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法堂,冰冷的石階上方,跪著一個形銷骨立的女人。

青絲披散,白衣染血,脊背卻挺得筆直。

“薑鸞,你可知罪?”

頭頂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薑鸞的眼睫顫了顫,視線投向聲音的來源——

問道宗年輕有為的宗主,她的夫君——宋臻。

薑鸞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

“我無罪。我沒有害過薑盈。”

宋臻蹙眉,還未出言,旁側裏響起一陣嚶嚶嗚嗚的低泣聲:

“盈兒也不想懷疑姐姐,可噬靈咒的咒引的確是在姐姐的房間裏發現的……”

“混賬東西!”

薑長老暴嗬一聲,一道電光驟然打在了薑鸞的脊背上。

“呲啦——”

本就血肉模糊的傷口更顯猙獰,散發出陣陣焦臭。

“你怎麽能對你的妹妹下這般狠毒的咒?”

冷汗從額間滴落,薑鸞強撐著抬起頭,根本不理會薑長老的唾罵,隻透過散亂的發絲,直勾勾地盯著低頭啜泣的薑盈,良久,緩緩露出了一個笑。

“薑盈,你從沒有把我當成過你的姐姐,對不對?你等這一天,等了很久吧。”

薑盈睜著一雙淚眼,無辜又茫然:

“姐姐,你在說什麽?你明知道我對你最敬重不過……

“夠了!”

宋臻低喝。

他閉了閉眼,掩住眼裏翻湧的嫌惡,深吸一口氣:

“薑鸞,直到現在,你還在推脫罪責。阿盈是你的妹妹,是薑家的養女,亦是我的師妹,她無論如何都不會阻礙你的位置,你已經擁有得夠多了,為何不能放過她?”

薑鸞聞言,胃裏一陣又一陣地翻江倒海。

她勾起腰,緩緩捂住腹部,視線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情不自禁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

她擁有過什麽?

早早離世的親生父母,偏心的宗親叔伯,懷疑她的夫君和兒子……

還有一位“宿敵”——

在她被領回家前,一直占據著她的位置,享受無盡榮寵的“妹妹”。

其實,曾經的薑鸞,也是真心實意喜歡過薑盈的。

她有著一雙靈動的杏眸,微微上翹的眼角,眼尾處點著一顆淚痣,讓人見之生憐。

粉嫩的嘴唇上下翻飛,總能吐出無數動聽的話,有她在的地方,永遠笑語紛飛。

因此,哪怕真正的薑家女兒被找回,薑盈在薑家的地位,仍不可撼動。

而薑鸞,由於和家中離散了十多年,反倒像個外來的客人了。

甚至連她的夫君,也是薑盈曾經的青梅竹馬。

而她,因著幼時定下的婚約,成了拆散這對本該成為佳侶的罪人。

……

她的視線掃過人群中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孩,頓了一下。

“麟兒…”

她的聲音沙啞,見那孩子低垂著眼,向後退了一步,已經麻木的心再次抽了一下。

“連你也不相信娘親,是嗎?”

這是她拚盡修為,九死一生產下的孩子,血濃於水,本該母子連心,此刻,卻遠遠地站在人群邊緣,宛如一個看客。

宋臻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麟兒,你怎麽來了?這種場合不適合你,快回去。”

宋麟揚起白皙的小臉,神情染上些許擔憂:

“父親,如果您處死了母親,那我就沒有母親了。”

薑鸞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晦暗的眸光閃了閃,然而,宋麟的下一句話,直接將她打入九天寒窟:

“這樣的話,能不能讓盈姨當我的娘親?反正父親和我都很喜歡她。”

幾位長老聞言,麵色變了又變,很是精彩。

“你胡說什麽呢!”

宋臻怒斥。

薑盈則匆匆趕了過來,拉住宋麟的小手,“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神色淒惶:

“姐姐也是一時糊塗,看在她為宗門盡心多年,又是麟兒生母的份上,還請師兄留她一命……”

薑鸞看著眼前的場景,再也忍不住胸口的翻湧,嘔出一大口鮮血。

意識陷入昏迷之前,她隱約見到一抹雪亮的劍尖。

宋臻劍指她的胸口,聲音淡漠到極致:

“自毀靈根,留你一命……”

……

薑鸞醒了。

脊背上全是冷汗,胸口一陣又一陣地發悶。

環顧四周,熟悉的陳設,潮濕的牆壁,昏暗的光線……

手掌下意識地捂住心口,靈根還在,身體也未油盡燈枯。

夢裏的疼痛還曆曆在目,從開始的撕心裂肺到最後的麻木不仁,回憶起來,仍讓她膽寒。

或者,那不是夢……

而是她已經走完的前生!

靈根被挖去後,她受囚於寒穀冰獄,鬱鬱而終。

當初苦苦追尋的一切——親族的關注、夫君的喜愛、孩子的孺慕、門人的敬重……

皆是虛妄,卻成了束縛她一生的枷鎖。

最終化作利刃,將她割得血肉模糊。

沒人記得為宗門勤勤懇懇付出了十多年的宗主夫人。

她的名字,受人唾棄。

她的死,無人在意。

太可笑了!

眼角有微涼的淚滑落。

陰寒的氣息讓她體內的舊瘡隱隱作痛,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

老天開眼,竟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

還是在熟悉的地方——

寒穀冰獄!

回想起這一次被關禁閉的理由,她恨得咬牙切齒,心中一陣又一陣抽痛。

若是能再早一些就好了!

她就能早做準備,救下和自己情同手足的侍女。

前世,是她的愚蠢與軟弱,害死了她,也害死了自己。

今生,那些逼死她們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她的雙拳緩緩握緊。

直到看守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夫人,宗主來接您了……”

……

穀口,再度見到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薑鸞有片刻恍惚。

這時的宋臻,還未與她決裂,眼神中還帶著些許關切。

那是她曾經無比渴慕的東西。

如今,隻覺得惡心。

“鸞兒,你真不該這般感情用事……”

宋臻上前,想如往常一般輕撫她的發絲。

薑鸞後退一步,神色疏離。

宋臻歎了口氣,搖頭。

“你還在生我的氣?”

薑鸞垂首,掩去眸底所有的情緒,語調平平。

“宗主教訓的是。”

宋臻一滯,正欲出言,一道柔柔的女聲伴著一連串的咳嗽,從後響起:

“師兄!姐姐!”

一個身著黃衫,明媚嬌俏的女子,牽著一個小童,頂著風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這邊趕。

“你們怎麽來了?”

宋臻急忙迎了上去。

“咳咳,咳咳”

薑盈咳得小臉通紅,看得宋臻很是心疼,伸手裹緊了她的披風。

“這裏寒氣重,對你養傷實屬不利,怎麽還把麟兒也帶過來了……”

“是我要跟著盈姨來的!”

小童清脆的聲音響起。

宋麟覷了一眼靜靜立在前方的薑鸞,有些不安道:

“我擔心娘親還是會怪罪盈姨,為區區一個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