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光大廈的格局與其他娛樂公司截然不同。

大廈內聽不見鳥鳴, 盡管建築群外綠蔭環繞。眾人剛走進建築內就覺得手臂上似乎有冷氣,正若有若無地吹過。

秋日的陽光和車水馬龍像是被擋在了組成外觀的藍色玻璃外似的。

“喲。”池寄夏低低地說,“這個建築的內部設計……有一點精神汙染啊。”

“圍欄也不高。不會有不小心跳樓的安全隱患吧?”安也霖說。

他說得沒錯。

藍光大廈足有49層高,其中央卻是一個從地麵貫穿至最高層的天井, 每層樓因此呈“口”字型。從下往上看過去, 像是無盡內嵌套的“回”字在一路向深處延伸。

好在“回”字走廊邊三三兩兩的人衝淡了這層恐怖感。

池寄夏揮手和幾個圍觀他的員工打招呼。丁別寒“哧”了一聲, 似乎很討厭這種像是如同猴子一般被圍觀的感覺。他向身後瞟去, 卻看見黑發黑眼的年輕人仰著頭, 怔怔地看著其中一層樓。

丁別寒往那層樓看。無限流男主良好的視力讓他數出這是第36層。此外, 什麽別的東西也沒有。

挑高的天井,無限回旋的走廊,過於光潔如新的大廳地板……

和位於頂上的……

有一個黑點!

不,不是黑點,而是……

劉哥等到了前來接待他們的SEAL經紀人。對方戴著鴨舌帽,從電梯裏下來, 熱情邀請他們上去。

他吆喝站在前麵的安也霖和池寄夏進去, 伸手又去拉丁別寒……

……是掉下來的人!

長卷發的女人重重地摔在地麵上。距離太近,易晚甚至能聽見她骨骼一寸寸碎裂的聲音。那雙漆黑的眼瞳至死也是盯著易晚。溫熱的血連同被摔碎的肉濺到易晚的臉上。易晚下意識地伸手,捉住那抹飛濺的紅。

他的瞳孔在那一刻被縮到了最小,然後……

“易晚,你還在等什麽,怎麽還不進電梯?”

手指碰到的是幹燥的皮膚。

大廳地板空空如也。隻有不遠處, 一名清潔工打翻了藍色水桶,發出“砰”的一聲。

地上什麽都沒有。

世界上唯一存在的, 是電梯裏探頭探腦的ACD三人。劉哥喊道:“又在那裏發呆呢易晚, 快進來啊, 走啊。”

易晚被劉哥推著肩膀挪進電梯, 除他之外,還有跟在最後的薄絳。隨之亮起的是標注“36”的按鍵。戴著鴨舌帽的經紀人嗬嗬道:“我們這兒的建築設計挺特別。很多人剛來時都會盯著它看。”

“為什麽這麽設計啊?”池寄夏說。

“老板找人設計的,為了聚財。”

電梯門關得太快。他們因此沒有發現,送他們來這裏的A.T.司機拿著手機,急匆匆的向他們走來。他握著手機,張嘴想說什麽。可電梯卻如關閉的鐵盒,載著所有人疾速地向上了。

“不好意思,先生,我們這裏沒有預約是不讓進去的。”前台小姐說。

司機握著手機。他想說A.T.的老板剛處理完章漸華和他兒子的事,打電話讓他趕緊把虹團的人叫回來,千萬別讓他們到藍光去。司機不明白老板為什麽打不通劉哥的手機,也不明白老板為什麽要管SEAL和虹團見個麵這點小事,更不明白老板為何火急火燎隻差咆哮……

不過這下他是攔不住了。

“……算了。”在得知司機阻止失敗後,電話那頭的中年人重重地歎了口氣,“……那就試試吧,早晚會有這一天的。而且反正。”

“反正什麽?”

“……有那根‘保險絲’在。”

保險絲?

司機聽不懂老板在說什麽。他坐在藍光大廈的建築之外。A.T.曾被稱為偶像的夢工廠,眼前這座建築,卻讓他想到真正的、冰冷的工廠。

——當他手持手機試圖進入電梯時,大廈裏幾十號人紛紛轉頭向他看來。

他們動作整齊劃一,眼眸漆黑,像是某種無生命的機器。

懷裏的手機震了片刻。司機看了眼正在“爆”的熱搜,“咦”了一聲。

“#喻容時家居然是公職人員世家#……?”

……

易晚站在電梯的角落裏,他感到強烈的抗拒。

女人扭曲碎裂的頭顱仍在他眼前不斷閃現。她的腦袋被摔得太碎,像是一堆如謎題般的拚圖。易晚在大腦裏勾勒所有碎片,努力將她複原成一張活著的人臉。

其餘幾人談笑風生,隻有他看見了那破碎的屍體。易晚覺得惡心,想吐。他無比確信這是灰宮留給他的下馬威。

這張臉屬於誰?這是一個過去,還是一個威脅?

屬於林夢?他和林夢沒有一點關係……秦雪心的車,屬於秦雪心?易晚簡直覺得想笑了。

那輛車就是擺給他看的吧?他實在是想不到秦雪心來藍光的理由。這算是死亡暗示嗎?可他憑什麽認為秦雪心的死能刺激到他?

隻因為他用秦雪心當了一次實驗品,實驗她是否能掙脫被“劇情”掌握的絲線?

……隻是因為他知道,在喻容時麵前進行這場實驗能夠獲得他的好感,從而使得之後的行事更能得到方便?

易晚眼眸漆黑。

他終於在心裏說出了這些。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有義務拯救所有人。

甚至任何人。

“啪啪!啪啪啪!”

鼓掌聲在36樓響起。

誰也沒想到藍總居然會親自來電梯門口迎接。所有人……不,隻有劉哥非常受寵若驚。其餘四名男主倒是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特殊待遇。

“喲喲,這不藍樺嗎?”池寄夏一眼瞅見跟在藍總身邊的青年,眉毛抖了抖,立刻開始骨折,“您也是SEAL的第五名成員?”

“之前小弟不懂事。他自己不好意思,來給大家道個歉。”藍總好涵養,拍了拍藍樺的肩膀,“去,和易晚道個歉。”

“……啊這。”安也霖說。

藍總這姿態放得可真夠低的。

隻是他覺得有點兒惡心。藍樺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居然就這麽聽他哥的話,連點反抗都沒有,就這麽一步一步地挪過來了。他靠在易晚旁邊說了句什麽,易晚抬頭看他。

“大家都是朋友。”易晚說。

“好。”藍總笑得眯眼,“咱們去錄音棚看看?都別拘束,SEAL在裏麵呢。”

藍樺於是默不作聲地退回去了。藍總在他耳邊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耳語道:“去林夢那邊看看。多年來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冰釋前嫌機會,值得見證呢。”

旋即,他對眾人說:“這邊請。”

藍總走在最前,易晚綴在隊伍最後。他一步步,耳裏是藍樺方才充滿恐懼的、快速的聲音。

“如果我是你,我死都不會到這個地方來!”

……

秦雪心坐在沙發上。

她翹著腳,手指如飛地翻著劇本。這段時間在鄉下拍戲,她一身皮膚都被曬成了淺麥色,顯得她健康又活躍。

她聽見背後傳來腳步聲,於是頭也不抬地開口道:“你不是說這是雙女主嗎?搞了半天還是一個給另一個抬轎啊。不過也正常,要不是這樣,你哪會找上我。”

她倒也沒覺得和林夢演雙女主劇有多麽磕磣。俗話說得好,錢難掙屎難吃。反正都是演,有利可圖,麵對這林夢擺下的“鴻門宴”她也大大方方地來了。隻是這林夢也忒不厚道。明明是她發來的消息,卻把她晾在這裏兩小時,隻讓她看劇本了。

秦雪心倒是不在意。這段時間她過得舒服得很,不看林夢,不看熱搜,身心統一,秦星也一反常態地消失、沒給她找麻煩。她在鄉下天天演勞動婦女,演完一天上床倒頭就睡。以致於再回來後再看見藍光裏林夢的大幅海報,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隻是林夢最近過得不是怎麽好。她、她丈夫和安也霖的緋聞前男友傅總有交易牽扯,被政府掛了個開始清算的紅牌。最好的閨蜜也和她鬧翻了。樁樁件件,堪稱人生的低穀。

……其實想想,也覺得挺可憐的。

秦雪心停住了。

因為來的人不是林夢。

“因為這不該是一場雙女主戲,至少這一世不該是。”那人站在她背後道,“可惜林夢太沒用了。”

“……”

那人的聲音有些耳熟,秦雪心想回頭去看。可一種讓人頭皮發麻的直覺卻在她的全身上下尖叫。

不要回頭。

不能回頭。

“俗話說一招鮮吃遍天。可是光重複同一個橋段、同一個策略,光是打臉同一個女配,持續了整整十年……是個讀者都會看膩的吧?評論區早就該被‘女配怎麽還不死’淹沒了吧?林夢真是個廢物。沈終教她一招,她就隻會重複同一個招式,十年了也沒有創新。”那人自言自語道,“小白花女主和美豔惡毒女配是十年前的流行啦。而且放到現在,林夢早就該因為‘雌競’,被評論區衝掉吧?”

他在說什麽。

“……舊的故事落伍了。現在該流行的,是新的故事。為了讓藍光能持續吸引‘絲線’,為了增加戲劇性。我們也不得不為天道找一些有意思的東西。”身後的人低低笑了,“比如女配逆襲……?”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秦雪心說,“我聽不懂!”

她的心髒越來越慌,像是有個巨大的錘子在她的心房裏不斷錘擊。她的腦袋像是被無形的大手向兩邊拉扯,幾乎要將她撕碎。

那種感覺又來了……被什麽東西拉扯著的感覺……無法自控的感覺……

“……沈終試圖讓你當一個人。可很快他會知道,這是無用功。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樣的。人人憎惡主角,人人都想成為主角。沈終能活多少年?60年?70年?在他死後,這個世界還會是同一個樣子——比如你。”青年說。

他單手按住秦雪心的腦袋,將她按在沙發上,另一隻手則繞過她的脖子,將屏幕展現在她的眼前。

“是不是很好奇你的弟弟最近怎麽沒來煩你?”他輕聲道,“來看看,他在這裏。”

“姐姐救我……”

是虛弱的聲音。

“高利貸,被綁架,這個理由是不是不錯?”那人說,“現在是你選擇的時候了。”

……

SEAL的錄音棚寬闊明亮。

他們一進去就看見了如今正當紅的四人。三個人打招呼,唯一的女成員則出去了。

“莉莉去廁所。馬上回來。”有人說。

見虹團五人,三人紛紛站起來做自我介紹。

八人相處,雖然都是第一次見麵,氣氛卻也稱得上其樂融融。SEAL三人的容貌正如海報上一樣完美。隻是易晚看他們,越看越覺得古怪。

很快他就意識到了是哪裏不對勁。

這三個人始終在以同樣的角度麵對他們。

他們坐在靠牆邊的位置,不起來,不移動,於是始終是同一個模樣。由於SEAL是出了名的不上任何綜藝或外來節目,易晚不清楚他們這是害羞、拘謹,又或是出於同一個原因。

莉莉遲遲沒有歸來。藍總有些不耐煩。他和SEAL幾人耳語了幾句,決定繼續下一步流程。

“今天來這裏,主要是因為虹團的第一張專輯發行在即。於是想請大家欣賞一下在兩天後即將推出的,SEAL的主打歌。”

藍總說。

“……那真是不勝榮幸啊。”劉哥再次有些受寵若驚。

易晚卻隱隱聞到了危險的氣息。

銀幕緩緩拉開,藍總看著剩下的眾人,笑著按下了按鈕。

“那麽就請欣賞吧。”他說。

音響震動,如水的音樂漫布整個房間。在聽見第一個音符時,安也霖的臉白了。

接下來,是所有人。

那是……

“……熟悉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