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感到自己似從肉體的羈絆掙脫出來,回歸到心靈的靜土。盡管外麵的世界充實著狂暴的風雨,但隻由他的軀殼去承擔和感受。紀千千的愛,就像一片熊熊的烈火般,燃燒著他的魂魄,那是男女間可能達到的最熾烈的關懷和愛戀,是能彼此分享的愛焰情火。
於肉體而言,他們仍是不同的個體,但精神上再無分彼我,他們的愛是那麽深沉,那般的開放、深廣和遙闊。縱然他想告訴其他人,此刻他是多麽幸福、滿足和開心,但任何說話都難以形容其萬一。
他清楚掌握到紀千千有著同樣的感受,不再有絲毫懷疑,正因這心心相印、獨特的愛戀方式,他們的生命、夢想、感情和思憶,盡顯完美的一切。
紀千千在她的心靈內遙呼道:“燕郎啊!我又回複過來了,這不是挺奇妙嗎?隻是短短兩晚的功夫!你現在是否在健康呢?那處是不是正刮著大風雨?”
燕飛在心靈中應道:“千千須謹記,心靈的動能會像潮水般起伏,目下千千正處於波頂,故能迅速回複過來,但別忘記也有低潮的時刻,千萬勿要因此而沮喪失落。”
紀千千道:“隻要有燕郎的愛,千千會堅強起來。你究竟在哪裏呢?為何我感到燕郎似是不願答我,人家真的感到雨水打在你身上的感覺,這裏又下雪哩!”
燕飛歎息道:“我不是不想告訴你,而是在想著該如何告訴你。我現在身處風雨交加的太湖,操著小伐子,朝洞庭西山方向前行,去赴孫恩的生死決戰,他正在縹渺峰等待我。”
紀千千在他的心靈內回應道:“那便要祝燕郎旗開得勝,我的燕郎是絕不會輸給孫恩的,對嗎?”
燕飛欣然應道:“我是不會輸的。趁這個機會,我要告訴千千有關我們未來幸福的一個計劃,讓千千完全徹底地明白我。”
紀千千興趣盎然地道:“千千在聽著哩!”
燕飛心中湧起萬縷柔情,毫無保留的把有關仙門的一切,以最直接簡潔的語言,透過心靈向千裏之外的紀千千傳達。
※※※
尹清雅朝上瞧去,咋舌道:“你不是要我攀過這座山吧!人家再沒有力氣了。過了這座山還有另一座山,這就是你所謂的山中快捷方式嗎?你首席風媒的稱號肯定是騙回來的!”
此刻的她完全迷失了方向,四周黑漆漆的,她唯一可做的事隻是跟著高彥不住往上爬,到高彥在半山一塊突出的懸石處停下來,她才喘過氣來。
高彥喘息著道:“我的快捷方式是根本不用走路的,保證雅兒你大呼過癮。嘿!雅兒這麽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有沒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美妙感覺?”
狂風怒號,雪花飛舞,愈往上攀,愈感受到風雪的天威。
尹清雅沒好氣地道:“你這死小子在這時候也不忘調侃人家,你再不拿出本領來,我會要你好看。”
高彥忽然露出警覺神色,嚇得尹清雅芳心遽顫,道:“不要唬人家,人家的膽子小嘛!開玩笑也該拿別的事說。”
高彥雙目精芒閃閃,令人感到他夜視功夫有異於一般的高手,是那種在這方麵特別有天賦異稟的人。此時他正掃視北麵的一座山。
尹清雅循他投視的方向望去,這山離他們至少有三十多丈的距離,在飄舞的雪花裏黑壓壓的,不見有任何異樣的情況。忙湊到高彥耳旁,低聲道:“有甚麽不妥?”
高彥探手摟著她香肩,道:“對麵有敵人。”
話猶未已,長笑聲在對山響起,最令他們害怕的向雨田在一塊大石現身,道:“高彥,你果然不愧邊荒集風媒中的頭號人物,竟有本領闖到此處來,不過你們的好運道完蛋哩!高彥你識相的就自了殘生,如此我可以任由你的小情人離開。”
高彥尚未答話,“小白雁”尹清雅已“呸”的一聲不屑地道:“別人怕你向雨田,我們可不怕你。你要趕上我們,還要下山上山,虛言恫嚇有屁用!你夠本領便跳過來殺我們,不要隻懂吹牛皮。”
向雨田笑道:“跳過去!哈!這倒是個好提議,且給你說破我的心事。”
尹清雅嘲笑道:“想跳過來嗎?先長出一雙翅膀給我們看吧!你當自己是甚麽東西,頂多隻是慕容垂的走狗。”
高彥卻是神色凝重,上下打量向雨田。
向雨田和尹清雅的對話在兩山間激蕩回響,打破了深山窮穀的平和安寧。
向雨田歎道:“我現在確可算是慕容垂的走狗,但有甚麽辦法呢?幸好隻是暫時的。唉!我要過來哩!如有選擇,我哪來殺人的興致。”
尹清雅還要說話,卻被高彥拉起她的手,喝道:“不對!我們快走!”
向雨田取出曾助他在邊荒集橫越遙闊的高空、擊中空馬車的鐵球,笑道:“走得了嗎?”
高彥已領先奔行,看勢子是要繞到山的另一邊去。尹清雅仍弄不清楚是甚麽一回事,但對高彥在這方麵她是絕對信任的,隻好隨他亡命開溜。
鐵球在空中旋轉的“霍霍”聲,在山風怒吼裏仍清晰的傳來,每一轉都敲擊著兩人驚悸的心神,隨著鏈子鐵球愈轉愈急,嘯聲愈轉尖銳,更添情況的緊急意味。
向雨田一聲長嘯,騰身而起,朝他們剛才立處投過去,那也是最佳的落點,雖然兩人已遠離數十丈,但憑向雨田的身手,追上兩人隻是遲早的事。
高彥大叫道:“雅兒跳上來!”
尹清雅這時才知不妙,向雨田確有鬼神莫測之機,竟能借鐵球之力橫渡三十多丈的空間,兼且她曾擋過他脫手射出的榴木棍,曉得他的斤兩,哪還有選擇,腳尖用勁,電射而上,觸地處原來是另一方大石。
山風呼呼,下麵是百丈深淵,前方再不見其它高峰,隻有綿延起伏較低矮的山陵。
高彥正做著她不明了的古怪動作,似在解開他的百寶袍。
尹清雅聽到向雨田躍下的聲音,更不明白高彥此時還何來這等閑情。
高彥喝道:“從前麵抱著我的腰,怕便閉上眼睛。”
尹清雅完全不明白高彥在說甚麽,卻顯示了她對高彥的信任,不顧一切地撲前緊抱高彥的腰。
向雨田衣袂飄動的聲音由遠而近,速度驚人。
高彥大嚷道:“我們情願跳崖死,也不會落在你這家夥手中。”
接著低聲道:“隻是騙他的。”
這才躍往石頭外,往下跳去。
尹清雅駭然驚呼,耳際風生,貼在高彥懷裏急速下墮十多丈,竟發覺跌勢減緩,原來高彥四肢撐開,不知如何便把百寶袍展開如帳蓬,吃著風的往下落去,一時間惱際一片空白。
尹清雅生出絕處逢生的感覺,忽然高彥一個轉身,變成她在上高彥在下,接著“蓬”的一聲重重掉在厚厚的積雪上。
高彥痛哼一聲,眼耳口鼻全滲出血絲。
尹清雅全然無損的從高彥身上滾往一旁,連忙爬到全身埋入雪堆裏的高彥處,悲叫道:“高彥你沒事吧?快答雅兒嗬!”
高彥哼哼唧唧的,好一會才艱難地道:“我沒事,快拉我出來。向家夥不是這麽容易騙的,等他下來不見我們的屍首,肯定會懷疑。”
尹清雅大喜,忙扶他坐起來。
高彥搭著尹清雅的肩膀作支撐,站了起來,然後訝道:“雅兒為何哭哩?”
尹清雅嗔道:“我沒有哭!”
高彥吐出一口鮮血,竟笑起來道:“這道臨時的快捷方式不錯吧!”
尹清雅道:“看你這樣子,還有心情說笑?我的高爺嗬!現在該往哪個方向逃呢?”
高彥指著東北方道:“在此兩山之間有一道溪流,保證可甩掉向雨田。”
尹清雅扶著他,一步高一步低依他的指示離開。
暴風雨平息下來,變成漫天的雨絲,天邊一角不時閃起電光,顯示風暴仍在耀武揚威,隻是轉移了地點。
燕飛仍在回味著剛才與紀千千的約會,他和紀千千的熱戀,以遠超他曾擁有過的一切。是他從未夢想過的福份,是自他離開萬俟明瑤後,於無數孤獨的夜晚一直期待、但又以為永遠不會發生的事。
那種刻骨銘心、毫無保留的感覺,更因仙門的啟示而無限的強化,把他們的愛戀提升往另一層次,超越俗世間的男女之情。
他們究竟是向老天爺挑戰生死的界線?還是老天爺在開他們玩笑?他並不清楚,隻曉得朝著目標邁進,因為不論如何,他絕不容紀千千老死在他懷抱裏。
聽到燕飛描述有關“天、地、心”三佩的異事,有關仙門開啟的情況,紀千千從難以接受、震驚到變為好奇,分享著他因仙門的出現,而對人世看法天翻地覆般的變化。
他向她提及安玉晴,說明與安玉晴微妙的關係。果如燕飛所料,紀千千在那瞬間已掌握了他和安玉晴之間的事。在他和紀千千不受距離阻隔的心靈交流裏,雖然沒法探索深沉的思想,但卻能共享所有感覺和情緒,這令他們互相間的了解水乳交融,遠超任何語言的描述力,人與人之間慣常的隱瞞和虛假,根本沒有容身之所。
要說他和安玉晴間沒有絲毫觸及男女之情,隻是自欺欺人。安玉晴對他的吸引力及他對安玉晴的好感,總在相處時不知不覺的浮現,可是他們的交往早升華到另一層次,而紀千千正因感受到這方麵的情況,明白了他和安玉晴之間的關係。
他沒有向紀千千提及萬俟明瑤,因為他有種特殊的想法,萬俟明瑤隻屬他的過去,似像另一空間和時間裏發生的事,他不想讓萬俟明瑤闖進他和紀千千純靜無瑕的天地裏,就像他從不去深思紀千千和徐道覆的往事。
毛毛細雨灑往燕飛身上。
忽然間,他又從深沉的思慮回到現實的世界,操控著小筏子,朝茫茫的水域不住深進。
就在此刻,他發覺內傷早不翼而飛。
解決了孫恩後,他會趕返邊荒集,進行另一場的生死鬥爭。
※※※
高彥和尹清雅同時滾倒積雪上,急促地喘氣,疲頓不堪。
他們終於離開山區,抵達縱橫山脈和穎水間的雪原平野。
尹清雅關心的喘著氣道:“你好點沒有?”
高彥急促地喘息道:“我很好!從未試過這般的好,雅兒放心,我高彥身具天下最神奇的真氣,毒也毒不死,何況隻是重重摔了他***一記。”
今回尹清雅倒沒說他吹牛皮,好奇的問道:“你以前是否每次都是這樣從半山跳下來的?真的未試過受傷嗎?”
高彥苦笑道:“我是第一次這麽的跳下來。”
尹清雅失聲道:“甚麽?”
高彥歎道:“哪有快捷方式是要拿命去搏的?剛才是別無選擇,隻好跳下來。事實上,下麵是厚軟的積雪,還是鋒利的峻岩山石,我根本不知道,隻曉得不這樣做肯定不能活命。”
尹清雅呆看著他,好一會才道:“但你的百寶袍確有減緩跌勢的神妙功能。”
高彥解釋道:“我當初設計這兩件百寶袍時,確有這個從高處躍下來的構想,可是每次想作試驗時,都因臨場心怯取消了。哈!總算成功了一次。”
尹清雅皺眉道:“那你原本的快捷方式呢?”
高彥道:“原本的快捷方式,是繞到山的東麓,以預備好的長山藤,滑往山下去。不過肯定在抵達快捷方式前,會被那姓向的壞家夥趕上,又或被他發現快捷方式,仍是難逃他的毒手。”
接著望往後方,道:“不知是否已撇掉這個可惡的家夥呢?”
尹清雅默然無語。
高彥仍在往後張望,到轉過頭來,發覺尹清雅神情古怪,問道:“雅兒在想甚麽?”
尹清雅輕輕道:“沒甚麽,現在該怎辦好呢?”
高彥沉吟道:“現在離天明尚有兩個時辰,如果順利無阻,憑我們能在雪地飛翔的神靴,該可在天亮前趕抵觀察站。”
尹清雅道:“遇上敵人如何應付?我們已暴露了行藏,敵人會大舉出動來搜索我們,愈接近北穎口便愈危險。”
高彥欣然道:“打當然打不過,但要溜我們可是綽有餘裕。他***,照我看,敵人的兵力將不過五千人,否則我們現在便可看到敵蹤。別的不行,但觀敵我肯定是一等一的人材,隻從敵人力量的分布,便可以大概推測出敵人的實力。”
接著探手到尹清雅百寶袍其中一個口袋去,為她掏出一隻飛靴。
尹清雅嬌軀輕顫,抗議道:“我懂得拿飛靴,不用你幫忙,給你探手進袍袋內,感覺挺古怪的。噢!我自己會穿哩!”
高彥笑著掏出飛靴,坐起來穿往腳上去,道:“雅兒可以放心,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由這裏到觀察台的地勢,加上我們來如風去如電,保證敵人摸不著我們的影兒。”
雪愈下愈密了,視野更趨模糊不清。
高彥道:“看!老天爺正在大力幫我們的忙,任老向如何擅長追蹤覓跡之術,也要一籌莫展。”
尹清雅剛穿好飛靴,朝他望來,在雪花飄飄的暗夜裏,她一雙眸神仍像寶石般閃閃發亮,活像雪夜的美麗小精靈。
高彥一時看呆了眼。
尹清雅嗔道:“有甚麽好看的?時間無多,我們要趕路哩!”
高彥牛頭不對馬嘴的讚歎道:“雅兒真美!”
尹清雅垂下螓首,輕輕道:“你是個好人哩!”
高彥遽震道:“雅兒在說甚麽呢?”
尹清雅跳將起來,拂掉沾在百寶袍上的雪花,嬌呼道:“甚麽都沒有說,也不準你想歪了心,快起來!你是邊荒遊的指揮嘛!當然由你來做團領。”
高彥興奮的跳起來,道:“雅兒剛才不是說我是你的好夫婿嗎?”
尹清雅大嗔道:“人家何時說過你是好夫婿?隻是說你是個好人,你怎麽聽的?”
高彥大樂道:“終於由雅兒口中再聽到稱讚我是好人的動聽話兒,哈!通常愛上了對方,又害羞時,才含蓄地讚對方是好人!我高彥如果還不明白,怎配作雅兒好夫婿。”
尹清雅方知中了他奸計,正要發作,驀地後方遠處上空爆開一朵綠色的光花。
高彥一震道:“向小子追來哩!我們快溜。”
一個縱躍,觸地時滑翔而去,尹清雅哪還有心情和他計較,忙追在他身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