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楚無暇劍法如何厲害,如何盡得竺法慶和尼惠暉真傳,也沒法憑一人之力,同時應付彌勒教的四大金剛。何況,尚有竺雷音和妙音兩個在建康響當當的人物。且六人有備而來,擺明如楚無暇膽敢拒絕說出佛藏的秘密,便聯手圍攻,把她生擒,逼她透露。
豈知劍甫出鞘,竺雷音等六人立即驚呼四起,陷進惶恐和混亂去,聽得躲在後進房間內的高彥和尹清雅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呀!”
一聲淒厲的慘叫,撕破了荒村的寧靜,蓋過了所有兵刃交擊聲和呼喝。
接著是連串痛哼和怒叱,四大金剛一方,顯然近乎沒有還手之力,處於絕對的下風。
高彥認得,發出臨死前慘呼的是那蒼老的聲音,眾人中當以他武功最高明,所以,成為楚無暇首要清除的敵人,竟是幾個照麵,立即喪命,令人無法相信,湊到尹清雅耳邊道:“老家夥完了。”
尹清雅花容失色道:“怎會是這樣子的呢?”
另一聲慘叫傳來,接著是人體拋擲撞牆後墮地可怕的骨折肉裂的聲音。
高彥續向尹清雅耳語道:“楚妖女用了卑鄙手段。”
兵刃聲倏止,隻剩下四個人的喘息聲,顯然是短暫的血戰裏,他們已用盡了力氣,否則不會發出沉重至此的喘氣。
楚無暇嬌笑起來,道:“你們膽大包天,竟敢來向我討寶,是我欠了你們的嗎?”
窗門碎裂的聲音傳來,同時響起勁烈的破風聲,然後是重物墮地的聲響,該是有人破窗逃走,卻被楚無暇一掌隔空命中,墮斃屋外。
妙音的聲音抖顫著厲呼道:“楚無暇你好狠,竟在燈蕊上弄了手腳。”
楚無暇笑道:“妙音你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來混,竟說出這麽可笑的話?想不到吧!我點燃的是來自漢代用毒大師無心子的[萬年迷],無色無味。唉!我本來是用來對付燕飛的,現在卻不得不用在你們身上,浪費了寶物,你說,你們是否罪該萬死呢?”
尹清雅的小嘴貼著高彥的耳朵道:“我們走!”
換了平時,高彥會趁機親她一口,此時卻完全失去了心情,道:“你打不過她嗎?”
尹清雅肯定的搖頭。
喬琳喘息的道:“我們知罪了,請小姐念在我們一向盡心盡力為佛爺和佛娘辦事,放過我們,我們可以立誓,永遠不提佛藏的事。”
狄漢接下去道:“小姐該知,我狄漢對你一直忠心耿耿,隻要小姐肯放過我,我狄漢願意永遠追隨小姐。”
喬琳和妙音同時叱罵,不滿狄漢隻為自己求情,出賣她們。
完全控製了局麵的楚無暇嗤之以鼻道:“你真的對我忠心耿耿嗎?我看你隻是對我的身體有興趣吧?哼!無事獻殷勤,你道我是今晚才想殺你嗎?”
狄漢怒叱一聲,兵刃聲起。
楚無暇一陣嬌笑,接著是兵刃墮地的激響,狄漢往後跌退,每一步踏地,均重重敲進旁聽的高彥和尹清雅的心坎裏去。
尹清雅猛扯高彥的衣袖。
高彥低聲道:“最安全是留在這裏。”
狄漢慘叫聲傳至。
楚無暇若無其事的道:“真蠢!一句話便給我試出來,如繼續求饒,說不定我會心軟放過你。”
“當!當!”
兩把兵刃先後墮在地上,當是喬琳和妙音兩人放棄反抗,討饒求宥。
高彥心忖,如此殘忍狠毒的女人,還是首次遇上,如被她察覺他們的存在,肯定他和尹清雅要作一對同年同月同夜死的同命鴛鴦。
喬琳喘息道:“我們服了,任憑小姐處置。”
妙音也哀求道:“請小姐大發慈悲,看在同為女兒家的分上,網開一麵。”
楚無暇柔聲道:“對!看在大家同為女兒身分上,讓我來告訴兩位一個秘密,就是我楚無暇並不曉得佛藏在哪裏。”
喬琳和妙音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楚無暇續道:“佛爺根本沒有把我當作是他的女兒,隻是看中我的根骨,把我培養成有用的工具。他亦從沒有愛過我娘,隻迷戀那個女人,亦隻有他和那個女人,方曉得多年來從北方各大佛寺,搶掠搜刮回來的珍寶放在哪裏。你們明白嗎?”
妙音囁嚅道:“既是如此!小姐為何不早點說清楚呢?”
楚無暇道:“你們會相信嗎?我看到你們召喚我的暗記,便知道你們立心不良,誌在佛藏。不論我說什麽,也會下手逼我說出來,我唯一的選擇是先發製人,把你們全部殺死,一了百了。”
喬琳道:“原來如此,現在既弄清楚真相,我們再不敢煩擾小姐。”
楚無暇淡淡道:“你以為我會留下你們兩個禍根嗎?”
破風聲起,顯是兩女知情況不妙,盡最後努力分頭逃走。
慘叫聲同時響起,接著重歸沉寂。
躲在內進的高彥和尹清雅,連指頭也不敢動一下,心中唯一願望是楚無暇盡快離開。
※※※
劉裕輕叩窗門,仍透出燈火的書房內傳來胡彬的低呼聲道:“誰?”
劉裕早看清楚周圍形勢,附近並沒有衛士,應道:“是我!劉裕。”
窗門“咿呀”一聲打了開來,兩人四目交投,胡彬道:“快進來!”
劉裕穿窗而入。
胡彬著他到一角坐下,歡喜的道:“我正為你擔心,怕你和荒人混在一起,難逃劫數。”
劉裕微笑道:“難逃劫數的另有其人,我今次來是要請你老哥暗中出力,助我們收複邊荒集。”
胡彬現出難以相信的錯愕神情,失聲道:“你們竟擊垮了荊州和兩湖的聯軍?”
劉裕再次體會到今次大勝的影響,不管其中帶有多少幸運的成分。可是,自己作為謝玄繼承人的地位,已因此戰而確立。
淡淡道:“郝長亨的三十艘戰船,隻有七艘成功逃走。由桓偉率領的荊州騎兵,則棄戈拽甲落荒而逃,被我們搶得三千多匹戰馬和大批糧資。我方陣亡者在百人以下,經此一役,我看,桓玄短期內將沒法向我們再發動大規模的攻勢。”
胡彬瞪大眼睛道:“你們是如何辦到的?”
劉裕把情況說出來,道:“我們是鬥智不鬥力。你該曉得,我被逼立下軍令狀一事吧!”
胡彬顯然仍未從波動的情緒回複過來,喘了幾口氣,點頭道:“劉牢之今次實在過份,擺明是要把你驅逐出北府兵.不過,依現在的情況發展,可能難如他所願。”
稍頓續道:“你是否想我為你封鎖穎口呢?”
劉裕從容道:“這方麵劉牢之自有主張,接到他的命令後執行未為晚也。”
胡彬遽震道:“你的意思是……”
劉裕沉聲道:“如我所料無誤,何謙已命喪司馬道子之手,而劉牢之則改投向司馬道子的陣營,背叛了桓玄和王恭。”
胡彬色變道:“不會吧?”
劉裕道:“事實會證明,我的猜測是對是錯,且會是發生在十天半月內的事。”
胡彬深吸一口氣,壓下激動的情緒,道:“不論你要我如何幫忙,我也會盡力而為。”
劉裕明白他的心情,胡彬便像其他北府兵般,對劉牢之生出失望的情緒,而自己則成為他們心中擁戴的謝玄的繼承人。胡彬更比任何人明白他與謝玄的關係,這番話等若他已選擇站在自己的一方,即使要公然對抗劉牢之,也在所不顧。
劉裕道:“我們將在離穎口不遠處,一道支流的小湖集結兵力,號召荒人聚義,準備大舉反攻邊荒集。隻要我們的糧線保持暢順,我有把握在短短數月內光複邊荒集。隻要邊荒集重歸荒人之手,打通南北脈氣,我們將有本錢和南方任何人周旋。”
胡彬道:“誰供應你們糧資呢?”
劉裕答道:“糧資由佛門供應,孔老大負責籌措和輸送,隻要你老哥隻眼開隻眼閉,讓我們糧貨無缺,事過半矣。”
胡彬一口答應道:“這樣的小事也辦不到嗎?你可以放心。攻克邊荒集後又如何呢?”
劉裕笑道:“當然是重新歸隊。”
胡彬一呆道:“劉牢之怎肯就此罷休,他要害死你隻是舉手之勞。”
劉裕道:“我們和他走著瞧吧!玄帥最不想見到的,是北府兵的分裂,我們須謹遵玄帥的意旨辦事。”
胡彬籲出一口氣,點頭道:“明白了!”
劉裕伸出雙手,和他緊握在一起,心中一陣激動。
胡彬的支持,對他是那麽實在和有用.正因北府兵內,大部份由謝玄親手提拔的將領,都是有勇氣和正義感的人,所以,北府兵仍然有希望。
胡彬道:“還有個消息和一件怪事必須告訴你。”
劉裕鬆手訝道:“什麽怪事?”
胡彬道:“怪事稍後說。消息則事關重大,王國寶十天前才經這裏撤返建康,可是,桓玄聲討他的奏章,像追命的符咒般直追到建康去,細數王國寶勾結彌勒教妖人的諸般罪狀,矛頭直指包庇他的司馬道子,荊州軍同時在江陵集結,大戰看來無法避免。”
劉裕雙目亮起來,道:“王國寶完了。”
胡彬錯愕道:“司馬道子如殺王國寶,豈非向天下承認自己用人不當?以後還有臉見人嗎?”
劉裕道:“不如我們換一個角度去看,王國寶已失去被利用的價值,讓他留在世上,隻會成為司馬道子的負累。司馬道子老謀深算,肯定有辦法將此事處理得漂漂亮亮的,且令桓玄一方出師無名。”
胡彬目不轉睛的打量他,點頭道:“你的想法確是與眾不同,而你的想法是對是錯,很快便可以揭曉。”
劉裕歎道:“桓玄此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由此可知他智謀的深淺,隻要劉牢之選擇站在司馬道子的一方,他將優勢盡失。好哩!究竟發生了什麽怪事呢?”
胡彬臉上現出迷茫裏帶點驚懼的奇異神色,道:“前晚臨近天明前,邊荒傳來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座壽陽城也似晃動起來,很多人在睡夢中被驚醒,我也是其中之一。”
劉裕愕然道:“竟有此事!我們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胡彬道:“你們那時該正與敵人交戰,哪有閑情理會其他事?何況距離遠了許多。”
劉裕道:“究竟是什麽一回事呢?”
胡彬道:“翌晨,在邊荒執行巡察任務的探子回報,白雲山區出現從未見過的異象,白光衝天而起,地動山搖,把整座臥佛荒寺毀掉,隻剩下一個寬廣數十丈,深至兩丈多的大坑穴,威力驚人至極點。”
劉裕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方道:“究竟是什麽一回事?”
胡彬道:“消息傳至壽陽,立即弄得人心惶惶。我們壽陽軍裏一個負責文書的長史官說這是天降的災異,主大凶。唉!南方多事了。”
劉裕道:“胡將軍有否把此事上報建康?”
胡彬苦笑道:“我正為此煩惱,上報的話,司馬道子會以為我受人指使,造謠生事。不報的話,這種事哪能瞞得住呢?又會怪我知情不報,犯了欺君之罪。我直至這刻仍未就寢,正是為此事憂心。”
劉裕皺眉道:“古時天降災異,為君者必須祭天謝罪,以安定人心。在一般情況下,隻要如實報上,沒有人可以怪你。但現在確是情況特殊。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把這個燙手熱山芋交給劉牢之,由他作決定呢?”
胡彬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事實上我早派人知會劉牢之,由他決定好了。”
劉裕道:“我要去看看。”
胡彬道:“據那長史官說,坑穴該是由天上降下的大火石猛烈撞擊地麵而成,這是改朝換代的大凶兆。我睡不著覺更主要的原因正在於此。皆因不曉得崛起者是桓玄還是孫恩,又或慕容垂統一北方後乘勢席卷南方,現在終於放下心事。”
劉裕不解道:“為何你又忽然不為此煩惱?”
胡彬雙目發亮起來,閃閃生輝的瞧著他,沉聲道:“你不覺得災異發生的時機巧合得教人驚訝嗎?”
劉裕一頭霧水的道:“巧合在什麽地方呢?”
胡彬道:“當然是劉裕你作統帥的首場大捷,災異剛好發生在你大勝的一刻,更發生在邊荒之內,離開戰場隻百裏許的距離,便像為你助威敲響戰鼓般的模樣。這叫天人交感,絕不是偶然的。”
劉裕聽得倒抽一口涼氣,道:“不要嚇我!如你這番話傳了出去,我將成為眾矢之的,肯定活不長久。”
胡彬雙眼眨也不眨的瞧他,正容道:“縱然沒有這場災異,你以為可以安安樂樂的過日子嗎?自玄帥看中你的那一天起,你便注定要逆境求生,直至沒有人能威脅你而止。局勢再不容許你苟且偷安,隻能放手大幹,完成玄帥統一天下的遺願。我對你有很大的期望,朱序大將更視你為北府兵的希望。”
劉裕感到整條脊骨寒颼颼的。
他因失去王淡真,立誌要登上北府兵統領的寶座,好向桓玄報複,亦不負謝玄的厚愛。可是北府兵權在握後去向如何,他想也不敢想,因為實在太遙遠了。
不過胡彬雖然沒有明明白白的說出來,卻清楚而不含糊地暗示自己是上天揀選出來改朝換代的人物。而不理自己是否願意,別人對他的期望會變成壓力,令他不得不順應人心,作出別人期望的事。
我的娘!
自己的本意隻是想成為南方最有實權的人,像謝玄又或以前的桓溫,把一切決策掌握在手裏,然後完成祖逖的未竟之誌,北伐成功。卻從沒有想過當皇帝。
老天爺的意旨竟是這樣嗎?這是否謝安和謝玄看中自己的真正原因呢?胡彬道:
“在目前混亂不清的形勢裏,你不單是北府兵未來的希望,更是南方最後的希望,讓我坦白告訴你吧!就在今夜此刻,我胡彬決定舍命陪君子,看錯了人算我倒楣,卻絕不會後悔。我會全力支持你的任何行動,隻要你能光複邊荒集,天下間再沒有人敢懷疑你是天命所屬。趁現在有點時間,我們要好好研究該采取的策略。”
劉裕能夠說不嗎?忽然間,他清楚掌握到將來的路向,那或許不是他選擇的,不過卻隻有這條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