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死在一起

我根本沒有時間做出反應,連夜已經和顧朗打起來了。

交手之前,兩個人齊齊做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動作——鬆了手,並把我從戰局內推開。

我趔趄不穩地扶住廊柱站穩了身,眼前的兩個人,緋衣冷豔,紫衣妖嬈,身影一個比一個閃得要快,下手更是一個比一個的狠。悌悌

院內的丫鬟下人們慘叫一聲,落荒而逃地拔腿就開始逃命。

我則是急得站在原地直跺腳皺眉。

連夜是天璣門的門主,武功自然不必多說,顧朗則是從小就喜歡鼓搗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兩個人交手的過程中,連夜自始至終隻用了一把利劍,而顧朗卻是各種怪武器隨便地丟,銀針,炸藥,層出不窮,眼看著連夜身姿利落地閃躲,臉色卻是越來越冷,我禁不住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張嘴就喊。

“你們兩個,給我住手!”

我的聲音很大,很惱,整個院子空蕩蕩的,隻剩下了一個跺腳歎氣的我,和兩個廝殺搏鬥的他們。

可他們根本就不聽我說的話,刀光劍影,險象環生,院內種著的花樹被攔腰斬斷,花瓣紛紛落了下來,原本清淨悠然的庭院頓時變得一片狼藉,淩亂得很。諛

我越看眉毛就皺得愈發的緊,可是饒是我把腳都跺麻了,也沒有一個人肯聽我的話,連夜手中利劍揮得越來越快,顧朗則是開始毫無章法地大把直丟銀針,銀針如麻,劍氣似風,我不僅不能靠近,甚至還要步步踉蹌地直往後退……諛

眼睜睜地看著兩個人越打越凶,連夜用劍刺破了顧朗的衣袍,顧朗則險些把銀針射到連夜的眉心,我終於再也忍不住了,衣袂一閃,就要往陣裏衝,就在這個時候,聽到顧朗冷冷斥了一聲。

“連夜,你至於如此步步緊逼麽?!”

連夜的聲音比冰雪還要寒冷,“是你先不講信用!”

“信用?”

銀針“嗖嗖”的直往外射,顧朗臉上的笑容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森冷,他雙目炯炯地逼視著連夜,咬牙切齒地道,“你又幾時真的講過信用?”

連夜一劍擋掉數十根銀針,銀針墜落腳邊,他一挑唇,“所以你試著要帶她走?”

劍鋒淩厲,他勾出一朵劍花,直指顧朗的麵門,劍氣凜然有聲,他笑得令人心底發寒,“我實在後悔救了你這條狗命!”

對話至此為止,連夜的話像是觸到了顧朗的逆鱗,他頓時眼神轉厲,兩個人纏鬥得愈發凶狠。

石桌、石椅統統碎了,滿院都是斑駁淋漓的碎屑,一片飛沙走石之中,終於,顧朗落了下風,被連夜一劍指住了咽喉。

我瞪大了眼看著他們兩個,尤其是雙眼血紅的連夜,眼看他殺意盡顯,我隻覺得喉嚨發幹,呼吸發緊,下一霎,他的劍已經刺進了顧朗的胸口。

顧朗一聲悶哼,鮮血如注,噴射而出,我的視線裏頓時呈現一片令人膽寒的血紅。

連夜冷冷勾著嘴唇,手腕一動,將利刃又推進了幾分,他俯視顧朗,冷冷一哼,原本想要說什麽的,可眼角一掃,看到了我,他驀地一頓,終是陰冷著臉丟開顧朗,站直了身。

我滿滿一臉的淚,滿滿一眼的,難以置信。

他傷了顧朗?

他傷了疼我護我的顧朗?

他還說……後悔救了他那條狗命?

我看著他,越看,眼淚就掉得越發的凶,我看著他,越看,身子就越是忍不住直往後退。

是誰說永遠都不會對顧家的人出手……?

這不是連夜!

眼前這個暴戾嗜血的男人,他不是我認識許久的那個連夜!

我含著淚,搖著頭,抬起手指著清苑的門口,一字一頓,“你走,你走……”

顧朗的血流了好多,他的臉色越來越白,我最後看了連夜一眼,又痛,又恨,轉過身就抱住了顧朗的身子。

血已經把他紫色的衣衫染成了烏黑。

此情此景,實在駭人,我哭得更加得凶,眼淚砸到顧朗的臉上,我一聲一聲地喊,“顧朗!顧朗!你醒醒,別睡……”

拚盡了渾身的力氣,我終於將他抱了起來,卻是連兩步都沒有走完,又重重地跌坐在地,我抱住他,險險地護住了他的頭,撕心裂肺地哭著喊。

“來人!快來人!”

一旁那個緋衣烏發的男人無聲站著,他看著我,好久,好久,都沒有出聲。

一整夜都在搶救顧朗當中驚險度過,管家找來的民間醫生一見顧朗那渾身的血,當場就暈了,一個如此,兩個如此,到第三個時,我索性用刀指著他的脖子,第三位這才沒有暈。

一整夜裏,整個府邸上下忙得不可開交,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從房間裏端出,一瓶又一瓶的傷藥倒在了傷口上,卻統統都順著血流了出去。

在醫生的指點之下,我赫然看到,劍傷極深,幾可見骨,可見連夜下手有多麽的狠……

而他,早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然不見蹤影。

他走了。

接下來的整整三天,顧朗昏迷不醒,我寸步不離,守在他的床邊,喂昏迷的他喝水,為昏迷的他擦臉和手,當然,還有幫他換藥,以及清理傷口。

而那個害得顧朗到此地步的男人,卻是再也不曾出現。

他很聽話,我讓他走,他就真的不再出現。

苦笑著,搖一搖頭,極力把他甩出腦海。

直到第五日上,正給顧朗擦手時,我突然發現,他的指尖,幅度很小地動了一動。

果不其然,一個時辰之後,他終於醒來,臉色慘白如紙,全然沒了血色,卻在看到我的那刻,眸中瞬間綻放出了欣喜萬分的光彩。

我隻覺看得萬分心酸,背過臉,我強笑著道,“你醒了?我去喚醫生來——”

要起身,卻被他給執住了手腕。

我轉過臉,正看到他滿臉哀求之色,低低地道,“丫頭……”

他的聲音很低,手上力度很輕,昏迷了整整五日的他,因為失血過多,整個人單薄得簡直就像是一張紙,可是,那一霎,我卻沒有掙開他的力氣。

我想了想,點了點頭兒,重又坐了下來,反握住了他的手。

顧朗恢複得很慢。

印象中,自打小時候起,他的身體就一直都很好,無論是擦傷、劃傷,乃至是被爺爺手中的鞭子抽傷,不管是多麽嚴重的傷勢,至多不過三兩日的工夫,他就重又活蹦亂跳的了。

可是這一次,明明已經過了將近十天,他的傷口依舊不時滲血,饒是用再好的金創藥都不能徹底痊愈,看得我實在是古怪而又焦急。

第十一日,連國下了天成元年的最後一場雪,明明已經是初春了,雪卻下得很大,紛紛揚揚的,我推了坐在輪椅上麵的顧朗到廊下看雪,看著看著,他突然微微笑了起來。

我正低頭為他擦手,聽到動靜,不由地抬眼看他,“你笑什麽?”

他濃睫如扇,看我一眼,顏色較常人偏淺的眸子裏綻過一絲笑意,他輕聲道,“丫頭,還記得我們十歲那年,大雪天裏偷偷溜出府去玩麽?”

我眼睛一亮,立刻點頭,“記得!”

十歲那年,連國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雪,恰逢當時先帝身子不適,連早朝都暫停了幾日,爺爺特許我們也休學幾天,那幾日裏,我不必再陪著連夜。

顧朗貪玩,不知道打哪兒聽說了城西的玉山雪景壯觀,他勾著我和他一起去玩。

我也貪玩,兩個人一拍即合,風風火火地就上路了,一路上二人興致極高,景色也確實很是不錯,顧朗說我們要爬到山頂折一朵玉山特產的野花拿回去送給爺爺,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就和他手拉手地往山頂走。

卻不料,上山容易,下山難,摘到野花走到半山腰時,遇到了雪崩。

我和顧朗毫不意外地被壓在了雪堆之下。

爺爺派出的人找到我們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那個時候,我已然凍得快要麻木,意識遊離,渾身僵硬,隻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個人死死抱著,前來救援的人,費了好大的力,又是用火堆烤,又是用暖爐烘,許久之後,終於把我們兩個分開……

抱著我寧死不肯撒手的人,自然就是顧朗。回憶完畢,我唏噓不已地歎了一聲,“十歲那年,還真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顧朗笑了一下,卻笑容很淺,他眺望遠方,喃喃地說,“倘若那時能死在一塊兒,倒也不錯……”

他聲音太低,我沒有聽清,“什麽?”

他抿了抿唇,斂去笑容,“沒事。”

忽又想到了什麽似的,他抬臉看我,“我渴了,給我倒杯水好麽?”

我點了點頭,起身回房。

再回來時,顧朗身形委頓,癱在輪椅裏麵,我愣了愣,快步奔了過去,就見他渾身冰涼,臉孔慘白,嘴唇烏青,緊閉著眼。

他安靜得就像是死了……

“啪”的一聲,手中杯盞,應聲而落,裂成千千萬萬個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