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 助理背著包,離開自己的辦公室。

最近喻容時沒有接新工作,工作室的活兒也不多,助理得以擁有了晚上七點就下班的機會。

她久違地和自己的三個朋友約了一頓自助餐。餐廳裏播放著最流行的歌曲, 朋友A邊切牛排邊道:“這首歌最近很火啊, 是那部特別火的《繞天愁》的主題曲吧?電視上、電台裏、生活裏, 到處都在放。好像是那個新男團……”

“Iris5?”

“對對對, 就是這個團的。微博上好多姐妹都在刷這個團。”

“天!!這個團是我的新本命了好嗎, 我超喜歡薄總!”朋友B尖叫, “這首歌的詞就是薄總寫的,快過來吃我安利!”

“你們是在說虹團嗎?”或許是由於聲音太大,隔壁桌的女孩也轉過頭來,“我是小池的粉。”

幾個女孩熱熱鬧鬧地聊起了天。虹團不愧是最近最大勢的男團,幾人在自助餐廳裏吃飯都能遇見同好。

“我覺得按照這個趨勢下去,Iris5最後能超越藍光的SEAL也說不定。”

“SEAL下個月不是要發新專嗎?第二主打歌卻遲遲不推出……可能就在這周了吧。”

“對了, 小江, 你不是在圈子裏工作嘛,你手上有沒有什麽料?”

“什麽料?”助理抬起頭來。

“SEAL的、Iris5的,都可以。比如……”朋友B狡猾地轉了轉眼珠道,“丁別寒和易晚是不是真的啊?”

“老實說,一個月前我是磕寒池的,不過從這個月開始不知道怎的, 我覺得寒晚比寒池還要配。”另一個朋友道。

“就是,我也是……”

“我記得小江之前是磕這對的啊。”

幾個人聊著, 熱鬧的談笑聲傳至餐廳的牆壁上, 又反射回, 一時間整個餐廳裏都是幾人的聲音。助理跟著她們笑得高興, 在開心之餘,又覺得有些奇怪。

為什麽她隱約覺得在一周前,寒晚還沒有這麽大勢呢?

像是整個世界都注意到了她的愛好。

作為背景音的音樂還在叮叮當當地響。助理看著嬉笑的女孩子們,恍惚間竟有種抽離感。她端著水杯,莫名地便想起了自己小學時曾買過的一隻音樂盒。

音樂盒樂聲幸福清脆,金屬製成的小女孩們坐在盒中開茶話會。她們重複著倒茶的動作,順著發條重複著、重複著……

重複著由機械齒輪定下的,無論播放著哪首歌曲,也維持著同樣笑容的、歡樂幸福的茶話。

在和朋友用完晚餐並回家後,助理才發現自己把筆記本電腦落在辦公室抽屜裏了。她琢磨了一會兒,明天是周六,幹脆打了個車、回公司去取。

夜晚的工作室空無一人,隻有其中一間辦公室還亮著燈。助理在拿回耳機後對著辦公室裏打了個招呼:“喻哥,你還沒走啊?”

她有些奇怪:“是在忙什麽事情麽?真人秀的事,還是演出的事?”

她實在想不明白喻容時是因何這麽晚還留在辦公室裏。喻容時溫文的臉上映著電腦屏幕慘白的光:“在查一些資料。”

“哦。”助理不甚在意道,“那喻哥你早點睡哦。”

“嗯,你也早點休息。”

關門聲響起時,喻容時重新打開了那個界麵。界麵右上角兩寸照片藍底白衣,黑發黑眼的年輕人眼神平淡,像是在夢遊。

這是曾被他看過無數次的、屬於易晚的簡曆。

易晚的這份簡曆乏善可陳。他父母原本在國外工作,後來離異,父母分別在國外與人重組了家庭。他沒有被送去孤兒院,而是從小被寄養在叔叔嬸嬸家。叔叔嬸嬸享受和自家孩子之間的天倫之樂,在易晚15歲之前,一到周末就把他塞進少年宮裏。

簡曆上描述了他從公立幼兒園到公立高中的一生。

“……海林第二小學,S市五中,S市棕南外國語。”他逐一念出了易晚曾就讀的學校。

模糊不清的小學生,乏善可陳的初中生,平平無奇的高中生。屬於小學和中學的人生履曆被分別書寫為短短的一行,連具體參加過的比賽也欠奉,似乎像是簡曆的主人也認為這不值得被提及。易晚高中時代的成績則全然平平,唯有16歲那年被A.T.事務所看中是簡曆中唯一的亮色。

再然後,是輕度高功能自閉症的診斷書。

在網上搜索易晚,也搜不出什麽信息來。

可這樣循規蹈矩的人生不足以成就易晚。

喻容時想。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又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年輕人站在灰暗的角落裏,眼眸如波紋粼粼的暗河。

他說,他不想讓故事成為一個故事。

僅是這樣的人生,絕不足以造就易晚。

局長關注到了發生在傅宅中的異常,可喻容時在呈遞總結材料時,依舊再一次違背了規則、在文件中隱去了易晚的存在。

易晚沒有利用丁別寒、沒有引來鬼,隻是在路過屬於安也霖與傅齊聲的故事時發現了傅齊聲的圖謀。於是他們也不曾在角落中相遇,不曾以近似接吻般的距離看過彼此的眼睛,不曾在汽車裏、星空下、又或陰影中表述過不為外人所知的經曆與圖謀。

可喻容時不隻想要了解易晚的圖謀。

他想要了解易晚的過去,他想知道是什麽造就了易晚——這條靜水流深的暗河。或許隻有如此,他才能真正了解到與易晚有關的一切,還有那些易晚未對他說出,也不曾表露的圖謀。

易晚是一個謎。謎題不疾不徐,坐在那裏,隻不時地放出一點解來。

喻容時想自己先一步地解開他。

他從辦公樓裏走出時天上已經下起了雨。小助理站在一樓簷下,正在憂愁地等待第三輛不被取消行程的網約出租車。

“今天陸氏企業總裁的情人帶球跑啦,兩人在高架橋上追車,引發了連環追尾,整座高架橋都堵上了。而且陸總一追妻,天上就下暴雨。”小助理說,“喻哥你看,同城熱搜上是這麽寫的。”

“按理說應該很快就能清理幹淨了。”喻容時說。

“是啊,但司機不敢來這裏,怕兩人再鬧出什麽事情,不小心把他的車給砸了。”

小助理可憐兮兮的,喻容時笑了笑,幹脆讓她搭了個順風車。他和狗仔們關係好,守在車庫的狗仔們見他來了也不亂拍亂說,隻是招呼他怎麽這麽晚才下班。

汽車平穩地駛出車庫。喻容時繞了個路,走江邊。一盞盞路燈閃過車窗,小助理便在這時開口了:“好久沒走這條路了,誒,旁邊還是我的高中誒。”

“你高中在哪裏讀的?”喻容時隨口道。

他知道自己這個助理年紀小,如今也不過20歲。

和易晚倒是差不多大。

“不是什麽名校,棕南外國語。”助理說。

汽車就在此時停在了一盞紅燈前。

汽車左側一片黑影幢幢。喻容時知道這裏是被規劃的文教區,曆史博物館、以前的少年宮、幾所中學也都在這裏。他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後視鏡,在汽車又行時開口道:“說起來你和易晚還是校友呢。”

“易晚……啊,我和晚哥?”助理瞪大了眼。

“是啊。他不也是棕南外國語畢業的麽?”喻容時道,“算起來你們都是XA年左右生的,你們在學校裏沒見過麽?”

“我真不記得了……晚哥那麽帥,我怎麽會一點印象都沒有?”方助理嘀咕了一會兒,開始仔細回想。

雨珠落在車窗上,劈劈啪啪。黑色的學校即將消失在視野中,終於,方助理又開口了:“我好像想起來了……”

“晚哥比我小一屆的吧?我們學校是有他的。不過我對他沒什麽印象……好像他成績挺普通的,也不愛參加什麽活動。所以,就……而且學校裏的風雲人物也挺多的。”

“哦……”喻容時微笑,“有哪些人呢?”

說到這個話題助理就來勁了。她說起把人按在天台上親的校霸和嬌軟女孩,說起幾個互相對比著裝窮的首富之子,說起幾個在學渣班卻能門門競賽考滿分的學霸:“他們的青春真是多姿多彩,我和他們比起來,就很普通。簡直就像是參與了他們花季雨季的故事的一個路人一樣。”

她的聲音裏帶了點遺憾的懷念與喟歎:“也不知道他們現在都到哪裏去了。不過說起來,我好像想起來當時高一時還有個人……”

“什麽人?”

“五中有個學生到我們外國語來了。那個學生是五中的萬年老二,考什麽、參加什麽比賽都是第二。不過嘛,棕南外國語人才濟濟,很快我們就把這個人忘了。而且當時還有個傳聞……”

“什麽傳聞?”

“五中發生過一次很大的事故,死過一個學生。那個學生是五中的,死在少年宮裏。在那之後少年宮就荒蕪了,所以我記得特別清晰。哦,對了,我想起來為什麽我記不得晚哥了!”助理一拍手掌,忽然恍然大悟道,“他那時候不叫易晚啊!”

“!!”

喻容時眼光凜凜地看向她。

“晚哥好像是高一的時候改名的吧。在那之前,他用的是另一個名字。好像叫……”助理想了想,“好像隨他父親姓,姓沈,來著。咦?當時那個五中的萬年老二好像也是姓沈。”

有閃電劈過天際,照亮了車內,也照亮了喻容時的眼。白山黑水般的眼在此刻睜開。公路的盡頭,他仿佛看見緩緩流淌的暗河,穿著初中校服的少年站在此地,靜靜地看著他。

他與他之間像是隔著重重迷障,又像是隔著萬水千山。少年站在如蜘蛛網的世界的絲線之前,沒有一根絲線能纏住他的手腕。

“或許我該去那家少年宮看看了。”喻容時想。

……

“你們要一起參加那個博物館綜藝?”

在得知這個消息後,池寄夏的表情便變得極為複雜。易晚一邊用水壺給詭蘭澆水,一邊點頭道:“所以那天指導練習生的任務,就交給你和別寒哥了……”

“我可不想臨時加任務啊,而且你知道我不怎麽擅長唱跳的。還有你,那不是個曆史文化類的、智力知識比拚綜藝嗎?薄絳是學霸也就算了,剩下的幾個嘉賓也大都是各種專家……你確定你適合參加這個綜藝?”

池寄夏潑易晚涼水,易晚隻說:“重在參與,而且我最近有努力補習……”

“那你就參與吧。”池寄夏莫名不爽地聳聳肩,忽然有些惡劣地笑了,“到時候被網上的人噴是沒文化時可不要哭啊。”

易晚離開了。池寄夏坐在陽台上琢磨陽光。陽光懶洋洋的,照得他身上發暖。往日裏這時候,他隻想睡覺。

可這時他覺得,醒著也挺好。

直到……

“池。”

薄絳的聲音又響起時,池寄夏有些後頸發涼。

他幹笑著回頭,卻聽見薄絳聲音在別扭之餘、又有些多餘的溫柔:“沒事,多曬曬太陽挺好的。”

池寄夏:……

薄絳近日裏對待他的態度越發詭異。他不再叫他“小池”“小夏”或者“寄夏”,而像是不知該如何稱呼似的,別別扭扭地選擇了一個單字“池”。不僅如此,薄絳還幾次帶著泛黃的古籍來找他請教問題,所請教的問題,也大多是與周朝野史有關的。

周朝就是那個薄家王朝。池寄夏估摸著薄絳是因為姓薄,所以對這個王朝特別感興趣。他雖然不明白一個堂堂名校畢業的文科學霸為何要來找他這個不學無術的演員來問問題,不過好在,池寄夏這次的確是可以裝逼的。

——誰讓他在傅家大宅裏時,為了捉鬼專門上過一回周朝末年大祭司的身呢!

而且薄絳找他來問的也大多是周朝末年的野史,很多還是和大祭司相關的,這不趕巧了嗎?

池寄夏毫不客氣地狠狠裝了一回Bking。他曾在易晚的身上多次做小美人魚、裝逼滑鐵盧,這次在薄絳的身上,他讓自己得到了豐富的鍛煉。他慷慨地將自己的知識傾囊相授,薄絳聽見他的回答也每每點頭。

池寄夏為此甚至隱約愛上了學習的感覺。他也能明顯感覺到,隨著他對知識的傳授,薄絳對待他也越來越尊敬——就像他一夜之間虛長了好幾十歲一樣。

這可讓他那顆小小的虛榮心得到了大大的滿足。這尊敬他的人是誰?可是隊裏的裝逼怪薄絳啊!可是誰都搞不懂為何來混娛樂圈的文科狀元薄絳啊!

池寄夏覺得自己非常開心。當然,薄絳如果不越來越關心他的身體健康,他就更加開心了。

池寄夏絲毫不知道遠處一座高樓上,一隻屬於狗仔的長焦鏡頭詳細地記錄下了他們的一舉一動。薄絳將一杯熱水遞給他,裏麵泡著茶道:“我聽人說這種茶葉能去除體內滯氣,非常養生。”

——如果薄絳不老尋思著給他泡詭異中藥,就更好了。

兩個人並肩站在陽台上。池寄夏感受尊敬,薄絳凝睇自己爺爺的轉世,感受與這個世界越來越多的聯係。就連劉哥最近也說,薄絳比起過去多了點煙火氣、多了點人情味。

薄絳依舊厭惡自己是個時代逃兵,但池寄夏身上熟悉的氣息,讓他感受到了一些依靠。他恥於自己未能守護住薄家王朝,也無顏與自己的長輩相認。因此,他隻默默地在自己長輩身邊就好。

隻是易晚的身份,他還始終未曾得知。

薄絳簡單地提到了自己過兩天要上的綜藝。池寄夏喝著茶,隨口道:“你肯定是沒問題的啦,就是易晚……”

“您覺得易晚如何?”

“易晚?……嗬嗬。”

池寄夏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嗬嗬便回了房間。他躺在**看天,對係統道:“我這次是不是會看到看易晚出醜了?”

係統:“這……”

“你別誤會。”池寄夏別別扭扭地補充了一句,“我隻是擔心他出醜影響到我們團隊的聲譽,畢竟我們可是一個男團的……”

係統:“你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

池寄夏:“啥?”

係統:“荒野求生……”

……池寄夏在那一刻想起了易晚在荒野求生裏扮演的身份。那一刻,他又想起了被小美人魚、和易晚支配的恐懼。

他從房間裏出來,腳步虛浮,卻撞見薄絳拿著書在走廊上走。見到他後,薄絳蹙了蹙眉,淡淡道:“我覺得我或許該給易晚補習一下。”

作為隊長。

“不用了。”池寄夏聲音縹緲,“我相信易晚。”

池寄夏幽幽地走了。薄絳有些疑惑。他聽見開門的聲音抬眼,看見丁別寒正站在那裏。

“中午好?”他微笑。

丁別寒默默地看著他,最終道:“這次是輪到你和易晚上綜藝了……”

薄絳:?

丁別寒:“……保重。”

丁別寒像是風一樣幽幽地又把自己吹進房間裏去了。關上門後,丁別寒看著自己的手指,又想起了那天廁所裏的經曆。

‘衝水別太用力……’

丁別寒:……

他默默地收回了手。

薄絳拿著給易晚的預備補習資料,神色莫名。

恰好這時經紀人發來了博物館的地圖定位。

“博物館,在廢棄的少年宮旁邊……少年宮?”

薄絳輕輕皺了皺眉頭。

他忽然想起來了。

當初易晚認出那些書法時,他曾說過,自己曾在少年宮裏求學。

近日以來行程繁忙,薄絳始終沒能去少年宮一探究竟。正好這次,他可以提前一些抵達,去看看易晚求學的地方。

也弄懂自己這些隊友們不正常反應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