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牆, 黑天。

黑發黑眼的青年坐在座椅上,安靜地看著窗外的天空。

距離他被帶離劇組、被帶到這裏來,已經過了三天了。

畢竟是從小到大喜歡的明星。有女警員不忍,從飲水機裏倒了一杯水。

隻是剛要端過去就被人攔住了。

“別惹上事。”男警員說。

女警員隻能放下水杯回去。

從天之驕子變成人人避之不及, 隻需要幾天功夫、幾句話。

熟悉的人帶著熟悉的腳步聲進了房間。喻容時低頭, 看著自己白皙的手指。

“我已經重複很多遍我的回答了。”他像是厭倦了似的說著, “多的話, 請問我的律師。”

“放輕鬆, 小喻。”姓鄭的老警官說, 換了個很輕鬆地坐下的姿勢,“今天咱們不問問題,就聊聊天。怎麽樣?算起來,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

喻容時說:“好啊。”

“他們說的這個事,其實我是不太相信的。”鄭警官說,“他們說你在最紅的時候撞上了謝子遇, 從小就是天之驕子的你受不了失敗, 出於勝負心和嫉妒,誣告了他……”

喻容時手指都沒動一下。

“但我知道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你看起來什麽都做得很好,其實你比任何人都缺少‘為了自己’的勝負心。”老鄭喝了口水,“你記得你小時候的一件事麽?”

“鄭警官。和被調查人說私人事情不太好吧。”喻容時說。

老鄭沒有受幹擾:“那時你是在中學吧?和我女兒一個年級。你和你弟弟喻其琛在同一個學校,打乒乓球。他比你小一點。乒乓比賽第一名會代表學校去參賽,還有機會得到校長推薦的保送名額……當然, 那個年齡的小孩子不會想這麽多,第一名, 為校爭光, 光榮榜, 比名額更有吸引力吧?”

“……”

“我記得你那時一直是校隊第一名吧?你在那裏呆了多久, 就有多少人向你挑戰。”

因為每個人都想要成為學校和老師的驕傲。

廣播裏播放的姓名,升旗儀式上總會被念到的學生,代表學校參戰時受到所有人歡呼的英雄。走廊裏穿著運動裝,小腿修長的天才少年。

少年提著球拍走過長長過道。體育館很大,乒乓和球拍碰撞的聲音在牆壁間始終回**。場館內笑聲輕快,少年的腳步卻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就像不想靠近那裏。

終於,他停下了。

他聽見所有笑聲在他抵達後戛然而止。所有少年的眼睛看向他,鴉雀無聲,一如往常。

場館光榮榜上分數第一的位置依舊留著他的名字。乒乓球沒有被拍子接住,在地上彈了兩下,停了。

“借過一下。”有人說。

穿著紅色運動裝的少年與他擦肩而過。天才少年在低身撿球時對上了他的眼神。

充滿敵意的、想要打敗他的眼神。

——和所有少年此刻看他的眼光一模一樣。

……

‘別說什麽不想打球了。開什麽玩笑,你是學校的驕傲啊。全區大賽還指著你拿分呢。你也是老師的驕傲啊。’

‘你是第一名,有人想打敗你很正常啊!你隻需要比他們更強,你本來就比他們更強。’

‘喂喂,說你們呢,說你們呢!怎麽不和喻容時學學?……有那麽難嗎?喻容時可以,為什麽你們不行?好好看看喻容時是怎麽打的。’

‘他們都比不上你,也不配做你的朋友。和他們社交隻會浪費時間,來和老師打,你要變得更強。’

更強是有多強。

要強到什麽地步才能算結束呢。

……

喻容時說:“我不記得了。”

“我的女兒直到上次和老公回家吃飯時還說到你。”老鄭繼續說,“中學六年,五連冠,每年都把所有人、包括你弟弟壓著打,隻差最後那一年。”

“那一年,和你同年級的、隔壁學校的那名少年哭了。因為這也是他的最後一年。從中學第一年,到中學最後一年,沒有一年他勝過你——沒有人知道他有哮喘。他哮喘發了。”

臉憋得青紫,昏了過去。

在兵荒馬亂中被送上救護車。

天才少年站在乒乓球桌的一側。一側擠滿了人,一側是空。他呆呆地看著喧嘩的人群,鮮紅的球拍麵滴著汗水。

又像是滴著凝固的血的、劊子手的刀刃。

“……結果在下一場比賽、也是最後一場比賽裏,你因為一個極其低級的失誤,輸給了你的弟弟。”

歡呼聲,鼓掌聲,噓聲。

比賽結束一個小時後,天才少年才離開空無一人的體育館。

校隊的衣服被他放進書包裏。他穿著普通的校服,在夕陽下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陽光勾勒了衣角的邊,像是閃閃發光的新的開始。

終於他追上了弟弟。

可弟弟沒有等他。

弟弟轉頭,眼裏還殘留著中場休息被打崩時的淚痕。

——還有比任何一刻更深更深的敵意與厭惡。

‘為什麽要這樣做?!可憐我?為了惡心我嗎?!’

‘從小到大,學習,乒乓,書法,繪畫,……所有的路徑,所有的方向,你都在擋著我!為什麽要有你存在啊?’

‘我要是沒有你這個哥哥就好了!’

‘我最討厭你了……他們也討厭你,你那麽聰明,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你看不出來嗎。

你看得出來吧。

“滾啊!!”

……

“夠了,鄭警官。”

喻容時的眼眸從來沒有這樣黑過,他的聲音冷得像冰:“警察把我請到這裏來,是為了談論我的私事?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建議你們請幾個周刊八卦記者過來,給你們補貼這幾天供給我三餐的支出。”

開始毒舌了。

鄭警官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搖晃:“你在給自己找理由,也在逃避競爭。因為老師班級需要,你就去打乒乓。因為你弟弟討厭,你就不打乒乓。因為喻家希望,你去讀大學。因為喻家的資源灌輸在同一個人身上會有更好的結果,所以你去娛樂圈,把仕途留給你弟弟——我這麽說,讓你覺得很痛苦嗎?”

喻容時的手指關節已經被抓得發白。

“你覺得痛苦是因為你確實這樣做了,還是因為你覺得這份‘讓出’的‘奉獻’的‘讚譽’,讓你覺得痛苦、覺得你不應該得到?就像一種冒充者綜合征?”

過去你獵殺“男主”們發自真心嗎?還是無法逃離一條人命重重在你肩膀上壓下的愧疚與枷鎖?你為獵殺“男主”又從未受到天道懲罰而感到慶幸嗎?

喻容時忽然古怪地笑了兩聲。

晃動的影像靜止了。喻容時想,剛才“老鄭”的兩段話果然是幻覺。

老鄭仍坐在那裏,他說:“如果讓你想起不好的事,我非常抱歉。但容時,我是真的想幫你——如果你沒有做壞事的話。你是一個好孩子。”

有人在房間外麵說了幾句。老鄭起身,對喻容時說:“你的家人來了。”

走廊不算長,喻容時走在所有人的眼光中。他對此置若罔聞。

終於,他看見喻其琛了。

幾天功夫,喻其琛眼下的黑眼圈重了一圈,胡子不刮,頭發也不梳。

這對於龜毛的他來說非常少見。

喻容時見他“嗨”了一下:“蘭花過得還好嗎?”

“不太好,每天咬人……這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喻其琛無語了。

他快速地叮囑喻容時,向他展示許多文件,核心內容是讓他在這裏麵“什麽也不說”。最後他明示道:“藍光背後的勢力很大,他們鉚足了勁要讓你進監獄——老哥,你真是進個娛樂圈也進得腥風血雨啊。”

他看見喻容時沉默,又打了個哈哈道:“算了,你到哪裏都是腥風血雨。誰讓你幹什麽都是最強的。”

“不是這樣的。”喻容時說,“同一首歌無法感動所有人。”

他看向窗外景色:“這就是我留在那裏的原因。”

喻其琛“……”了一下,非常無語地又交代了幾遍就要走。局裏為喻容時這事兒忙得焦頭爛額。曾經負責招安喻容時的局長連吃了好幾顆速效救心丸,想是根本沒想到當初喻容時居然這麽狗膽包天。

那時局長看中喻容時的“男主免疫體質”,喻容時又聲稱用來逮捕謝子遇的材料均是真的。局長才頂著藍光財團背後勢力的壓力,強行推進了案件下重刑。誰能想到這些材料裏一大半都是假的。

而且上麵的意思也是絕不能向民眾曝光“主角”相關的信息,以免引起更大的騷亂。可這回不知道是誰幹的,把當年案子相關的所有資料都駭了出來、po到了內網和外網上。再加上喻容時本身的家庭背景,所有議論喧囂塵上,完全壓不下來。

局長說最壞的打算就是讓喻容時暫時背黑鍋了。

可誰不知道這種暫時黑鍋就是一輩子的黑鍋了呢。而且隻要接下,無論如何,喻容時在娛樂圈的事業是一定會被完全毀滅的。

那是他老哥為之奮鬥了那麽多年的事業啊。

喻容時說:“或許謝子遇就是這麽想的。要麽換下我。要麽倒逼我們公開關於‘主角光環’的信息。”

“這對他能有什麽好處?”喻其琛不理解。

“不知道。”喻容時看著牆角一隻織網的蜘蛛,“或許是因為他覺得好玩吧。”

他覺得頭有點痛了:“又或者是因為他覺得這種‘熱鬧’可以討好什麽‘人’。畢竟沒有比這個更大的熱鬧了。”

可按照他的、天道喜歡“熱鬧”的揣測來看,謝子遇這麽做真的值得嗎?

按他這樣做下去,事情乃至世界早晚都會發展到無法收場的地步。謝子遇的舉措不像是盛大獻禮,更像是死期將近的末日狂歡。

頭又開始痛了……喻容時停止去想。就像他從來也想不通天道的絲線為何從來沒選中過他一樣。

按謝子遇的說法便是他是一個被天道拋棄的殘次品……不過這又有什麽關係。若不是他身陷囹圄,他還能阻止謝子遇。

喻其琛顯然對他這件事很有微詞,尤其是他幾年前自殺式幫助所謂的“池序”留下後患這件事,嘟噥了幾句後就打算走。

他埋頭收拾文件,耳畔傳來喻容時的聲音。

“你還記得你說很討厭我嗎。”

“什麽?”喻其琛愣了愣,略過這句,“你搞什麽飛機啊大哥,你馬上要進監獄了耶。”

“嗬嗬。”

“而且我沒少說過這句話吧,老哥你進娛樂圈以來除了簽名照和一堆我不用的CD就沒給家裏帶過什麽好東西,連女朋友都沒帶回家裏來過,也從沒介紹過什麽美女給我,讓我現在還是單身。取個詭蘭還陷害我,現在都讓別人以為我是斯托卡……老哥,我走了。最近天冷,小心著涼。”喻其琛抱起文件夾,揮揮手。

“對了……”

“什麽?”

“幫我和易晚說,不用擔心……雖然我也不覺得他會擔心我。”喻容時苦笑。

喻其琛像是吃了屎:“啊你那個緋聞男友?所以我們說了半天隻有這句是你想說的有效信息吧?”

“那也關心一下你吧。”喻容時說,“小心哮喘又犯了。”

“屁啦老哥,我從11歲起就沒再犯過了!”

“別想著你哥在辦公室裏大哭哦。”

“滾啦!!”

喻其琛大喊著告別。

喻容時眉眼彎彎一直到他離開。

“不知道易晚看見我的熱搜沒有……應該上了熱搜吧,我還沒有那麽糊吧。”喻容時喃喃自語,“至少謝子遇肯定會給我買一個的。”

易晚一定看到了,畢竟他那麽高強度地刷手機。

在這片鋼筋水泥中,易晚是唯一讓他想起來時覺得輕鬆的東西。

易晚從來不討好,他的反應和所有人都不一樣,雖然大多數時候,易晚都舉止怪異到讓他懷疑易晚有點高功能自閉症的程度。

易晚有時遲鈍到惱人,有時精明到可怕——尤其是他坐在他身邊,像是一個巫師一樣絲絲入扣地分析一件事、一段感情時。

明明分析得很詳細,卻沒有絲毫代入自己的情感。像是一個剛學會觀察環境的小機器人。

喻容時想完這個,又想,易晚一定覺得他在自己心裏的印象很好。很善良,很柔軟。

其實不是的。到底誰會覺得能一本正經地說著“利用你”的小機器人柔軟呢,即使他偶爾會假裝小貓過來蹭蹭。

可他也不打算告訴易晚。畢竟易晚即使知道也隻會“哦”一聲吧,然後說,那喻老師我可以繼續利用你嗎。易晚總有很多秘密。如果他不告訴易晚這件事,他也相對於易晚有了小秘密。

喻容時在房間裏想了很久,還想了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的,在輸球後,被體育老師關在辦公室裏斥責的那半小時裏,他看著被不慎遺落在電腦旁邊的文件,平靜地脫口而出的那句話。

‘老師,我的六連冠是你的跳槽簡曆上的一行嗎。’

和隨之而來的一個被他用手攔住的耳光。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再也打不了乒乓球了。

——隻是那隻手還是擦到了嘴角,有點疼啊。

從那天起,體育館的光榮榜上沒有喻容時。他撕下名牌,在橋邊坐了很久很久。從黃昏到黑夜。

橋下是漆黑的河水。

終於,他把名牌一點一點撕開,想把它們扔進河水。可目光穿過橋梁,他看見橋的另一邊站著一個男孩,比他小幾歲。

男孩踮著腳,站在橋的邊緣,像是隨時要掉下去。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

喻容時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他被困在鋼筋水泥的世界裏,沒有想一朵花,而是在想一個小機器人。

……

易晚打了個噴嚏。

池寄夏一轉頭就看見他又在無精打采地刷手機。自從時間悖論的解決方案給出後,易晚就像是放棄了工作或營業。

直接進行刷手機充能活動。

薄絳很沉默,池寄夏很沉默,丁別寒也很沉默。安也霖不得不沉默,失去男主BUFF的他總不能錄到上輩子的、來自於傅總痛失所愛時的咆哮。

“……我說。”最先開口的是安也霖,“我們能從哪裏弄到異世界的聲音呢?”

丁別寒:……

丁別寒很沉默,也很痛苦。他總不能這時候開口說:“我說上廁所都是騙人的。”

其實我每次上廁所都在殺鬼殺人。

薄絳默不作聲。池寄夏於是看了一眼易晚,大聲道:“我覺得這裏一定有個人觀察到了什麽……”

開口吧!易晚!開口吧!

選一個開口吧!!

易晚卻完全忽視眾人不開口。無奈,安也霖沉默道:“既然想出辦法了,就再寫一首吧。”

一小時後。

眾人看著新鮮出爐的作品。終於,薄絳第一個打開了藍光網站。

刷新。

刷新。

又刷新。

“沒有同步,這首歌沒有被偷。”薄絳宣布。

眾人:!!!

“這就成功了!!”

“我……我們做到了!!”

池寄夏歡呼地抱了一把丁別寒——被嫌棄推開,抱了一把安也霖——再次被推開,抱了一把薄絳——被推開,最後去別別扭扭地抱了一把易晚。

易晚在玩手機,易晚在看微博,易晚在看……熱搜??

池寄夏:“臥槽,喻容時上熱搜了?”

還是作假證。

微博裏麵一片罵聲。

什麽十年老粉宣布脫粉,什麽對家粉絲陰陽怪氣,什麽表麵哭著要說法其實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表演欲,還有給謝子遇招魂的……醃臢得嚇人。

然後池寄夏就嚇了一跳。

他發現整個團裏的其他人都湊過來看。就連丁別寒薄絳都過來了。

丁別寒看易晚麵無表情地劃拉那些罵喻容時的言論,心裏有點不好受。

最終也隻憋出來一句:“我也被罵過。一段時間後就沒了。”

池寄夏:“罵你什麽了。”

丁別寒:……

求生真人秀時被罵霸淩易晚,這是可以說的嗎。

“我也是。”安也霖說,“別管這些人說什麽。你給喻容時發消息了嗎?他現在應該很需要你。”

易晚回答:“他在局子裏。”

全場寂靜了。許久後,薄絳也說:“在這件事情上,這些人的言論沒有決定性作用。雖說沒有清者自清這回事,法庭那邊的操作才是能決定事情後續發展的好壞的東西。”

他頓了頓:“薄家與藍光有生意往來,本家的態度曖昧,但看在我的麵子上,最少也會站在中立方。不會站在藍光那邊。”

“我也被罵過,我一直被罵啊。”池寄夏也說。

“你不是活該被罵嗎。”安也霖翻了個白眼。

池寄夏哼哼:“什麽活該被罵,我從小被我媽罵,以前還有一次我被罵得可慘了,直接把我心態罵崩了都,從此再也不演電影了。”

“那次是幾年前吧,我去演個戰爭電影,奔著拿獎去的,不知道為什麽演得血崩。明明那時候……”

我有係統來著。

池寄夏愣了愣。

他有係統為什麽還會演崩?

那段回憶他記不清楚了,好像演著演著就情緒失控了。

“……而且後來我媽就進了精神病院,因為我演得太爛了。”池寄夏自嘲地聳聳肩,“你們說我慘不慘,嗬嗬。”

這次倒沒有人再嘲諷池寄夏了。薄絳甚至還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連易晚也抬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池寄夏反而有些心虛了。

他說不清自己是哪裏來的毛病。寧願被人當成個醜角在嘲笑,當成個搞笑角色來玩耍,也不願意這些人用正經的眼光來看他。終於,他咳嗽了一聲說:“這個CD怎麽弄?”

……

幾人以最快的速度跟著外麵等候已久的所有人把東西弄好了。

距離最後通牒還有5小時,明明一切就緒,五人卻死乞白賴地說還得改一下音頻。

還得自己來潤色。

其他人非常無語,劉哥也火燒眉毛地催眾人。就在所有人要強行拿著曲子走時,章漸華說:“讓他們改吧。”

眾人是真的沒想到章漸華會出現。畢竟最近公司裏關於他的流言四起。章漸華見眾人看來,笑笑道:“精益求精,不是麽?”

池寄夏:“你之前……”

章漸華:“請假去治胃脹氣了。”

他剪短了頭發,病也好了,看起來比之前憔悴不少,眼神卻堅定不少。劉哥看章漸華有條不紊地分析發行流程,強行讓他們擁有了這5小時的時間,無法反駁卻又急得跳腳:“你就由著他們吧!”

安也霖倒是很心向往之:“易晚,你的個人經紀人能力很可以……”

他眨眨眼,又覺得章漸華長得有些眼熟。

他隱隱約約記得自己上輩子曾經見過這樣一個男人。但和章漸華完全不一樣。他很疲憊,低著頭唯唯諾諾地跟在楚殤身後,什麽話也不敢大聲說。

大概是認錯了吧。他想。

在幾人又進練習室前,章漸華和易晚碰了一下拳頭。他對易晚笑了笑,露出了一顆虎牙。

易晚:……?

他看見章漸華手腕上的手表好像是戀綜程導的異色同款。

幾人帶著新歌坐在練習室裏,再次沉默。

半晌後,丁別寒道:“我去個廁所……”

他沒走幾步就被安也霖以一言難盡的表情攔下:“你去廁所帶著我們的電腦和CD做什麽?”

丁別寒沉默許久,道:“錄下地獄的聲音。”

池寄夏吐槽:“屎尿屁嗎,是很地獄。”

丁別寒:…………

…………易晚!!

他轉頭看向易晚。不知何時起,這個惡魔居然成了他生命的重心。易晚拍拍他的肩,說:“放下吧……”

然後丁別寒兜裏多了一隻錄音筆。

丁別寒:!!

易晚什麽時候把錄音筆揣身上的。

恐怖如斯。

丁別寒一去廁所三十年。池寄夏也跑去睡覺。睡前他理所應當地找易晚要錄音筆。

易晚給了他一根,並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池寄夏當時還不知道。直到他入睡後才意識到,錄音筆好像……

是不能被帶進夢裏的。

薄絳說:“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皺著眉頭想:“我們之前有去過哪個比較靈異的地方嗎?”

安也霖和易晚對視一眼。安也霖說:“安家宴會!!”

有人見到畫皮鬼了來著。

易晚打了個噴嚏。安也霖又遺憾道:“那裏已經關掉了。安家破產,會所也在被法拍。而且離這裏太遠了,開車四小時。”

“有別的地方麽?”易晚瞟著廁所問。

丁別寒怎麽還沒出來。

薄絳想了想,又道:“傅總大宅。裏麵發生過獻祭。”

易晚&安也霖:…………

兩個人同時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薄絳皺了皺眉頭,總覺得這兩個人分別在那座宅子裏有自己的小秘密。

“那裏也很遠吧。”易晚說,“開車五小時。”

“我們隻有五小時。差點忘了。”薄絳道。

他低頭翻地圖:“五小時之內的靈異地點……”

他停住了。

“麓山療養院,時常有鬼哭——我們去那裏看看吧。”

“我覺得我們不如等丁別寒從廁所裏出來……”易晚抗議。

薄絳說:“不行,我不允許屎尿屁出現在我們的專輯裏。”

易晚:……所以真的不是。

不過還好易晚早有準備。他留了一份原曲和一台電腦給丁別寒。即使他們走了,丁別寒也能獨自完成任務,並把歌發給劉哥。

順便還編輯了一條短信確保萬無一失。

準備好這一切後,易晚放心地跟著眾人去麓山療養院放煙霧彈了。走在路上他還在想,丁別寒不愧是他最有性價比的隊友。

……然後另一個本該有性價比的隊友也來了。

“你們這是往哪裏跑?”

池寄夏拉開車門就擠了進來,把易晚和安也霖都往裏麵擠了一個身位格。車在鈔能力加持下很快到達旁邊高速,薄絳這時說:“麓山療養院。”

池寄夏的臉空白了一瞬。

易晚想起放在池寄夏房間桌子上的文件夾。

麓山療養院。

那個他收集了一堆資料看,多次閱讀,多次揣摩,卻總是不敢去的地方。

——池寄夏母親的休養之地。

汽車暫時停在一個紅燈十字路口。出乎易晚意料,池寄夏沒有鬧,也沒有非要下車。他隻是坐在那裏,看著車窗發呆。

——或許他早就想去了。

隻是借著這個機會,剛好可以一起去。

馬路邊上是一家燒烤店。燒烤店大屏幕上播報近日新聞。

“據悉……喻容時……謝子遇……案件。”

“本市晚間新聞也在播放這個呢。”安也霖吃了一驚。

一時間所有人都有些尷尬,且看著易晚。隻有司機來了興致。綠燈亮了,他轟了一腳油門,說:“你們知道那個……喻容時吧?”

“別看這個人平時人模狗樣的,原來私底下玩這麽髒手段,為了競爭就把人誣告進監獄裏?牛逼啊。”

“謝子遇?你說謝子遇能不能做這樣的事?我說,人一個大明星想要什麽樣的女的沒有啊?至於搞這種事情嗎?”

“那個喻容時表麵上沒有什麽花邊緋聞,私底下不一定玩得多花呢。而且他家裏有權有勢,這種人一般都變態。最喜歡玩的就是老百姓了。還有他那些歌,指不定誰寫的……誒??你幹什麽?”

“司機大叔,如果我是你,就送完我們回家看看自己的妻子在幹什麽。”易晚麵無表情地戳著輔助駕駛屏上顯示的微信信息,“山坪路可沒有什麽音樂節啊。而且您的妻子好像用的是情頭啊。”

“你……”

“而且有你這樣的爛人妻子出軌也情有可原吧?畢竟你車上還扔著一張特殊服務的名片呢。”易晚將另一張名片扔到車前座,“自己生活髒的人是不是看什麽都很髒啊?”

“……”

司機剛想發作,然後就看見整整四個小夥子瞪他。

TMD。

司機把幾人甩在麓山療養院門口,憤怒地揚長而去了。安也霖看見易晚下車後一直在拍自己的褲腿,像是在撣不存在的灰。

安也霖又忘記了自己在和易晚慪氣,於是道:“易晚……”

“隻有我能利用他吧,說好了的吧。”易晚說。

安也霖:?

易晚這話倒像是在咕噥:“說好的要和我營業來躲避絲……現在也做不到了。真差勁啊喻老師。早知道就換一個了。”

安也霖:……?

易晚低頭又玩手機,通過郵箱給某個許久之前的郵箱發了一條消息。

但他知道灰宮一定會看。

“你惹毛我了。”

這是這條郵件的全部內容。

……

與此同時,藍光大廈,灰宮。

“果然。”灰宮笑了笑,“誰也沒辦法承受專輯被反複奪取之苦。”

即使是沈終也不能。

灰宮覺得有些意思,又因沈終這份過於傳統的反應而失去了些意思。

“既然這樣,不如去看看秦雪心練得怎麽樣了。”他自言自語道。

易晚:屁嘞。

……

“麓山療養院怎麽這麽多人?”安也霖道。

療養院門口亮起了紅燈。這片位於野外的療養小區中跑出了不少工作人員,圍著附近緊張地尋找。他們舉著探照燈四處照射,從各個陰暗的角落、到叢生的灌木。

他們看起來不像是在尋找丟失的東西……

而是丟失的人!

幾人心中莫名一緊。薄絳小聲道:“傳說中鬧鬼的是三號樓,我們去三號樓錄完就回來。”

說完,他用手機刷新了一下藍光的網頁。

依舊沒有他們的新歌出現。

薄絳依靠這個方式來判斷自己的決策是否正確。如今未來依舊向好,這說明他的選擇又是正確的。

幾人悄悄地往裏麵溜。易晚注意到池寄夏臉色慘白,像是心被懸到嗓子眼。他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跟上。

幾人終於來到三號樓。然而發生患者丟失的,似乎也是三號樓。

幾名護士和醫生在那裏爭論著。

“……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這段時間都好好的。今天吃晚飯,看晚間新聞的時候也好好的。後來回了房間,不知道為什麽就發狂了,趁著人不注意拔掉針管跑出去了……”

突突,突突,突突。

心跳得越來越快。

“有家屬信息沒?”

“有,好像是個兒子,隔兩個月來看次她。也不進去見人,在門口看看,就走了。”

“另一個年輕男的來看她多一點,就是每次戴個墨鏡怪裏怪氣的。好像姓餘什麽的,也不知道他們兩個是什麽關係。”

“能有什麽關係?年齡差那麽大,要有什麽關係才,嘖嘖嘖……”

“唉,說起來這女的年輕時還是個什麽舞蹈藝術家……什麽演員?現在老了也是晚景淒涼。都說養兒防老養兒防老,還不如不養呢……”

“都他媽在幹什麽啊!!!”

霍然一聲咆哮嚇到了幾名護士。她們震驚地看著向她們大步奔來的年輕人。年輕人戴著麵具,卻不掩臉上的憤怒扭曲:“人都走丟了,還在這裏八卦什麽?”

“找人啊!去找啊!!找!”

池寄夏在跳舞時經常被老師說W**E的手勢不夠大,可這一刻,他伸展雙臂的樣子像是恨不得掛起狂風,好讓所有八卦的、沒用的、討厭的人滾出這裏,刮掉所有的障礙物,去找他想找的人。幾個膽小的護士作鳥雀散,唯一膽大的護士喊道:“你是什麽人啊?罵人?”

“我是她兒子!!”池寄夏和她對吼。

“誒誒誒!”遠處有人喊,“東區找了嗎……”

池寄夏如風一般地衝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安也霖等人:……

“我去幫他找吧。”安也霖撩了一把頭發,嘟噥著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薄絳見易晚也要走,抓著他的手臂道:“我們的歌……”

易晚說:“薄絳,你刷新一下。”

薄絳不明所以地刷新了一下藍光的界麵。易晚說:“既然我們的歌沒有出現,就說明我們的方向沒有錯誤。”

“這……”

易晚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薄絳站在原地。偌大的療養院一時間像是隻剩他一個人。他抿著唇,看著其他幾人離開的方向。

簡直不可理喻。他想。

太不可理喻了。

他拿著錄音筆慢慢地也走,卻不知道自己也在下意識地看向灌木深處,又或是建築遮蔽處。

月明星稀,薄絳很久沒有在這個世界裏這樣安靜地走過一次了。他不知不覺間就走了很遠,街頭路燈昏暗,飛蛾與灰塵繞著光源飛舞。他眯著眼,順著路燈的燈光往下看。

路燈下的座椅上坐著一個人。

那是個女人,有些老了。但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穿的衣服也很整齊,昂著下巴像是在等誰向她走來。薄絳想她一定不是那個失蹤的神經病。

畢竟她看起來一點也不蓬頭垢麵,甚至衣著整潔,像是在等孩子放學的中產階級家長。

於是他順著她的目光向遠處看去,遠處是一家少年宮。

……

麓山療養院的環境設施很好,綠蔭遮天。

易晚獨自一人走在這片白牆綠樹之間。夜幕已經落下來了。他隻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他平靜地用手電筒照著兩邊。

終於,丁別寒回了他的短信。

一段“……………………”。

一個“好”。

易晚這下放心了。想必歌的事已經辦成了。

丁別寒在這方麵還是很靠譜的。

……

A.T.裏的丁別寒:……

這個副本剛好是恐怖招鬼歌謠……把它放進歌裏,好像……也沒有很不對勁?

他思考。

……

沒事可幹,不如走走。四周太寂靜,讓易晚不知道自己是在現實還是在夢裏。

每個窗口有藍色的窗簾,窗簾裏住著在此養病的病人,窗口裏有人在等候逃亡者的熱鬧,有人在窺視他。

看著那一個個窗口,易晚忽然有個荒謬的想法。

到底是他們在窺視他,還是他在窺視他們?

有沒有一種可能,在某個未來,在某個世界裏,“易晚”已經瘋了呢?

其實瘋掉的不是這個世界,而是他。如今的他其實已經被關進了一家精神療養所裏。早中晚三餐,定時電擊。喻容時是他的主治醫師,他每天坐在白色的小**玩積木,丁別寒池寄夏等人是他隔壁病房的病友。每到需要檢查時,他就乖乖地跟著其他人一起排隊出去,一起乖乖地被醫生用聽診器聽胸口。

不管怎麽樣,這都比現在的這個找不到真實感、卻又讓他們生活於此的世界要來得更真實吧?

……

這太荒謬了。

易晚搖搖頭。這時他意識到自己在幻想中已經距離窗戶太近。

他決定離開。

淡藍色的窗簾晃了晃。

下一刻,易晚聽見了仿佛能戰栗他整個人生的聲音。

“是……小終嗎?”

“沈終?”

“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