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待腳步聲遠去,薑鸞長呼一口氣,一直緊繃的脊背慢慢鬆了下來。
方才那道聲音,當然不是玉淵真人真的降臨,而是她捏碎師傅給她特製的傳音牌,用其靈力氣息造出的幻象。
唬住低階的宵小,不成問題。
但還不到能安心的時候。
威脅尚未消失,甚至注定會卷土重來。
根據先前聽到的爭執,她已經推斷出來,那宵小不過是一隻提線木偶。
背後的操控者,是她那光風霽月,受萬人敬仰的夫君!
薑鸞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冷笑,心中倒無絲毫訝異。
經過前世,她已經看透此人的虛偽。
她早該想到,宋臻會出手幹預此事。
倒不是出於對親子的溺愛,舍不得將宋麟送入戍衛司的大獄。
而是不想自己背上教子無方的罵名,亦不容許自己的繼承人背上任何汙點。
子醜父亦羞。
宋麟是他血脈的延續,更是他形象的一部分。
他絕不容許自己完美無瑕的君子形象,出現一絲一毫的損傷。
為此,不惜在暗處向受害者揮刀,徹底掩蓋罪行。
以他做事不留後患的風格,估計很快會派人重來,抹殺所有的痕跡。
想到此處,薑鸞當機立斷,掏出一直揣在懷中的混沌青蓮,掐出花蕊,走向倒在地上,已經疼昏過去的老者。
……
王老漢悠悠睜眼,對上一雙如秋水般澄澈的鳳眸。
一個美得像壁畫上仙子的女人,將他扶起,柔聲問道:
“老人家,你可感覺好些了?”
王老漢呆了呆,確實感覺自己身上所有疼痛都消失了,四肢前所未有地充滿了力量感,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四五十歲!
怎…怎麽回事?
難道…他已經死了嗎?
王老漢瞬間慌亂,但看到這麽美的仙女,心中稍定,期待地發問:
“仙子,我…我應該是上了天堂吧?”
他生前那麽坎坷,若是死後能上天堂,也算老天開眼。
那“仙子”“撲哧”一笑,挪開身體,露出滿地的殘磚碎瓦。
“你要不自己好好看看?”
王老漢的視力變得格外清晰,都不需要眯眼,一下子就看清了——
這地方還是他的舊屋!
隻是所有牆都塌了,桌椅板凳碎成了渣,而他本人就躺在幾塊破木板拚成的簡易“床”上。
他終於憶起了昏倒前發生了什麽,心情很快從發現自己還活著的大喜,轉為什麽都沒了的大悲,不由得抬起手,慟哭出聲:
“老天爺啊——你怎麽不開眼啊!”
剛嚎出一嗓子,就被自己驚住了。
這,這是他能嚎出的聲音?
簡直中氣十足,就像回到了他年輕當艄公的時候。他唱出來的船歌,永遠是十裏八鄉最嘹亮的。
接著,他的目光落到自己抹眼淚的手上,猛地一震。
這,這是他的手?
沒有經年累月留下的大小傷痕,亦沒有星星點點的老人斑,皮膚緊繃有彈性,再也不像鬆鬆垮垮的枯樹皮。
“老天爺似乎睜開了一隻眼……老人家,你不妨找麵鏡子照一照?”
“仙子”話音未落,王老漢已“騰”得一聲從破木板上一躍而起,奔向牆角的水坑。
等他看清水麵上倒映出的臉,整個人如遭雷擊。
他…他的皮,全都展開了!
溝壑縱橫的老臉光滑平整的宛如新生。
五官疏朗,錯落有致,橫看成嶺,側看成峰。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一下子回到了自己的二十歲——
那個嫩得像水蔥一樣的年紀!
那個全村的姑娘一見到他就悄悄紅臉的年紀!
王老漢顫抖地掐了把自己的臉,確認不是在做夢,激動得落下淚來。
他…他這是,遇到真正的仙人了啊!
他轉身,膝蓋一屈,正欲跪謝“仙人”。
卻被一股大力牢牢托住。
“仙人”徐徐向他走來,聲音低沉:
“你無須謝我,這是我對你的贖罪……”
王老漢一怔,抬眼仔細看了看“仙人”的麵龐,竟覺出幾分熟悉。
“我們是不是見過?”
“我,我想起了!你…你是不是買過我的花燈?”
“仙人”點了點頭,走到他近前,衝他長長一輯:
“我們不剩多少時間了,長話短說……我是那孩子的母親,是我沒教育好他,首先,我得先向你道歉……”
“你若信我的話,就接過這枚玉符,一直向北走,走到渡口,會有人帶你離開……”
“你不能再用你原來的名字,亦不能再和從前認識的人有任何交集……這一切都是為了保住你的命……”
直到“仙人”話音落畢,王老漢仍沒反應過來,當“仙人”遞來玉符時,卻下意識地接住。
二人一時無話。
王老漢百感交集,著實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還沒等他想出措辭,倏然間,平地刮起一陣狂風,吹得他差點沒站穩。
隻見“仙人”抬頭望了眼天上的雲,瞳孔驟然一縮。
“來不及了,你得走了!我用陣法送你一程!”
一道金光從她指尖迸出,王老漢一陣目眩,還沒來得及看清仙人最後的動作,人就“咻”得一下消失了。
幾個身著青衣的問道宗弟子,架著祥雲,從天上“轟”得一聲落了下來。
待煙塵散盡,現出一個獨自站在一片廢墟中的身影。
“夫…夫人!”
眾人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驚呼出聲。
薑鸞緩緩轉過身,麵容森冷。
還沒等弟子們發問,她率先開口,聲音寒過從北地冰川吹出的風:
“帶我去見宗主。”
……
“砰——”
一枚白玉茶盞飛向樸華亭一角,瞬間粉身碎骨。
宋臻的聲音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
“你再說一遍?”
階下跪著的青年,衣衫淩亂,滿麵塵灰,正是匆匆馭雲趕回主峰報信的“假侄子”。
他瑟瑟發抖地開口:
“小…小的真聽到了玉淵真人的聲音,她,她似乎撞破了小的動手,讓…讓小的滾,還…還說要清理門戶……”
宋臻瞳仁一顫,怒不可遏,猛地一腳踹翻了茶案。
“玉淵真人閉關多年,怎麽可能過問這種瑣事!”
“廢物!這明顯是幻象!就把你嚇成這個慫樣?”
“咣當—”一聲,茶壺倒翻,滾燙的茶水澆了青年一頭一臉。
他卻擦也不敢擦,跪在石階上,“砰砰”叩起了頭,痛哭流涕地認錯。
“宗主息怒,是小的愚蠢,受人蒙蔽……”
直到亭外響起一道悠悠的聲音:
“或許是真的呢?因為報案的人…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