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
盤膝坐在矮榻上的孫恩道:“道覆進來。”
徐道覆推開艙門,下跪敬禮。
孫恩道:“起來!”
徐道覆垂手恭立,稟告道:“尚有個許時辰抵岸,最後的消息是王凝之仍在誦咒請天兵天將來打救他,手下將士人心渙散,我們隻要在會稽城外擺個樣子,守軍恐怕已嚇得開城逃亡。”
孫恩道:“謝玄的大姊是否正身在會稽?”
徐道覆心中不解,孫恩對王凝之夫人謝道醞的關心,似乎尤在會稽城之上,不過縱有疑問,孫恩如不說出因由,他怎敢詢問。答道:“有人見到王夫人在前天入城,入住謝家在會稽的別。”
孫恩滿意道:“你的消息很靈通。”
徐道覆道:“知己知彼是勝敗的關鍵,雖然王凝之根本沒有資格作我的對手,我仍不會掉以輕心。”
孫恩沉吟片刻,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漫不經意的問道:“荒人反攻邊荒成敗如何呢?”
徐道覆搖頭道:“最後一個消息是荒人已向邊荒集進軍,未知成敗,看來也不是幾天內可以有結果的事。”
孫恩淡淡道:“荒人根本沒資格打一場持久的圍城戰,隻有速戰速決一法,所以荒人是成是敗,短期內可見分明。”
徐道覆歎道:“如果今次荒人成功再次奪回邊荒集,最大的得益者將是劉裕。”
孫恩訝道:“為何不是其它荒人而是劉裕呢?”
徐道覆道:“因為天師在我們起程往會稽才出關,所以道覆一直沒有機會向天師報告,近日南方有兩句傳得如火如荼的歌謠,說什麽“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令劉裕成為民眾心中改朝換代天命所歸的人物,這兩句歌謠的影響深遠,是現時難以估計的,對我們天師道也非常不利。”
孫恩莫名奇妙的道:“這兩句歌謠說的究竟是怎麽的一回事?”
徐道覆道:“據傳荊州和兩湖聯軍,遠道偷襲集結在淮水之南新娘河的荒人部隊,不知如何竟被荒人識破,還巧布陷阱,令劉裕射出特製大火彈箭,燒得兩湖幫的無敵超級戰船隱龍舟沉江底。而謠言最煽動愚民之心的地方,是指劉裕命中隱龍的一刻,剛巧一塊巨型火石從天降下,墜入白雲山區內,撞開一個廣闊數十丈的大坑穴。”
孫恩呆了一呆,接著啞然失笑道:“我可以保證劉裕並非什麽老天爺挑中的人選。”
徐道覆道:“我們當然清楚這是荒人編出來的謠言,硬把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扯在一起。可是兩件事都確有其事,晉室新帝更為天降災異罪己下詔,令好事者更是言之鑿鑿,使謠言傳得人心惶惶。”
孫恩沒有進一步解釋他為何可作保證,現出思索的神色,一會後道:“我明白道覆的憂慮了,如給劉裕重奪邊荒集,會使人更信他是真命天子而不疑。”
徐道覆道:“我有個更大的憂慮,將來我們若在戰場對上劉裕,如我們不能速勝,又或稍有失利,他這個特殊的身分,會動搖我們的軍心。”
孫恩皺眉道:“劉牢之和司馬道子肯予劉裕領軍的機會嗎?”
徐道覆道:“我是不得不慮及每種在將來會遇上的情況。”
孫恩道:“劉裕絕非什麽真命天子,而隻是殺之即死的凡軀。不過你的憂慮很有道理,當人人深信不疑的時候,最荒誕的蜚短流長也吋以變成真實。這樣吧!如果劉牢之和司馬道子也失手,便由我代勞。唉!區區一個北府兵的小將,若竟要勞煩我出手,他足可以自豪了。”
※※※
劉裕於黃昏時分回集,被屠奉三在北門外截苦。
屠奉三道:“今晚我們可能再沒有機會說話,人人情緒高漲,紅子春更在他的洛陽樓筵開數十席來為你送行,材料全是從壽陽買回來的,你肯定會被灌醉。”
劉裕低聲道:“我不能喝酒。”
屠奉三點頭道:“你的臉色確有點難看,不是遇著敵人吧?按時間推算你至少陪燕飛走了四、五十裏路。”
劉裕搭上他肩頭,與他並肩朝穎水的方向走去,直抵岸旁坐下,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說,不過總是說不出口,趁現在的機會,我決定讓你知道。”
屠奉三皺眉道:“什麽事這般嚴重?”
劉裕苦笑道:“我真不知算不算嚴重。唉!我並非什麽真命天子,這完全是一場誤會。”
屠奉三胡塗起來,道:“你是否相信自己是真命天子,並不是關鍵所在,隻要別人相信便成。”
劉裕道:“我不是指這個,而是根本沒有從天降下的火石災異。”
層奉三一頭霧水道:“我昨天才和慕容戰到白雲山區看過,就算窮我們全體荒人之力,一夜間也難掘出這麽大的一個坑穴來。更假冒不了的是坑穴的泥土和周圍數裏的樹木都旱現被天火摧毀燃燒的痕跡,人力根本沒法辦到。”
劉裕道:“真希望燕飛在這裏,由他親自解釋給你聽。”
屠奉三動容道:“竟與燕飛有關嗎?”
劉裕把燕飛的解釋轉述,聽得屠奉三眼都不眨一下。
劉裕道:“事實就是如此,既沒有火石從天降下,也不存在什麽災異或祥瑞,與老天爺的意向扯不上半點關係,隻可勉強當是超級火器的大爆炸吧!”
屠奉三沉聲問道:“那仙門是否出現了呢?”
劉裕道:“燕飛在這方麵有點語焉不詳,看來當時他便如發噩夢般胡裏胡塗,弄不清楚確切的情況。”
屠奉三眉頭深鎖的道:“不論燕飛和孫恩武功如何高強,終是血肉凡軀,如何抵受得住如此威力驚人的大爆炸?”
劉裕道:“他們兩人都受重創,尼惠暉更因此玉隕香消。”
屠奉三歎道:“天下間竟有此異事,真教人難以相信。”
接著淡淡道:“為什麽要告訴我這個秘密?”
劉裕聳肩微笑道:“就為了現在這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覺。當日我與任妖女結盟,是瞞著玄帥和燕飛的,那種睜眼說瞎話的感覺令我感到很痛苦,尤其對著可算是我半個恩師的人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所以我不想再犯同一錯誤。”
稍頓又道:“我更不想你因此認定我是什麽天命真主,致作出錯誤的判斷和決定。”
屠奉三問道:“你指的是哪一種錯誤的判斷和決定呢?”
劉裕道:“例如因為盲目相信我是老天爺頒贈了免死金牌的人,致賠我一起送命。”
屠奉三啞然笑道:“你是否準備把此事告訴身邊所有的人呢?”
劉裕苦笑道:“我倒沒想過這個問題,解釋這種事是很吃力的,照我看燕飛是希望愈少人曉得愈好,但我真的不想瞞著你。”
屠奉三欣然道:“你終於再表現出當真命天子的素質。成大事者豈能拘於小節,又有所謂兵不厭詐,更何況這並不是你自己捏造出來的,受之何愧?”
劉裕愕然道:“你似乎仍認為我是真命天子?”
屠奉三笑道:“有分別嗎?告訴我,你射出老姬製作的超級神箭,有把握可以命中隱龍的主桅嗎?如果不是如此精準,可以對隱龍產生如此致命的傷害嗎?”
劉裕道:“隻是巧合吧!”
屠奉三道:“該說是天緣巧合。再告訴我,天地心三佩是來自遠古的異寶,曆代無人能令三佩合一,偏是在箭沉隱龍的時刻,三合為一,發生自古以來未曾有過的大奇事,這之間如沒有命中注定的天數存在,打死我也不會相信。”
劉裕苦笑道:“兩件事恐怕不是在同一刻發生那麽巧吧!”
屠奉三反問道:“你怎曉得不是那麽巧呢?”
劉裕張口欲辯,卻是啞口無言,說不出能反駁的話來。
屠奉三微笑道:“我很感激你向我說明此事,可見你當我是像燕飛般的戰友和兄弟。不過並沒有動搖我對你是真命天子的信心,一個接一個的事實,正不住證明你是得天愛寵的人,反攻邊荒集的那場及時雷暴亦是明證。你還未告訴我,因何你臉色會變得這般蒼白難看,像受了內傷的模樣。”
劉裕還有什麽好說的。歎道:“正因為燕飛清楚甚火石天降是子虛烏有的事,而我更不是打不死的真命天子,故此怕我返回北府兵後被人害死,所以用他的獨特方式賜我一道免死金牌,這是他的用辭。”
屠奉三大感興趣的道:“燕飛可以有什麽辦法呢?”
劉裕道:“他以自己的絕世神功改造了我體內的真氣,由後天改為先天。”
屠奉三難以置信的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你們不同時走火入魔才怪。”
劉裕探手過來讓他握著,道:“其中的過程,確是險死還生,若燕飛少一點堅持,而我少點對他的信心,我們亦過不了此關。眼前事實卻是我們真的辦到了。”
屠奉三正運功試探他體內經脈的狀況,忽然放手道:“現在你體內的真氣虛渺難測,卻又是浩瀚無邊,真是教人難以相信。你現在有什麽感覺?”
劉裕苦笑道:“難受得要命,真氣天然流轉著,所到之處像被利針狂刺般疼痛,那是經脈的痛楚,教我苦不堪言,卻隻有默默忍受。便像有人在你體內亂擲火器般的感覺。”
屠奉三道:“難怪你說不能飲酒。你的痛楚有否逐漸減輕呢?”
劉裕道:“現在好多了。剛完成時,燕飛因過度損耗真元而差點虛脫,我則痛不欲生,大家休息了整個時辰,故弄得這麽晚才回來。”
屠奉三大喜道:“真的要恭喜劉爺你,情況逐漸轉好,代表你漸入佳境,習慣過來。燕飛用辭精準,這確是一道不折不扣的免死金牌。試想想看,隻要你能在回歸北府兵後,任敵人使盡手段,仍沒法置你於死,誰還敢懷疑你不是真命天子呢?話又說回來,如果燕飛不是感到你的處境是他一手促成,怕也不會冒這個險要把你改造。”
劉裕道:“給你說得我有點胡塗了。”
屠奉三道:“有些事是我們永遠不會明白的,隻能作出認為正確的判斷,待將來的事實證明。不要胡思亂想了,成事在天,謀事卻在人,千算萬算,仍不及天算。我和你都隻有一條路走,就是拋開生死成敗,盡力而為,就不枉一場來到這人間世。我真的懷疑燕飛看到了仙門,隻是不敢說出來。”
劉裕道:“可是燕飛和孫恩仍留在人世,卻是不爭的事實。”
屠奉三道:“這麽玄之又玄的事,我不想費神去想。看你現在的情況,實不宜回到邊荒集去,否則便要對自己的兄弟不停地說謊,對嗎?哈……”
劉裕苦笑道:“你還要耍我。”
屠奉三笑道:“我隻是因為心情太好了,所以忍不住和你開玩笑。你也不宜長途跋涉的回廣陵去,我去請大小姐派船送你去如何呢?其它人由我知會便成,沒有你他們也一樣可以盡興,順道你可親自向大小姐道別。”
劉裕道:“你說過會安排我和殷仲堪、楊全期兩人碰頭,此事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一時機仍未到,這方麵暫時由我去處理。你回到廣陵後,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不論劉牢之對你如何狠心不仁,也要逆來順受。到邊荒集回複興旺,再次成為南北貿易的轉運中心,你才有本錢和敵人硬撼。否則就算你立即成為大統領,缺乏強大的經濟實力作後盾,仍鬥不過司馬道子及桓玄。“劉裕點頭道:“我明白了。你可以通知大小姐,好讓我們碰個頭說幾句話,但卻不用她派船送我到廣陵去。由這襄回廣陵,是我武功上一次重要的修行,使我可以在最短時間內,掌握燕飛予我的免死金牌,看看能否在刀法上有新的突破。”
屠奉三同意道:“我預祝你成功。你就留在這裏,我去找大小姐來見你。記著,暫時千萬勿要改變和大小姐的夥伴關係,否則會出現難測的變量。”
屠奉三去後,劉裕心中苦笑,江文清對自己的好感,已是路人皆見的事,自己對她也愈來愈有男女間的微妙感覺。分離在即,他能硬起心腸,不說幾句可以哄她開心的親密話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