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

“誰在叫?”

在聽見淒厲的慘叫聲後, 原本分布在各個位置上的眾人紛紛放下了自己手上的事,向著慘叫聲發出的地方跑去。

狹窄的樓梯頃刻間被堵了個水泄不通。為首的薄絳池寄夏表情緊張,女作家縮在最後。趙歌手跑在中間,表情卻鎮定。

——又有哪個倒黴蛋被屋子裏的機關嚇到了。她想。

和王主持一樣, 趙歌手在參與節目前也收了傅齊聲的錢。和王主持不同, 她倒是不想在節目裏爭奪第一。隻要能賺到錢, 於她而言已經足夠。傅齊聲也沒給她下達太多的要求, 隻要她看著安也霖、為他說說好話、在恰當的時候偽裝害怕以彰顯傅總勇敢冷靜的人設, 便已經足夠了。

——傅總這份用心讓她有些羨慕安也霖。

她因此也知道洋樓裏沒什麽鬼, 一切機關、靈異故事不過是傅總為了追人而編出來的。於是在聽見慘叫聲、跟著眾人往樓上跑時,她也忍不住在心裏嘀咕:“雖說這裏的機關是被做得挺逼真的,但這人的膽子也太小了點吧?叫得這麽大聲,還是個男人,也太沒種了點……”

她記得剛才安也霖和易晚就在二樓,尖叫的人不會就是他們倆吧?這年頭的小鮮肉就是這樣, 一個兩個被包裝得漂漂亮亮的。可拆開包裝紙, 裏麵裝著的不過是幾坨毫無內涵、也沒有男人味的草包。

趙歌手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膽小的男人。她喜歡的是傅齊聲那種總裁。簽下演出合同時傅齊聲就坐在她對麵。沉穩的男人風度翩翩、英俊多金,還深情,願意拿出一整棟房子來陪安也霖玩遊戲。得益於近年來發達的總裁文化,傅齊聲在網上的名聲可一點不輸當紅明星。

因此,不肯答應傅總追求的安也霖堪稱有些不識好歹了。趙歌手時常想,如果她是安也霖, 她早就……

“有個人昏過去了。”池寄夏說。

“這是傅……傅齊聲?”走在最前麵的薄絳說。

趙歌手:……

趙歌手目瞪口呆地看著樓道盡頭的景象。方才被她在心裏diss過的小白臉安也霖和易晚站在牆邊。安也霖臉色有點白,易晚看起來卻平靜得不像話。古風美人薄絳正蹲下身, 用手指去探地上那攤人的鼻息、把那人的脈……

而那人……

“心悸不寧, 應當是驚嚇所致。”薄絳說。

“薄絳哥, 您還會把脈啊。”易晚說。

“粗識一點。也略通幾分藥理。”薄絳說, “我下午在院子裏尋見一些草藥。可取來些茯苓、白術、神曲……等,熬製成湯讓他服下。”

趙歌手鬆開女作家,眼睜睜地向著地上的人走去。風度翩翩的自信傅總此刻正癱軟在地上。他閉著眼,眼下發黑,五官猙獰,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剛剛發生了什麽啊?”池寄夏插入了薄絳的中藥介紹,“怎麽一會兒沒來,這人就……”

“我們剛剛看見鬼了。”易晚說,“鬼的頭掉下來了,傅總被嚇到了。”

池寄夏:“臥槽,這宅子裏的鬼連自己的後代都嚇啊?”

……

……不是吧?

……傅總被鬼嚇到了?可那不都是他自己設計的機關、自己找的工作人員麽?

趙歌手一時間覺得這個世界極其魔幻,甚至還有種偶像濾鏡碎裂的感覺。她呆呆地跟著眾人將傅齊聲抬到了一樓大廳,節目組的攝像機忠實地記錄下了傅齊聲此時的醜態。

傅齊聲被人安置在長沙發上,其餘人等則各自坐下。易晚坐在安也霖的身側。他發現安也霖在發抖,於是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沒事。”安也霖察覺到了他的支持,低聲道,“我就是有點……”

易晚有些理解地道:“他現在的樣子的確難看,你會感覺死心,也是很正常的。而且方才鬼物來襲時,他甚至都沒有讓你快跑。”

安也霖:“……我就是有點害怕。這棟屋子裏,居然真的有鬼?”

與傅總的愛恨糾葛從安也霖的腦子裏暫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對於生存的渴望。易晚看著安也霖,眨眨眼,卻並沒有說更多的、會暴露自己的話。

“真奇怪,王主持呢?”捏著鼻子避免聞到藥味的池寄夏不在狀況中,猶在探頭探腦,“這麽大的動靜,他跑哪裏去了?還有丁別寒……”

“易晚。”

冷冷清清的聲音在客廳外響起。眾人抬頭,看見丁別寒正站在角落處。他對眾人有限地點了點頭,又對易晚道:“易晚,你出來一下……”

在看見被眾人圍繞的、昏迷在沙發上的傅齊聲後,丁別寒眼裏閃過稍許疑惑。

丁別寒:……?

易晚:^ ^

……

“……傅齊聲果然開始行動了。我看見他的人打暈了王主持,把他藏在了洋樓的地下室裏。”走廊上,丁別寒眉頭深鎖,“我猜,那個地下室就是他們預定的、舉行儀式的地點。”

“王主持是被他們所控製的第一個祭品。在他之後,傅齊聲的人勢必會想辦法將我們分開,各個擊破。從現在開始,我們最好不要單獨行動。”丁別寒垂著眸,說出了自己的推斷,並咬著指尖,“不過,傅齊聲的行動實在是太過於可疑……你說他撞見了鬼,並暈倒了……”

“嗯。”易晚說。

易晚沒有向丁別寒隱瞞方才的混亂。他漆黑的眼看著丁別寒,像是對他的推理能力有著充足的信心。終於,丁別寒又開始冷笑:“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

“苦肉計。他想要以此來放鬆我們對他的警惕,以獲得我們的憐憫。這將有利於他進行下一步行動……”

“他的下一步行動會是什麽?”易晚說。

丁別寒盯著燈火通明的大廳。大廳中,傅總仍在昏迷。丁別寒於是吐出幾個冷冷的字:“不知道。”

“……但我相信他總會暴露自己的目的。而我絕不可能讓他的陰謀得逞。”丁別寒說。

“我相信你。”易晚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我想,你最好不要將我們對於這個陰謀的推論告訴其他人——至少,在我們的計劃完成之前。”

——尤其是喻容時。易晚想。

他抬眼看向遠處的攝像頭。他知道,今天一整天喻容時都在通過這些攝像頭看著他們。

和單純的他。

如今他正站在監控的死角中。不會有任何人聽見他與丁別寒之間的談話。可易晚仍然覺得指尖有些發癢。

無論是在《綠野尋蹤》的後台中、在安家的宴會中、還是在薄家的後台中。他站在這世界一出出的木偶戲後,在任何人都看不清的死角,用指尖撥弄操縱偶人的絲線,舉重若輕得像是一個路人。

可喻容時始終會看見他。

易晚看著黑暗中屬於攝像頭的紅點,無聲地笑了。

他是、又不是漠然寡淡的過客。

他是、又不是溫和慈悲的路人。

這世界中木偶線千絲萬縷,他在蛛網中行走,用指尖撥弄絲線以改變結局,懷著強烈或並不強烈的改變欲。隻有一點於他而言是最明晰。

——他隻會撥弄絲線,卻並不想讓任何絲線纏住他的五指,纏住他的喉嚨,亦或是……

讓他成為任何故事、亦或是任何人的囚徒。

“我明白的。越少人知道,我們便越安全。”丁別寒隻在頃刻間便明白了易晚想要表達的意思,“——有的人察覺了陰謀與真實。可當他們將它們分享出去時,那些聆聽的愚者隻會笑罵、說他們是神經病。而且,即使我的推理已經如此嚴密,他們也不會信。”

丁別寒並不意外易晚會這樣說。

易晚:“是這樣的。”

他表情安然,從頭到尾並未對丁別寒說出哪怕一句謊言。

不過我早就習慣這種孤獨了。丁別寒想。當初他在17歲那年初次進入無限流遊戲時,旁人也隻將他的求助當做神經病的囈語。

“……不過沒辦法向外界表明傅齊聲的陰謀的話,我們也沒辦法讓他受到來自法律的製裁,不是麽?”易晚又道,“我猜想他肯定不會這麽簡單地放過安也霖。畢竟,如你所說,他是那麽的……”

易晚頓了頓,似乎在忍耐什麽:“……孝順。”

丁別寒皺了皺眉。他似乎也有些一籌莫展。易晚忽然道:“別寒哥。”

“嗯?”

“距離你上次……是不是已經過去一周了?”

“什麽一周?”丁別寒有些疑惑地道。

易晚轉過眼:“沒什麽。”

丁別寒:??

丁別寒沒弄懂易晚想表達什麽。可他還想再追問時,易晚卻先一步地握住了他的手:“別寒哥,我們一定能挫敗傅總的陰謀。”

易晚的手溫暖柔軟,與他常年冰冷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丁別寒愣了愣,旋即笑了。

“嗯。”他說。

他看向傅宅——這包含著重重陰謀的燈火通明的洋樓。通明的燈火站著易晚,安靜和隔離。他與易晚對視,像是兩個共享孤獨的戰友。

遠處大廳中傳來了沸騰的人聲。

“他醒了!!”這是池寄夏的聲音。

“傅總醒了!!唉?您說您要什麽?”這是趙歌手討好的聲音。

“手機……”

“手機?”

“把手機給我。節目組,對,節目組!我現在就要告訴節目組,讓他們中止這場節目!”傅總的聲音裏混雜著憤怒與恐懼,“這他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傅總,請您冷靜。”這是薄絳的聲音,“你方才在走廊上看見了什麽……”

傅齊聲坐在沙發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女鬼人頭落地的場景在他的腦海內不斷回放,血肉模糊的腦袋在地麵上滾動,像是永遠無法被揮去的夢魘。

他在極度的惶然中握著手機,手指卻停在了撥號鍵上。數道目光從四麵八方射來,它們或是疑惑、或是不解、或是害怕……

隻有一道微涼而複雜。

那道微涼的目光來自安也霖。

傅齊聲就在驟然之間停住了手指。在安也霖的注視下,他覺得自己失格的總裁智商又回來了。

方才事發匆忙,關於那隻女鬼,他也看得匆忙而不真切。可那隻女鬼真的是女鬼麽?

既然他可以派演員潛入傅宅,他又怎麽能保證節目組不會為了節目效果、同樣派遣演員潛入傅宅?

而且節目組的特效團隊,可比他自己找的特效團隊要優秀得多了!

“……我沒事了。”傅齊聲心懷恐懼與疑竇,卻仍舊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剛才我有些失態,實在是不太好意思。我沒想到會在走廊裏看見……我的祖母。”

“祖母?”

“是的。我在幼年時曾見過我的祖母。她去世時的模樣留給了我極大的心理陰影。我沒想到還會在這裏看見她……悲慘的模樣。”傅齊聲很孝順地說,“所以我……失態了。實在是很抱歉。”

“哦哦。”眾人紛紛表示了理解,“原來如此。”

鏡頭前的工作人員也表示很理解:“原來是這樣啊。難怪,我記得傅總說他膽子還挺大的。原來那一聲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悲痛吧。”

唯有喻容時凝視著屏幕。易晚又和丁別寒去監控死角了。他看不見他們在做什麽,也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可他隱約間有些不祥的預感。

“……既然傅總醒了,咱們就散了吧。深夜了,我們呆在自己的房間裏不要走動。”薄絳很自然地便承擔了領導眾人的工作。他掃視了一圈眾人,皺了皺眉道:“王主持呢?”

“好像從晚飯時間開始,就沒再看見他了……”女作家茫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