家後，顧劍橋把錢一分不少地給了邰媽媽，他第一次體會到賺錢養家的成就感，得意到不行。
四
在學校組織的期末聯歡上，顧劍橋和小夥伴們一起排
了一個“西遊四兄弟”的節目。相比初來時的敏感，這一次他主動扮醜，毫不介意用自己的身材，來換取同學的歡笑。
變形以來，每一點真誠的關懷、細微的感動，都在悄悄融化著顧劍橋那顆敏感易怒的心。
可事情就是這樣一波三折，期末聯歡結束後回到家，顧劍橋手忙腳亂起來，因為發現自己的床有被翻過的痕跡，然後他發現自己的手機不見了。
“村子裏麵有沒有人使用iPhone5啊？”
“姐，剛才老媽有沒有回來過？”
“爸，是不是你們誰拿的？今天家裏沒來人對吧？”
二姐、邰爸……所有在家的人都被盤問了一遍，顧劍橋在木屋裏一遍遍地搜查，幾個來家裏玩耍的小夥伴也被他緊急收編一起來找手機。
顧劍橋沒有發現，和他手機一起消失的還有自己一條拉鏈壞了的牛仔褲。原來，邰媽媽是去革一鄉給他修牛仔褲的拉鏈和配手機的充電器去了。因為怕配錯充電器，她特意帶上了顧劍橋的寶貝手機。
出門6個多小時了，回到村裏天已經黑了。邰媽媽提著大包小包，急匆匆地往家趕。但是剛到岸邊，意外發生了。因為天太黑著急趕路，邰媽媽掉進了湖裏。寒冬臘月，河水冰冷刺骨，但是邰媽媽上岸後的第一反應卻是檢查顧劍橋的手機有沒有進水。
“邰媽你回來了？”邰媽媽回到家，坐在沙發上的顧劍橋馬上站了起來，“邰媽你怎麽回事？”
“掉進水裏了。”邰媽媽說著就打開一個塑料袋，“我去鄉裏了。”
“這是什麽？”
“這是給你手機配的充電器。”
“我手機，天啊！”
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昭然若揭。在得知邰媽媽因為給自己配充電器還掉進水裏後，他既震驚又懊惱。邰媽媽長途奔波，落水受寒，為的隻是自己微不足道的小小心願。對於這份濃濃的母愛，顧劍橋的感激和愧疚隨著眼淚奔湧而出。
十多年來隻顧享受，幾乎沒有照料幫助過任何人的顧劍橋打來洗腳水，捧起了山裏媽媽那雙冰冷的腳。
“聽說你從未對邰奕江這麽好過，我以為你性格就是這樣的，我真的錯了。我真的不知道你落水了。
“你為什麽不說我？
“你能不能嚴厲一點？否則我會感覺不舒服的。”
變形五天，素昧平生的家人，用他們的體貼和包容，喚醒了顧劍橋對於真情的細微感知，南京家中的父母那曾經令他熟悉到厭煩的點滴關愛，此刻也在他的心底，變得清晰而溫暖。
“我現在特別想我媽，我回去再也不會和他們吵了。”那一刻，顧劍橋非常想念南京的爸爸媽媽。
淩晨的時候，邰媽媽上吐下瀉，渾身虛弱無力。大家連忙把她送去了縣城裏的醫院。開始懂事的顧劍橋在病房前陪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出院後，為了避免邰媽媽勞累，顧劍橋一手包下了家裏所有的事情。
掃地、喂雞、做飯、喂豬，這些都是顧劍橋以前從來沒有做過的，但現在，他做得分外認真。
五
當信用社帶著催款單來到家裏的時候，除了邰爸爸之外的大家才知道家裏欠了信用社十幾萬，現在要支付6000多的利息。突如其來的消息讓這個貧窮的家庭再次陷入經濟危機。就在大家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二姐毅然決定退學，用自己的學費去補貼利息的那部分錢。
但是，二姐的舉動受到了所有人的反對，特別是顧劍橋，他的反應尤為激烈。
“我們去挑魚吧，你挑多少斤我挑多少斤。”
“反正我是不會讓你去的！”
眼睜睜看著聰明伶俐的二姐自毀前程，顧劍橋著急上火，卻無能為力。經過一夜的思考，他打算趕赴縣城，用期貨的想法，去推銷魚種和仔雞。這樣賣價不至於大打折扣，買家預付的定金也足以在年前償還利息。這樣一來，二姐就不用受困於家裏的債務危機，而能安心求學了。可是這樣的計劃，美妙得有點像天方夜譚。
二姐不信顧劍橋，堅持要去凱裏市打工，顧劍橋軟硬皆施。
“你多留一天行不行？
“你要去，從我身上跨過去。
“我覺得我很沒用，連一個人都留不住。”
於心不忍的二姐終於鬆口同意讓他去縣城裏試一下。
顧劍橋的爸爸媽媽一直從事酒店餐飲工作，從小的耳濡目染讓他自信滿滿。可是很多事情沒有想象中那麽美好，因為路途偏遠、魚苗太小的緣故，顧劍橋碰壁了一次又一次。他心裏非常著急，因為他不知道二姐是否會遵守約定在家裏等他回去。好在最後，一家新開酒店的老板對此頗感興趣，顧劍橋終於把邰爸的雞苗和魚苗推銷了出去。那一刻，他開心得不得了。
“這是第一次，我負擔起一個家庭的責任。二姐不用輟學了，我由衷地高興。”
顧劍橋就在這樣一件件的事情中學會成長學會愛。當他看到自己的爸爸媽媽突然出現在麵前時，他再也偽裝不了自己的堅強。種種思念與愧疚，化作淚水灑向這兩位自己深愛卻又傷害過無數次的親人。
顧劍橋遽然明白，曾經的他用吃來逃避現實的行為是多麽的可笑和愚蠢，而現在的自己能做更多更多的事，能用更加樂觀的心態去麵對未知的人和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