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你和小珪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勿要瞞我。”
拓跋儀苦笑搖頭,道:“這種事你管不了,且不會有益處。人是會變的,小珪已不是你以前認識的小珪了。”
燕飛沉吟片刻,問道:“剛才我來時,避席出帳的人是誰?我從未見過他。”
拓跋儀凝視他道:“他何處引起你的注意力?”
燕飛皺眉道:“首先此人是個高手,因為他高明至感到我一眼便把他看個通透。當他看著我時我感應到他心裏的恐懼,他害怕我。坦白說!我有把握在數招內取他性命,任他施盡渾身解數,也沒法改變命運。”
拓跋儀訝道:“你似乎很不喜歡他。此人叫公羊信,是小珪重用的人,專派來助我。唉!你動氣了!”
燕飛平靜下來,道:“我是心痛。我一向曉得小珪為了複國,為了完成拓跋族雄霸天下的夢想,肯作出任何的犧牲。從小他看事物就都比我深思熟慮,看得更遠大。這方麵我是佩服他的。可是當他這方麵的長處走向極端,反會令他沒法把握眼前的形勢,做出損人損己的事。所以我既傷心,亦感憤怒。小珪還將我燕飛放在眼內嗎?”
拓跋儀駭然道:“你竟猜到族主的心意?”
燕飛道:“我不是今天才有此感覺。當年我們在邊荒集並肩作戰,反抗苻堅,便看出小珪對劉裕的顧忌。小珪還邀請劉裕加入他的—方。你道屠奉三因何忽然支持起劉裕來呢?”
拓跋儀道:“坦白說,我可以給你十個屠奉三支持劉裕的理由,但仍解釋不了以屠奉三的桀騖不馴,怎會甘心去扶助當時仍是無權無勢的一個北府兵小將。”
燕飛道:“道理很簡單,因為劉裕是屠奉三報複桓玄的唯一希望,縱然以目前的情況論此事是多麽的不可能。可是不論是屠奉三或小珪,都對謝安九品觀人之法有深切的敬畏,謝安既首肯劉裕為謝玄的繼承人,此事本身對北府兵將士的影響力更是難以估計。所以隻要有一個機會,劉裕將會如朝陽般升出地平麵,照亮大地。屠奉三看到此點,小珪當然不會疏忽。剛才公羊信見到我時心生懼意,正因心裏有鬼。忽然間我明白了一切,更明白你為何心事重重,忌諱不言。”
拓跋儀慘然道:“我該如何是好呢?你知道此事對你並沒有好處,徒損害你和族主間的兄弟之情。”
燕飛斷然道:“光複邊荒集後,我會到盛樂助小珪應付慕容寶,更會要求小珪做個堂堂正正的人。要嘛就和劉裕在沙場上分出勝敗,想用陰謀詭計殺他嗎?便須想想能否過得我燕飛的一關。”
換了拓跋儀是任何人,亦絕不認為燕飛有吹噓的成份。自燕飛斬殺竺法慶後,天下間已再沒有人敢懷疑他的本領。
拓跋儀頹然道:“族主變得很厲害,如果你當麵頂撞他,會令你們的關係破裂,那時更沒有人可以和他說話。”
燕飛道:“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我曉得如何和他對話。我們的兄弟之情如果如此經不起考驗,棄之亦不足惜。”
拓跋儀道:“我仍認為這不是聰明的做法,更會破壞你們合作對付慕容垂、拯救千千主婢的大計。如此豈非因小失大?”
燕飛道:“這方麵我自有分寸哩!你不用擔心。”
心忖在對付慕容垂一事上,自己固然要倚賴拓跋珪,可是拓跋珪沒有了他燕飛亦是不行。大家隻有通力合作,方有各自達到目的的機會,缺一不可?
拓跋儀苦笑道:“此事將如何收拾呢?”
燕飛道:“我會把一切事情攬到身上,讓他不能怪罪於你。”
拓跋儀神情木然的道:“有用嗎?”
燕飛道:“那就要看邊荒集對他有多重要,目前拓跋族若想在邊荒集繼續占上一席位,隻有通過你才辦得到。且一天有我燕飛在,小珪仍不會動你半根毫毛,而今次你的確沒有出賣小珪,公羊信等人隻要如實報上,小珪會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拓跋儀猛一咬牙,點頭道:“事實上也由不得我選擇,我會處理公羊信等人,把他們攆走,其他事再顧不得那麽多了。”
劉裕甫出營帳,便給一臉興奮神色的姬別截著,這位邊荒集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兼兵器大王,取下夾在腋下的大疊圖卷,張開給他看。道:“如何由百來高手,死守鍾樓而不敗,必須靠超級武器輔助,否則不到—個時辰會讓人連鍾樓都拆掉,十個燕飛都擋不住對方。”
劉裕欣然道:“你有什麽好主意?”
姬別讓他看第一張圖卷,上麵畫了一枝形狀古怪的箭,在靠近箭鏃處縛著個小球,令劉裕想起擊沉“隱龍”的超級“破龍箭”。
姬別解釋道:“這是火石榴箭和毒煙球的完美結合,不要小覷這個隻比雞蛋大上少許的球,是以硝石、硫磺、狼毒、砒霜等十三種藥料搗碎搓混成球形,又以舊紙、麻皮、瀝青等混合後塗在外麵,使用時隻要用炭火燒紅的烙鐵將球燙熱發火,以弩弓射入敵陣,球體爆破後會產生大量毒煙,令敵人不但視野不清,還會因中毒口鼻流血。隻要你覺得有用,我立即大批製造。”
劉裕心忖姬別確是個非常特別的人才,難怪人說邊荒集是各方人才營萃之地。點頭道:“材料方麵有問題嗎?”
姬別道:“完全沒有問題,我是邊荒最偉大的采礦和草藥師,一切包在我身上。哈!這火石毒煙箭過關哩!再看我的萬火飛砂神炮,它是以酒炒煉石灰末、砒霜等藥料,製成飛砂藥,盛於瓷罐內,配合火藥,隻要點燃引信居高投下,保證可令攻打鍾樓的敵人傷亡慘重,潰不成軍,沒有人敢走近鍾樓半步。”
劉裕細看飛砂神炮的古怪圖象,讚歎道:“虧你想得出來,如此威力驚人的火器,在鍾樓爭奪戰中最能發揮威力。敵人愈多愈能生效。”
姬別傲然道:“有這兩大法寶,足可令我們的高手攻進夜窩子去,更可奪得鍾樓。再來看我設計的‘寸步難’,隻須在木板上釘滿鐵釘,再置於敵人行軍必經之處,可使敵人難作寸進。製作此物簡單容易,卻非常有效,最能阻止敵人推進。”
劉裕大喜道:“我正心煩如何令敵人沒法正麵強攻我們,有了此寶,當然是另一回事。”
姬別待要答話,燕飛來了。
劉裕一看見燕飛神情便知他有急事要說,拍拍姬別肩頭,鼓勵道:“這方麵全倚賴你了,好好的去幹。”
兩人來到湖旁,燕飛尚未開腔,劉裕道:“你和孫恩、尼惠暉在哪裏混戰呢?”
燕飛籲一口氣道:“你知道了!”
劉裕整個人輕鬆起來,忽然間,他清楚感到與燕飛的交情對他是如何重要。
道:“你是否有難言之隱呢?此事大違你一向的作風。”
燕飛道:“我是應該給你—個交代的,也該給安玉晴一個交代,因為關係到天地心三佩的毀滅。”
遂把事情說出來,隻瞞著感應到奇異空間的細節。
劉裕聽得目不轉睛,失聲道:“那仙門有沒有出現呢?”
燕飛道:“事情發生得太快,就像在一個夢裏,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然後合一後的三佩發生爆炸,我們二人同時受重創,尼惠暉更因此身亡。”
劉裕道:“如不是由你燕飛親口道出,臥佛寺又確實化作飛灰,打死我也不肯相信世界有此異寶。唉!真好笑!胡彬還把這怪事算在我的頭上,說什麽天降災異,是預示舊朝的崩頹,我的振興崛起。”
燕飛道:“此事你必須為我保守秘密,至少孫恩不會當你是一回事,其他人怎麽想,便由得別人怎麽想好了。這叫將錯就錯,又或隨遇而安。現在可輪到我說話了嗎?”
劉裕不好意思的道:“燕兄大人有大量,勿要介意。嘿!找我有什麽事呢?”
燕飛道:“我要立即和高小子到兩湖走一趟,不用說你該知道是什麽一回事哩!我們會在十天內回來。”
劉裕皺眉道:“這小子真缺乏耐性,大家不是說好待光複邊荒集後再說嗎?”
燕飛道:“你該明白那小子愛得火燒般一刻都等不下去的心情。”
劉裕沉吟片刻,點頭道:“好吧!不過無論結果如何,你必須在反攻邊荒集前押高小子回來,因為今次的成敗,係乎鍾樓的爭奪戰,在那種情況下,沒有你的蝶戀花是不行的,好好照顧高小子,沒有了他,老卓的天書會變得黯然失色。”
燕飛訝道:“我還以為你會大力反對,想不到答應得這麽爽快。”
劉裕苦笑道:“我已錯失了幸福的機會,故不想高少重蹈我的覆轍。做人究竟為了什麽呢?有時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所為何事?”
燕飛有感而發的道:“—切都會過去。對王淡真你已盡了全力,無負於她。我也曾認為自己失去了愛人和被愛的能力,可是到雨枰台走了一轉,一切便改變過來。不論我們是否明白自己在做什麽,總是要活下去的。既然如此,快快樂樂的活著,怎都比痛苦失意的活下去有趣。”
劉裕慘然道:“我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町是不想她還可以,每當想起她,我便有心如刀割的傷痛。我從沒想過自己在這方麵是如此脆弱的。”
此時高彥興衝衝的趕來。燕飛拍拍劉裕肩頭,道:“相信我!世上還有無數美好的事物,如何看待全在我們心之所向。我回來時,將是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大日子。”
說畢迎著高彥去也。
江文清來到劉裕身邊,看著燕飛和高彥遠去的背影,問道:“在這種時刻,他們究竟要到何處去呢?高彥來問我借船,一副遠行的樣子。問他到哪裏去,卻故作神秘,真氣人。”
劉裕道:“不過你仍是答應了他。”
江文清在他對麵的石頭坐下,點頭道:“我感到很難拒絕他,隻看他說話時眼裏熱切期待的神色,便知道任何異議都會令他失望。隻想不到燕飛都受不住他的糾纏,更想不到的是你竟然肯放人。如燕飛不能及時趕回來參與反攻邊荒集之戰,我們的實力會大打折扣。守鍾樓不難,可是強攻入夜窩子,擊破敵人重重防禦,直殺到夜窩子的核心鍾樓廣場,卻是每一步都需以血汗去換回來。可以想像敵人的精銳高手,將集中防守鍾樓,沒有燕飛的劍,隻要有片刻工夫被敵人擋於鍾樓外,我方的奪樓部隊勢被敵人輾成碎粉。”
劉裕笑道:“原來大小姐是想由我做歹人,負責製止高彥。”
江文清嗔道:“你這人啊!誰叫你是主帥。有時真不知你怎麽想的。陪高彥瘋了一次仍不夠,還要陪他繼續瘋下去。”
劉裕啞然笑道:“你猜到高彥到哪裏去哩!”
江文清鼓著氣道:“猜不到的是笨蛋。”
劉裕感到心情轉佳,江文清現在雖仍是一副邊荒公子的外形打扮,可是劉裕再沒法視她為男兒,反覺得她另有一股骨子透出來的嫵媚和英氣,那種男性外相和女兒身揉集起來的感覺,自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誘惑力。
燕飛說得對,自己對王淡真已盡了力,傷亦傷透了心,是否該尋找她之外的美麗事物呢?
唉!想可以這般想,實情仍是內心鬱結難解,不願另有他想。
江文清道:“你在想什麽?”
劉裕胡謅道:“我在想幼時的自己,當想做一件事時,會不顧—切,就像我們高少現在的樣子。”
江文清喜孜孜的問道:“還未有機會問你,你是哪裏人呢?”
劉裕想不到惹來這種查詢,隻好老實答道:“論祖籍我是彭城人,高祖父時遷居京門。你知道嗎?劉裕是後來改的,小時人人都喚我作寄奴。唉!是寄居的‘寄’,奴隸的‘奴’。”
江文清秀眸露出同情的神色,輕輕道:“你小時生活定是很苦,否則怎會有這麽—個小名呢?”
劉裕歎道:“我出生不久,娘親便過世,爹沒有能力撫養我,隻好由叔母哺養。我從來沒有機會讀聖賢書,一切都是東鱗西爪的學回來的,粗識幾個大字。”
江文清欣然道:“你很有上進心啊!”
劉裕心中湧起連自己部沒法明白的情緒,自加入北府兵後,他絕口不提過去的事,因為說出來並不光采。
道:“我不知這是否叫上進心,不過我最喜歡去探索和發現周圍的事物,一株草也不放過。記得有一次我到山上砍柴,砍傷了手,便全賴尋得一種藥草敷好傷口,以後附近每逢有人受了刀傷,都學我用此草治好,從此村人便稱此草為‘劉寄奴草’哩!”
江文清道:“原來你小時已這麽本事。”
劉裕苦笑道:“這是我唯一能拿出來告訴別人的兒時偉事。其他還記得的便是砍柴和捕魚,又試過織草履拿到市集去賣。說起賺錢的本事,我怎都比不上高少。”
江文清興致勃勃的問道:“後來你是怎樣加入北府兵的?”
劉裕露出個苦澀的表情,道:“到現在我仍不知投身北府兵是好事還是壞事,也不知是否因禍得福。起初我並沒有從軍的念頭,因為一旦投軍,便難以退伍,除非是當逃兵。”
江文清明白的道:“在這時代,的確沒有多少人當兵有好下場。然則你又怎會投軍的呢?我本以為你是因立下大誌向,所以參軍。”
劉裕壓低聲音道:“我投軍的原因,連燕飛都不知道,他也以為我是有大誌向的人。唉!說來慚愧,你可不要告訴其他人。”
江文清歡喜的鼓勵道:“說吧!文清會為你保守秘密,不會說出另—套與你所說相反的話來,影響劉帥的威望。”
劉裕道:“我是被逼的。唉!當時生活苦悶,閑來我唯—的嗜好就是賭兩手,豈知一時失手,輸了給大地上刁家的三公子,無力還債下被他遣惡仆綁起來鞭打,限期還債,在走投無路下,我隻好去當兵。心想當了兵,刁家還敢向我討債嗎?哈!”
江文清聽得呆了起來。
劉裕道:“你說這種醜事,我敢說出來讓燕飛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