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一砍一劈,橫掃直刺,均實而不華,劍招甚至令人感到乎平無奇,看來很容易擋格似的,偏是追殺進來的七、八名胡人戰士,卻沒有人能擋得他一招半式,紛紛濺血倒地。

高彥和龐義正一左一右挾著那名逃進來渾身浴血的鮮卑人,同時看呆了眼。他們以前屢見燕飛出手,都沒有今次的震撼。燕飛實已臻化腐朽為神奇的地步,看似無意,卻是隨心所欲,再沒有任何斧鑿之痕,招與招間的變化欲斷還連,彷如天馬行空。

燕飛毫不停留迎著給他嚇慌了不知該殺進來還是退出去,攔在大門處的另四名敵人攻去,喝道:「扶小瓢上馬。」

高彥和龐義這才知道被迫殺者是燕飛舊識。待要攙扶他出去,叫小瓢的猛地掙脫。嚷道:「我還可以騎馬!」搶往燕飛身後。

高彥和龐義雖感不是滋味,仍不得不暗讚一聲硬漢子。剛才扶著他時對方早渾身虛弱發軟,隻呼吸兩口氣的光景便回過氣來。

慘叫聲中,燕飛街到長街上,攔門者全傷倒地上。

街心處站著十多名武裝大漢,人人體型驃悍,殺氣騰騰,領頭者矮壯強橫,手持單斧,隔遠持戟指喝道:「來者何人?竟敢管我後燕盟的事!」

燕飛騰身而去,在戰馬上掠過,往敵人投去。長笑道:「原來是慕容勇送死來了。」

身在敵方勢力範圍內,隻有速戰速決一途,如讓敵人後援殺至,他本人或可全身而逃,高彥等三人肯定命喪當場。

那叫小瓢的首先飛身上馬,接著是機靈的高彥和龐義,先後拔出兵器斬斷係索,夾馬朝北門奔去。

他們均曉得明年今日此時肯定是慕容勇的忌辰,因為慕容勇麵對的不但是邊荒的第一高手,更是有可能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的燕飛。

「大王駕到」!

正侍候紀千千的小詩慌忙跪在一側,靜待慕容垂大駕。

紀千千擁被坐起來,秀層輕蹙,花容消瘦的她確是令人我見獵憐。

慕容垂威猛雄偉的身影出現入門處,穿的是儒服,為他增添了不少雅逸風流的懾人風采,負手跨過門坎,雙目閃閃生輝地凝望著紀千千,似是世上除這動人美女外,再無他物。

小詩見狀悄悄避了出去。

慕容垂直抵紀千千床頭,微笑道:「千千終於戰勝病魔,可以參與我慕容垂的登基大典,我心中的欣慰,怎樣才可以向千千表白呢?」

聽著慕容垂情意綿綿的話,紀千千心中也有點感動,有情的話語,出自本應是冷酷無情的魔君之口,分外使人感到稀罕。更清楚自己心有所屬,對方的諸般努力終難免落空,心中亦不無惋惜之意,不忍說狠話打擊和傷害他。

避過他灼人的熾熱眼神,紀千千淡淡道:「我還以為你早已稱帝哩!」

慕容垂在床沿坐下,柔聲道:「那隻是下麵的人放出風聲,以添聲勢,事實上因時機未至,我隻是立國稱王。」

這位縱橫天下的超卓霸主,就坐於雙方氣息可聞的近處,以他的人才武功,天下美女還不是任他予取予求。

紀千千心頭一陣感觸,道:「現在時機成熟了嗎?」

慕容垂輕輕道:「苻堅已於五天前被叛變的將領攻殺。」

紀千千「嗬」的一聲叫起來,秀眸投向慕容垂。

慕容垂探手撫上紀千千的臉蛋,雄軀一震,見到紀千千露出不悅的神色,又無奈地把手欲舍難離的收回去。道:「聽到天王的死訊後,我為他守喪三天。對他我慕容垂到今天仍是心存感激,我當年被族人妒忌排擠,走投無路,如非他不理王猛的反對,把我收留,我豈有今日。隻恨國家為重,個人為輕,隻能把對他的感激銘記心頭,且要永遠埋藏心底處。」

紀千千感到他沉重的心情,想不到在他堅強的外表下,竟隱藏著深刻的矛盾,一時也說不出嘲諷他的話。

慕容垂像得到唯一可傾訴心事的對象般,歎一口氣道:「每個人都有一個冷暖自知的故事,誰能幸免?苻堅今次被迫走上末路,關鍵處在於慕容衝,千千可想知道苻堅和慕容衝間的瓜葛?」

紀千千-向關心局勢時事,聞言也不由心動,道:「我在聽著哩!」

慕容垂見紀千千對他的話生出興趣,精神大振,侃言道:「慕容衝是前燕慕容雋的兒子,當年我助苻堅消滅前燕,慕容衝和他的姐姐清河公主被押送往大秦首都長安。清河公主是前燕著名美女,年方十四已長得婷婷玉立,被苻堅收歸後宮。慕容衝當時十二歲,也長得眉清目秀,苻堅也忍不住龍陽之僻而侵犯他。此事傳遍長安,市井間還流傳著描述苻堅和他兩姐弟「一雌複一雄,雙飛入紫宮」的順口溜。可知當年是如何轟動。」

紀千千現出不忍卒聽的神色。

慕容垂接下去道:「王猛風聞此事,力勸苻堅,苻堅無奈下打發慕容衝出宮,讓他到乎陽當太守。慕容衝一直視此為生平奇恥大辱,念念不忘,隻是奈何不了苻堅。現在帶頭猛攻長安的正是慕容衝,此不但牽涉到國仇家恨,還有個人私怨,因果循環,報應確是絲毫不爽。」

紀千千沉聲道:「殺苻堅者是否即慕容衝呢?」

慕容垂道:「殺苻堅者雖非慕容衝,分別卻不大,因是由他親自督師,攻陷苻堅的最後根據地長安都城,苻堅被逼逃往附近的五將山。姚萇趁火打劫,包圍五將山,抓著苻堅,先索取玉璽,繼而逼他禪讓,遭到拒絕後,派人到囚禁苻堅的佛寺內把他勒死。大秦就此完了,隻留下幾許風流幾許傷心事。」

紀千千聽他話裹充滿感慨,說不盡的欷獻傷情,深切感受到處於他這位置的人,不論表麵如何風光,內裹確有一個如他所說的難以盡道的故事。

不由對他的惡感少幾分。

慕容垂苦笑道:「姚萇是我尊敬的戰友,想到將來或許須在沙場決一死戰,那種滋味確可令人睡難安寢。」

紀千千淡淡道:「大王是否立即進軍關中?」

慕容垂脊腰一挺,神態立即變得威猛懾人,感懷傷情一掃而空,雙目芒光電射,沉聲道:「現在還未是時候。如我現在朝西挺進,隻會逼姚萇和慕容衝連手抵抗,我是慕容衝的叔父,很明白他這個人,他一直抑製對大秦的仇恨,現在仇恨像缺堤的洪水般湧出來,必然盡情屠戮秦人,把長安變成血腥的人間地獄,如此焉能守得住長安?一座城市的存亡,在乎統治者與民眾的關係,邊荒集便是最好的例子。我已等了多年,何用急在一時。」

紀千千訝道:「邊荒集發生了甚麽事?」

慕容垂知道這聰明慧黠的美女,已從他的語氣聽出端倪,苦笑道:「士心被你的好朋友燕飛成功刺殺,荒人已重奪邊荒集。」

紀千千「嗬」的一聲坐直嬌軀,秀眸閃出難掩飾的喜意。

慕容垂心內一陣刺痛,長身而起,道:「千千貴體為重,好好休息,我還有很多事急於處理。」

說罷頹然去了。

見過劉牢之後,孫無終又私下找劉裕談話,順道吃早點。

在麵條鋪子內,兩人邊吃邊談。

孫無終道:「玄帥不在,一切都不同了。你以後行事勿要獨行獨斷,玄帥可以容忍你,甚至欣賞你這種作風,其它人卻看不過眼。現在劉爺新官上場,誌切立威,你千萬勿要觸怒他。」

劉裕隻好唯唯喏喏的答應。

孫無終道:「劉爺吩咐下來,暫時免去你軍中的例行職務,讓你可以專心處理邊荒集的事,直至有新的任命為止。」

劉裕心忖這或許是唯一的好消息,他早失去工作的情緒。

北府兵中慣以「爺」來稱呼上級,所以在劉裕等輩軍官中稱孫無終作孫爺,劉牢之則變孫無終口中的劉爺。

孫無終沉吟片刻,道:「孔老大可算是我們半個北府兵的人,他發財等於我們發財,所以劉爺對你的提議非常重視,此事更是不容有失。在你去見孔老大前,我已為你在劉爺麵前打過招呼。邊荒集最吸引入的地方是可以提供軍備,不用去求司馬道子那奸賊。」

劉裕肯定地道:「孫爺放心,此事我會辦得妥妥貼貼。」

孫無終歎道:「司馬道子父子的勢力不住澎漲,希望劉爺可以頂得住他們,不過頂多能保住你的職位。玄帥既去,所有軍內的升遷都要上報朝廷,批核的還不是司馬道子,所以你最聰明的做法是韜光養晦,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劉裕很想說那我還留在北府兵幹嘛?終不敢說出來。

孫無終見他欲言又止的不服氣模樣,笑道:「年輕人,最緊要勿意氣用事。北府兵現在是你唯一保命之地。以你的本領,當然可以逃往邊荒集,可是你在京口的家人如何呢?他們將會被牽累,相信我,世事的發展往往出人意表,玄帥看上你,是一種緣份,你當時想得到嗎?現在長江下遊有三股勢力,分別是建康軍、王恭的京口軍和我們北府兵。上遊也有三大勢力,以桓玄的荊州軍居首,其它分別是殷仲堪的江陵軍和楊全期駐守襄陽的軍隊,餘下的均不足道。」

劉裕皺眉道:「楊全期不是桓玄的人嗎?還助桓玄打下巴蜀,開拓進軍關中之路。」

孫無終道:「表麵看確是如此,如桓衝仍在,楊全期肯定沒有異心。可是桓玄並不是桓衝。桓玄一向目空一切,自以為家世高貴,性格驕悍。楊全期雖是東漠名臣楊震的後裔,但桓玄卻因楊全期晚過江而鄙視他,隻當他作走狗和工具,故而楊全期一直因此憤怨不平,且和殷仲堪秘密來往。殷仲堪當然喜與楊全期眉來眼去,可是他知道楊全期兵法超,勇猛大膽,對他亦非全無顧忌。」

劉裕聽得頭也大起來,道:「原來如此。」

孫無終笑道:「我們大晉固是四分五裂,人人各懷鬼胎,北方諸胡亦是亂成一團,無暇南顧,在這樣的情況下,未來的變化誰能預估?還有是孫恩聲勢日大,亂事將臨,隻要小裕你能沉得住氣,將來必有出頭的一天。」

劉裕心中感動,孫無終繞了個大圈,仍是為了激勵自己。心忖不論將來形勢如何發展,自己怎都要維護孫無終,以報答他的恩情。

點頭道:「小裕受教了!多謝孫爺。」

孫無終見振起他的鬥誌,拍拍他的肩頭欣然道:「我要走先一步,你若和孔老大問有甚麽新的發展,記得先通知我,我會為你在劉爺麵前說好話。用心點幹。」

說罷去了。

劉裕呆坐片晌,正要付賬離開,孫無終原先的位子已多了一個人。

劉裕訝然瞧去,接觸到一對明亮如夜空明星,但也如夜星般神秘而美麗的大眼睛,深藏在掩去大半邊臉龐的鬥篷和輕紗裏。

劉裕想起燕飛曾提及的一位美女,一顆心兒竟忐忑跳動起來。

四人三騎,狂奔近兩個時辰後,遠離雁門城。

他們在一座密林下馬休息,燕飛這才有空向高彥和鹿義介紹叫小瓢的胡漢,原來竟是拓跋瓢,拓跋珪的親弟。

高彥道:「我行囊裹有刀傷藥……」

拓跋瓢笑道:「隻是皮肉之傷,找條溪水清洗便可以了。」

轉向燕飛道:「大兄沒有誇大,燕飛你的劍法果然了不起,隻幾個照麵便幹掉了慕容勇。」

燕飛正運功細聽,欣然道:「前方不遠處有道小河,恰好作你洗淨傷口之用。勿要逞強,敷點刀傷藥總是有益。」

拓跋瓢不再堅持,四人拖著馬兒,穿林過野,前方果然有一道清溪,人馬同感興奮,馬兒趕去喝水,而拓跋瓢索性脫掉衣服,隻剩下短褲,站在深可及腰的溪水中痛快地洗濯身上大小傷口。

燕飛坐在溪旁的石上,雙足浸在冰涼的水裏,悠閑自得。

高彥和龐義俯伏溪旁,埋頭喝水,好不痛快。

拓跋瓢道:「想不到我們的小飛竟會到草原來,大兄必然喜出望外。大兄經常提起你,常說如有燕飛在旁並肩作戰,何愁大業不成。」

燕飛不答反問道:「你怎會弄至如此田地?」

拓跋瓢現出憤恨之色,狠狠道:「我奉了大兄之命,出使燕國中山,原意是和慕容垂修補頻臨破裂的關係,豈知見不著慕容垂,卻給他的兒子慕容詳扣起來作人質,威脅大兄供應五千匹戰馬,否則便把我殺掉。幸好我覷準機會,在朔方幫安排下逃了出來,卻被慕容詳派人追殺,更幸運的是竟遇上你。」

高彥把頭從水裏拔出來,任由河水從頭臉涔涔流下,笑道:「你們需要的是個像我般的情報高手,竟茫不知邊荒集發生的事,你們早和慕容垂決裂,還貿貿然到中山送死。」

拓跋瓢苦笑道:「對邊荒集的事我們不是沒有收到風聲,可是大兄為集中力量對付赫連勃勃,所以想先穩住慕容垂。現在證明此路不通,大兄會為此非常頭痛。」

龐義坐在溪邊,道:「我們今次不遠千裏而來,正是要助你們對付慕容垂。」

拓跋瓢露出沒好氣的神色,瞪龐義一眼,轉向燕飛道:「以我們目前的力量,進攻慕容垂隻是以卵擊石。一旦他的大軍回師,我們恐怕連盛樂也保不住。」

燕飛淡淡道:「待我見到小珪再說吧!」

忽然露出傾聽的神色。

三人呆看著他。

燕飛跳起來道:「有追兵到!」

拓跋瓢忙從溪水躍起,投往岸邊。

此時高彥等也隱隱聽到急驟的蹄聲。

拓跋瓢迅速穿衣,叫道:「敵騎超過一千之數,該是慕容詳的人。」

聽到是慕容鮮卑的精銳騎兵,高彥和龐義均為之色變。他們的馬兒均勞累不堪,實難和敵人比拚馬力。

燕飛道:「隨我來!」

首先牽著馬兒,沿溪水疾行。邊走邊道:「隻要能捱到日落,我們將有機會偷出長城。」

三人忙跟著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