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婉婉尚沉浸在震驚中,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膀。

“頭兒!”

老三迅速將她拉向另一邊的牆角,神神秘秘地開口:

“剛剛收到司長的傳音,讓咱們速把少宗主帶回駐所,還特意叮囑,不能向任何人泄露他的身份……”

言畢,他湊近隊長的耳邊,瞥了眼靠坐在對麵牆角的“報案人”,悄聲問:

“頭兒,那人可識得少宗主?若識得,務必要向她交代……”

丁婉婉神色複雜地瞅了他一眼。

老三覺出不對,又仔細打量了一番報案人的麵容,悚然一驚。

“欸,不對…我怎麽看她這麽眼熟!”

他的聲音驟然壓低,滿臉不敢置信:

“那,那不是宗主夫人嗎?她什麽時候下山了…怎,怎麽會是她報的案……”

這下可好,報案人和嫌犯何止認識!人家就是正兒八經的親母子!

大禹朝自古以來就有“親親得相首匿”(注1)的傳統。

這當媽的親自上陣揭發自己的孩子……

他辦案那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見!

老三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目光時不時地瞟向宗主夫人,又迅速移開。

“頭兒,這可咋整?咱們真要當著宗主夫人的麵,將少宗主押回駐所?”

丁婉婉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要不然,你讓少宗主騎著你回去?”

老三莫名其妙吃了她一懟,也不敢回嘴,嘟囔道:

“這,這是司長的意思嘛,您又不是不曉得,這小子是個仙N代,後台硬得很……”

丁婉婉冷哼:

“管他後台硬不硬,讓司長操心去,跟咱們辦事的有什麽關係,按流程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來人!”

她大手一揮,語氣又冷又硬:

“將嫌犯押回去!”

……

戍衛司,蓉城駐所。

一個身著官服的中年文士,正在書房中踱來踱去,愁容滿麵。

此人乃蓉城分司的司長,荊雲鬆。

他所苦惱的,正是剛剛在他治下發生的一起修士傷人案。

根據大禹律令,不同門屬的修士間犯案,直接交由各自宗門處理。

一般的散修邪修傷人,也用不著驚動他,按規章處置就完了。

可他眼下正苦惱的案子,偏偏是有門屬的修士對手無寸鐵的凡人動手。

一旦涉及仙凡兩端,事態立馬複雜了起來。

這一切還得追溯至戍衛司這個機構的獨特之處。

該司由大禹朝初代人皇一手組建,專司涉及妖魔邪修之事。

其分司遍布九州,與大小宗門,府衙皆有協作,共同維護凡間安寧。

雖是凡間機構,運行卻完全獨立於大禹朝的官僚體係,直屬人皇。

除卻領導班子——總司及各分司的司長,是由人皇親自委任的凡人官員,其餘辦事人等,皆選自各大宗門的精英弟子。

一個凡人靠什麽才能領導一批精英修士?

自然是人皇的權威。

如今的九州大陸,凡界已由上古神族的後裔——軒轅氏,統領了近千年。

修真界普遍認可軒轅氏的法統,但不接受軒轅氏的統領。

原因很簡單——

就算軒轅氏乃神族後裔,這九州大陸上,但凡有點名氣的宗門,無不傳承了千百年,祖上總有幾個飛升的。

誰家上頭沒人啊!

因此,修真界遵循自己的章程,不受人皇直接管控,但按照與初代人皇立下的約定,與曆代人皇,守望相助。

戍衛司就是最好的例子。

都說鐵打的宗門,流水的司長。

荊雲鬆深知自己那點兒人壽,與動不動壽與天齊的修士們相比,不過彈指一揮間。

但他幹不動了,很快就有新司長來接任。

新司長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們都是人皇意誌的化身。

可即便是人皇,也不能直接令大小宗門俯首稱臣。

因此,涉及宗門的案件,他作為司長,必須慎之又慎。

更何況,這次的案犯,來自東荒第一大宗,還是宗主的親子!

這小子一出生就被立為少宗主,未來指不定要接他老爹的班。

這案子,到底能不能辦,怎麽辦——

可愁煞了他!

就在這時,門口響起小廝的通傳聲:

“大人,宋宗主已到議事廳等候。”

……

荊雲鬆緩緩邁入議事廳,隻見那位年輕的宗主正背著對他,負手立於廊下。

一襲墨色長袍隨風輕擺,未見其麵,已給人一種君子端方之感。

荊雲鬆還未張口,宋臻率先轉了過來,躬身,長長一揖:

“多謝大人及時通傳,宋某感激不盡!驚聞犬子犯下大惡,宋某身為其父,難辭其咎,心中難安,著實愧對大人……”

荊雲鬆連忙伸手扶他,語氣誠懇:

“宋宗主言重,這本就是本官分內之事。”

宋臻仍躬身不起,態度愈發謙卑,言辭懇切:

“隻是宋某有一事不明,犬子年紀尚幼,向來乖巧懂事,怎會突然暴起傷人,莫不是其中有什麽誤會尚未查清……”

荊雲鬆頗為無語。

還能有什麽誤會?

坊市裏那麽多雙眼睛都看到了你家孩子當街一腳將人踹到飛起。

更何況,還是你夫人親口傳音報的案……

真是搞不懂這一家人!

他心中感慨,麵上卻不疾不徐:

“宋宗主無需憂慮,戍衛司辦案向來講事實重證據,待最終的調查報告出來,才能有所定論……”

宋臻拱了拱手,十分真誠地道:

“既然這樣,可否容許宋某先行將犬子帶回,由宗門裏的執法長老,嚴刑審訊?”

“若能認定其罪,宋某定將這逆子按門規嚴懲,以免大人顧忌其身份,不好處置……”

荊雲鬆一愣,心說你上一秒還在為你家孩子作惡感到羞愧。

下一秒就打著為本官考慮的幌子,提出撈人……

不愧是東荒第一大宗的宗主,連後門都走得這麽有條不穩,有理有節。

他麵上露出為難之色:

“宋宗主如此深明大義,本官也相信貴宗定能秉公處理……隻是,令公子之事,涉及仙凡兩端,頗為棘手,本官還得對上有個交代……”

宋臻好似就在等他這句話,微微一笑,從懷中遞出一卷門譜。

“根據大禹律令,‘修士及眷屬相犯,徑交其所屬宗門裁。’”

“宋某下山前查詢了本宗的門譜,發現這名受傷的老者還有個遠方侄子,是本宗的一個外門弟子,姓名已登記在案,請大人過目……”

在荊雲鬆震驚的眼神中,宋臻頓了頓,緩緩開口:

“大人無需多慮,即便按人皇定下的章程,犬子也合該交由本宗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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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親親得相首匿”起源於《論語·子路》中孔子“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的言論。在漢代法律中得到明確規定,直係三代血親之間和夫妻之間,除謀反、大逆之罪外,對彼此所犯其他罪行可相互包庇隱瞞,不向官府告發,且親屬間容隱犯罪行為依法不被追究刑事責任。其目的在於體現父慈子孝等家庭倫理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