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來到甲板上,劉裕和屠奉三正在船尾說話,見他來到,屠奉三道:“走了?”

劉裕道:“是否高彥放她走了?”

燕飛道:“高小子怎舍得放她走。小白雁的功夫確不錯,隻犧牲點色相,讓高彥搓搓肚子,便成功束聚足夠的真氣衝破禁製。現在回想起來,能如此容易把她生擒,確有點僥幸的成分。”

屠奉三笑道:“你隻是謙虛吧!現在普天之下,有資格和你單打獨鬥的數不出多少個。閑話休提,我和劉兄研究出一個計劃,須你參詳一下,看是否可行。”

燕飛道:“你們兩個腦袋合作想出來的東西,會差到哪裏去呢?小弟洗耳恭聽。”

劉裕道:“計劃很簡單,第一步是到大江幫的秘密基地去,先整理陣容,看看我們手上還有多少可用的戰船和人馬,然後再兵分二路,一路由濄水運糧上邊荒,接濟我們在巫女丘原的兄弟;另一路開赴穎水,與兩湖幫正麵硬撼,決一死戰。”

濄水位於穎水之東,中間還隔了一條夏淝水,三條河均南通淮水,北上邊荒。濄水和夏淝水更在邊荒集的北麵數十裏處連接,再分叉北上,偏東的一截,抵達巫女丘原的邊沿區域。

隱藏於巫女丘原沼澤地帶的兄弟缺糧,運糧食和兵器弓矢去接濟他們,是刻不容緩的事。

至於為何要與兩湖幫大戰一場,燕飛卻想不通。

屠奉三看著燕飛一臉疑惑的神色,笑道:“尹清雅既脫身,必通過兩湖幫廣布南方的龐大通訊網,和郝長亨取得聯係。這頭小白雁見到郝長亨,會盡告老郝我們這方的情況,當老郝曉得我們手上不但有五艘戰船、三艘大型運糧船,會誤以為我們得到司馬道子的全力支持,他會怎麽做呢?”

劉裕接下去道:“他最怕的是我們與散落邊荒的兄弟會合,重新整固集結,然後封鎖邊荒集南段的穎水,如此,我們將可以得到司馬道子源源不絕的各方麵支持。”

屠奉三笑道:“他想破腦袋也猜不到我們和司馬道子的真正關係,隻看到司馬元顯和我們並肩作戰,而事實上,司馬道子再不會給我們半個子兒。”

燕飛籲出一口氣,靠著船沿半挨半坐著,點頭道:“明白了!所以郝長亨會不惜一切,調動附近所有兩湖幫的戰船,趁我們未成氣候前,把我們摧毀,如此,我們在邊荒的兄弟,將因缺糧、缺兵器弓矢而不戰自潰,他則穩得邊荒集,還可以向姚興和赫連勃勃展示實力。”

劉裕道:“坦白說!若憑我們現在的實力,確是不堪郝長亨一擊,隻是他的‘隱龍’,足可令我們頭痛,何況,兩湖幫必有船隊在穎口附近集結。不過我們卻有三招絕活,隻要靈活運用,可教老郝吃個大虧,而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壯舉,則有機會成功。”

燕飛道:“我隻想到大江幫這著奇兵,不過你已說了出來。”

屠奉三道:“大江幫此著確是奇兵,且以大小姐的才智,必會清楚掌握水道的所有情況,使我們能知己知彼,掌握形勢。亦隻有由江大小姐親自指揮的兩頭船,方有與‘隱龍’爭勝較量的能耐。”

稍頓續道:“至於第二招絕活,便是北府兵的水師船隊。北府兵的水師天下聞名,劉牢之更是一等一的水戰高手,隻要他肯點頭,我敢保證,兩湖幫的戰船不敢越過壽陽半步。”

壽陽是北府兵於淮水西麵的最後重鎮,長期囤駐重兵,穎口位於壽陽之西,該處河道縱橫,往北是上邊荒集,南行為沘水,再往西分別連接決水、汝水。

如壽陽的淮水一段被北府兵水師封鎖,越過壽陽的兩湖幫船隊,將有家歸不得,一是北上邊荒,一是經大江返回兩湖,那時,當然須硬闖建康水師的一關。

孤軍深入,自是智者不為,所以,如北府兵出手,給郝長亨以天作膽,亦不敢過壽陽半步。

問題在劉牢之肯否在這非常時期,出手助他們。

假如壽陽以東的水道安全不成問題,糧船便可以輕鬆地沿濄水北上,直抵丘原,接濟慕容戰等缺糧的燃眉之急。

燕飛皺眉道:“劉牢之似乎非是這麽懂大體的人,尤其當收到司馬曜駕崩的消息,更是陣腳大亂,他肯這樣幫忙嗎?”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我會向他痛陳利害,即使他愚蠢至放棄這個對他有利無害的提議,我仍有最後一著,就是請壽陽的主將胡彬出手,以他的水師虛張聲勢,也可以達到同樣效果,我保證胡彬不會令我們失望的。”

接著向燕飛打了個手勢。

燕飛暗忖,劉裕少有這般誇張的動作,究竟是什麽意思呢?旋即領悟過來,劉裕對劉牢之的支持,事實上全無信心,他隻是找個借口開溜,好到豫州救王淡真,而在這樣的情況下,當然不好讓屠奉三曉得,他為兒女私情而置正事於不顧,所以公私一並來辦。

忙道:“北府兵的支持,關係到反攻邊荒集的成敗,劉牢之又意向難測,今次我陪你走一趟吧!”

屠奉三倒沒有生出疑心,道:“我隻能給你們五天的時間,否則,如讓郝長亨集結龐大的船隊,那時將輪到他把穎口封鎖,而我們的反攻,會變成以卵擊石。”

劉裕瞥燕飛一眼,露出感激的神色,欣然道:“五天該足夠了!我們辦好事後,立即到新娘河與你們會合。”

燕飛問道:“這兩招確是郝長亨想不到的奇招,第三招是什麽厲害招式呢?”

屠奉三攤手道:“我也想不到,要劉兄才知道。”

燕飛訝然往劉裕直瞧。

劉裕唇邊現出一絲笑意,道:“我們的第三招絕活,是說服大小姐由屠兄擔大旗,指揮船隊與老郝正麵交鋒。文清雖智勇過人,但要麵對兩湖幫經驗仍是差了一點,可是,我們今次是不容有失,因為再沒有翻本的籌碼。而數天下人物,能與兩湖幫在水道上爭雄鬥勝者,舍屠兄還有何人呢?”

屠奉三啞然笑道:“劉兄這捧人的一招才最厲害。但坦白說,我一直有此意,隻是不敢也不好意思說出來。隻要大小姐肯點頭,我會鞠躬盡瘁,竭盡所能。”

燕飛心中一陣感觸,劉裕的確開始成熟了,廖廖幾句話,已贏得屠奉三的好感,且表現出他知人善用的才智。亦隻有劉裕能說服江文清,將統一指揮的權柄交由屠奉三,使己方僅餘的微薄力量,能發揮最高的效用。

劉裕下決定道:“上淮水前我們分道走,我和燕兄到廣陵去見劉牢之,五天後在新娘河會合。”

拓跋珪立在一座高崗上,三十多名親隨把守四方,雪野在前方擴展到無垠的遠處,後方是結霜掛冰的密林,在晨光下大地難掩一片荒寒之象。

再朝前走半天馬程,便是以赫連勃勃為首的匈奴鐵弗部的根據地統萬城。

拓跋儀在兩名拓跋族的戰士引路下,策馬馳上高崗,在離拓跋珪默立處十丈許遠甩蹬下馬,來到拓跋珪後方,致禮問好後頹然道:“邊荒集完了,我們終是鬥不過慕容垂,我願領受族主賜下的任何罪責。”

拓跋珪仍沒有回頭,雙目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柔聲道:“赫連勃勃是否到了邊荒集去撒野?”

拓跋儀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拓跋珪既曉得攻陷邊荒集的聯軍有赫連勃勃的一份,當清楚邊荒集的情況,更該曉得,今次荒人翻身無望,為何卻顯得對關係重大的邊荒集的得失,毫不在意,還似胸有成竹。

要知如赫連勃勃得邊荒集之利,又有彌勒教、姚萇和慕容垂全力支持,將會成為拓跋族南下的最大障礙。

拓跋族的另一條南下之路便是入長城,以平城和雁門作根據地,如此與慕容垂的衝突將勢不可免。以拓跋族現時的實力,比之慕容垂,仍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如非慕容垂的主力集中往滎陽,恐怕慕容大軍早收複雁門和平城,還會把盛樂夷為廢墟。

他已有年多沒見過拓跋珪,此刻的拓跋珪,明顯地予他不同的感覺,但不同在何處,他卻感到難以具體地描述出來,那種變化實在微妙難言。

答道:“赫連勃勃在竺法慶、司馬道子、姚萇和慕容垂的支持下,以狂風掃落葉的方式,攻陷邊荒集,我們根本沒有反抗之力,今次我們是徹底的完了,我族的戰士四散逃亡,我因得到一些或許對族主有用的消息,所以全速趕回來。”

拓跋珪淡然道:“是什麽消息呢?”

拓跋儀整理好腦海裏的思想,答道:“慕容垂和姚萇暗中勾結,以對付慕容衝,慕容垂會使出引蛇出洞之計,佯裝親領大軍北返來對付我們,隻要慕容衝中計出關,姚萇便會奪取長安,斷慕容衝的後路,而慕容垂則會盡殲慕容衝出關的部隊,完成統一鮮卑慕容族的壯舉。”

稍歇又道:“此事雖由竺法慶之口說出來,不過,觀之慕容垂和姚萇在攻打邊荒集一事上攜手合作,應該大致與事實相符。”

拓跋珪雙目神色轉厲,凝望遠方統萬城的方向,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慕容垂不是佯裝來攻打我們,而是真的來攻打我們,因為他清楚我是怎樣的一個人,而我也知道他的手段。”

拓跋儀點頭道:“我們也猜到他會兵分兩路,一隊由慕容寶領軍,北上與慕容詳會合,再連手收複平城和雁門。慕容垂則親率主力大軍密藏於關外,等待慕容衝上當。”

拓跋珪仰天長笑,狀極歡欣,似乎勝利已到了他手心內,隻待他合手掌握。

拓跋儀大惑不解地呆瞧著他雄偉如山的背影,雪原寒風陣陣,吹得拓跋珪的長發迎風亂舞,有種說不出來充滿狂亂和暴力的況味。

忽然間,拓跋儀感到再不認識這位兒時的玩伴,拓跋珪似變成了另一個人,再不能從常人的角度去看他。

他完全不明白,拓跋珪有何值得欣喜的理由。慕容垂深悉拓跋珪的虛實,不論派任何人領軍來犯,必有足夠的實力摧毀崛起不久、根基未穩的拓跋族。

拓跋珪收止笑聲,回複冷靜,沉聲道:“小儀似乎尚未知道,我們的小燕飛已斬殺竺法慶於邊荒的事。”

拓跋儀遽震道:“什麽?”

拓跋珪讚歎道:“好一個燕飛!不愧是我拓跋珪最看得起的人,此戰不但令他千古留名,更是他劍手生涯的轉折點,也令他踏上直登天下第一高手寶座的不歸路。此戰不但令整個形勢逆轉過來,更把荒人的聲譽送上顛峰,亦使慕容垂和姚萇進退兩難,赫連勃勃則從雲端掉下來,再無所憑持。”

拓跋儀急促地喘息道:“小飛怎麽做到的?”

拓跋珪輕鬆的道:“這問題沒有人能回答你,可卻是鐵般的事實。彌勒教在一夜間瓦解,高懸在邊荒集東門外竺法慶的頭顱,以沒有人置疑的方式,宣告竺法慶並非什麽彌勒佛降世,隻是個失敗的大騙徒,一向令彌勒教徒歸心效死的力量再不複存。聽說,彌勒教徒發了瘋的四處破壞,又襲擊教內有職級的人,令邊荒集大亂三天後方四散逃亡,但赫連勃勃、姚興和慕容麟三人領導的聯軍,已元氣大傷,損失最慘重的是王國寶一方,竟被憤怒的彌勒教徒,燒掉了十多條戰船。哈!真想不到小飛的劍,竟能起這麽大的作用。”

拓跋儀一時說不出話來。

拓跋珪緩緩轉身,雙目神光電射的打量拓跋儀,道:“我們的機會終於來了,我和你的猜測剛好相反,假若邊荒集不是因竺法慶之死而危如懸卵,那北上來收拾我們的便將是慕容垂而非慕容寶,因為慕容垂對我的顧忌遠多過於慕容衝。明白嗎?”

拓跋儀此時方明白拓跋珪剛才說的,“慕容垂清楚我是怎樣的一個人,而我也知道他的手段”背後的含意。

慕容垂是知兵法的人,當然明白須以上驥對上驥的重要性,再配上壓倒性的兵力,拓跋珪是必敗無疑。

當然!假設領兵來反擊拓跋珪的,換了是大燕的第二號人物慕容寶,拓跋珪仍是輸多贏少的局麵,但至少有一線機會。

拓跋珪所說的“機會來了”,正是指此。

拓跋珪啞然笑道:“我本一直在擔心要同時應付赫連勃勃和慕容垂,幸好現在赫連勃勃在邊荒集泥足深陷,難以回師,且兵力因兩次攻打邊荒集而大幅削弱,短期內再難威脅我們,我便可以專心應付慕容寶和他的大軍。”

拓跋儀仍是不知說什麽話好。

一切都在拓跋珪精確的算計裏,雖然到此刻,拓跋儀仍不知道,拓跋珪有何妙法應付無敵於北方的慕容鮮卑軍,可是卻被拓跋珪強大的信心感染,心中充盈鬥誌。

拓跋珪負手仰望長空,悠然自若的道:“慕容垂別無選擇,必須坐鎮滎陽,一方麵設法穩著邊荒集,另一方麵對付慕容衝出關的大軍,要應付兩條戰線上的激戰,大燕隻有慕容垂一人能辦得到。”

目光又往拓跋儀投去,冷靜地道:“我清楚慕容垂的性格,他絕不容邊荒集二度失陷於荒人之手,特別對手是燕飛,因為這會令他在紀千千麵前無地自容。所以他會不惜一切,保住邊荒集。”

拓跋儀點頭道:“我明白了!”

拓跋珪道:“你給我回邊荒去,盡力助燕飛收複邊荒集,隻要你們能成功,將對慕容垂的信心,造成無可彌補的打擊。至於慕容寶方麵,我自有應付之法。哼!”

拓跋儀低聲道:“慕容寶是有名的猛將,在戰場上從未試過敗績,故能得慕容垂看重。族主須小心。”

拓跋珪欣然道:“你竟以為我會犯上輕敵的錯誤嗎?若是小飛絕不會說這番話。你今次到邊荒集去,我隻能給你千頭戰馬,另精銳百名,因為我必須保留實力,以應付比我們遠為強大的敵人。”

拓跋儀連忙謝恩,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何今次見拓跋珪,有與前不同的感受,就是眼前的拓跋珪,竟令他這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生出畏敬之心。

拓跋珪道:“你休息一晚,明早立即起行。告訴燕飛,當我擊垮慕容寶的時候,他和他的紀美人重聚的日子亦不遠了。一切依約定而行,我拓跋珪永遠是他的好兄弟。”

拓跋儀施禮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