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青苗鬥智

媒人鬧了一陣,見無人理睬,隻好離去,邊走邊罵罵咧咧,稱要將張家的小氣名聲,四處去宣揚。

方氏到了苜蓿地,鵝群早已趕進了舍裏,張六媳婦在門口看守,說什麽也不許她進去。方氏隻好朝鵝舍裏遠遠望了一眼,覺得那些鵝,不像是得了瘟病的模樣,不禁狐疑:“真病了?別是蒙我罷?”

張六媳婦早得了指示,道:“這又不是什麽好事,騙你作甚。”

方氏仍舊不大相信,非要衝進鵝舍去看,斥道:“我占了六成股,為何不能進去看。”

張六媳婦生得壯實,根本不消推她,朝中間一站,就把門堵得嚴嚴實實。方氏怎麽也擠不進去,著實無奈,隻得罵幾句,威脅幾句,三步一回頭地走了。

她心裏有疑惑,想繼續探一探林依家底,便喚來任嬸吩咐:“林三娘的豬圈,今日輪到誰人值夜?”

任嬸道:“是我。”

方氏大喜,忙叫她去瞧瞧豬圈裏的豬,可長得肥,有無得病。任嬸真個兒子就去瞧了,回報道:“十幾頭豬都是好好的,膘肥體壯。”又補充道:“菜地裏的菜蔬也生得好,我欲拔幾棵回來,無奈黑七郎看得緊。”

方氏罵她沒出息,隻曉得盯著幾棵菜,道:“我看什麽鵝生瘟病,是青苗那妮子編出來的。”

任嬸道:“就算養鵝賠了本,她還有田,還有豬,將她娶進來,至少咱們餓不了肚子。”

方氏連連點頭,道:“不能再叫她養鵝來折騰,一點子錢全丟進去打了水漂怎辦,該盡早把她娶進門,教她將錢置田地。”

任嬸道:“那我明日再去尋媒人,上門提親?”

方氏瞪去一眼:“這還消問?”

二日一早,任嬸就被方氏催著,進城去尋媒人,她起先尋的,仍是昨日那個,不料別個昨兒沒拿到賞錢,心裏有氣,不肯再來。任嬸心道媒人滿街走,舍了你還怕找不到二家?不料她走遍了眉山城,還真尋不出一個肯與張家做媒的人來,個個都稱:“張家小氣,路費都不把,去了虧本哩。”

任嬸深恨方氏不會做人,連帶著下人都受氣,她一路埋怨著回家,將情況報與方氏知曉,稱:“城中媒人都道咱們家不把賞錢,不肯來。”

方氏恨恨地罵:“勢利小人。”

別個是照著規矩討辛苦錢,怎麽就成了勢利?這道理連任嬸都想不明白,暗自撇嘴。她在城裏受了氣,愈發盼著林依早些進門,好改善張家生活,於是向方氏提議:“我就在村裏尋個媒婆來?”

方氏嫌棄村中媒婆上不得台麵,不願意,道:“沒得媒人就成不了事麽,待我親自去與林三娘講。”

任嬸生怕她壞了事,忙攔住她道:“我的二夫人,你是林三娘未來婆母,怎能去與她當麵講這事兒,不怕別個害臊?”

方氏一想,確是如此,就停了腳步,問道:“依你看如何?”

任嬸想了想,道:“楊嬸曾與別人做過幾樁媒的,算得半個媒婆,叫她去與林三娘講。”

方氏想到楊嬸與林依相厚,隻怕還好講話些。於是讚道:“這主意極好,就是這樣。”說著喚來楊嬸,將事情交待下去,格外叮囑:“須得這趟就把草帖帶回來,免得夜長夢多。”

楊嬸瞧不慣她這副嘴臉,全然是看在張仲微的份上,尋到林依屋裏。青苗見是她來,身後又沒跟媒人,就請她進了屋,笑道:“楊嬸好些時候沒登咱們的門。”

楊嬸笑道:“你們成日忙碌,我哪好意思來打擾。”

林依遞了張剪紙與她瞧,道:“你還不曉得,我如今是甩手掌櫃了,每日隻在房裏閑坐。”

楊嬸道:“就該如此,若要你時時忙碌,還雇佃農作什麽。”說完又問:“二夫人上你家提過親了?”

林依不答話,隻含笑望青苗,青苗笑道;“是來過了,還沒見著三娘子的人,就叫我轟了出去。”

楊嬸看著林依歎氣:“你還是不願意?我與你講句真心話,你別嫌難聽——你沒得娘家撐腰,就隻能嫁二少爺那般的實誠人,若換個滑頭的,必定三兩年就榨幹你的陪嫁,再將你當個妾丟到一邊。”

林依垂首不語,青苗接話道:“二少爺老實不假,可他那對爹娘,隻怕就是衝三娘子的嫁妝才肯娶她的。”

方氏的心思,楊嬸自然曉得,不禁躊躇起來,不好意思將提親的話講出口。還是林依瞧著她坐立不安,主動問詢,她才將方氏囑咐的事情講了。

林依聽說她是來提親的,直發愣,青苗也驚呼:“張家行的哪門子規矩,提親不遣媒人,卻叫奶娘來。”

楊嬸苦笑道:“城中媒人嫌張家小氣不肯來,村裏的媒婆,二夫人又嫌上不了台麵。因我曾湊合過幾樁親事,算得了半個媒婆,這才遣了來。”

青苗暗忖,林依再能幹大方,自家親事,卻是不好出頭的,少不得還要旁人相助,於是將林依拉至一旁耳語幾句。林依忍不住地笑:“反正我是要拖延時間,隨你折騰去罷。”說完便裝作害羞,躲到了青苗房裏去。

北宋女子,提及自身親事,都是要害羞躲起來,因此楊嬸見了她這般,倒覺得很正常,隻問青苗道:“三娘子到底是什麽打算,嫁還是不嫁?”

青苗不慌不忙倒了盞茶水,遞到楊嬸麵前,道:“嫁,自然要嫁,這門親事又退不脫,不嫁還能怎地?”

楊嬸大喜,瞧見書桌上有紙,便道:“那你這就將草帖寫起,我帶回去交差。”

青苗當真走到書桌前,加水磨墨,鋪紙提筆,寫了起來。她跟著林依這些時候,學了不少字,雖寫得歪歪扭扭,但好歹沒有大錯。楊嬸候了許久,才等到青苗寫完,接過來瞅了兩眼,覺得格式不對,但青苗一口咬定沒錯,楊嬸又認不得字,隻得袖了那張紙,拿回去複命。

方氏見楊嬸帶了張紙回來,大喜,連聲道:“快將草帖拿來我瞧。”

楊嬸將紙奉上,方氏的接過一瞧,上頭雖寫得密密麻麻,卻並不是草帖,而是一張……條件書?

一條,林依嫁入張家後,立時分家,單門另過;

二條,林依所有陪嫁,張家不得以任何借口動用;

三條,林依嫁入張家後,一應吃穿用度,須由張家提供;

方氏才看了三條,已是七竅生煙,怒問:“這是誰人所寫?”

楊嬸不曉得上頭寫了什麽,茫然答道:“是青苗寫的。”

方氏將那紙揉作一團,朝楊嬸頭上砸去:“無用奴婢,叫你換草帖,你拿的這種什麽?”

楊嬸被罵得莫名其妙,正要將那紙團撿起,拿去與認字的人瞧瞧,方氏卻猛地衝將過來,將紙奪去,怒氣衝衝地朝舊屋去了。

楊嬸生怕是她去尋林依吵鬧,連忙拉過任嬸道:“你在林三娘那裏拿過的賞錢不少,又還領著豬圈的工錢,可不能看著她遭殃,咱們且跟去勸一勸二夫人。”

任嬸點頭,看在賞錢的份上,同楊嬸緊追上去,一左一右將方氏夾在了中間。方氏還道她們是來與她壯聲勢的,將頭愈發揚高了些,她氣勢洶洶到林依門前,卻見房門緊閉,並無一人在家。她滿腹氣惱,卻撲了個空,不免更火,左右看看,見流霞在近前,便拉過她問道:“青苗呢?”

流霞回道:“誰曉得,興許哪裏忙碌去了罷。”

方氏又問:“那林三娘呢?”

流霞不耐煩道:“我又不是替二夫人盯人的,哪裏曉得她去處。”

方氏見她這般不恭敬,欲教訓教訓她,楊嬸忙提醒道:“二夫人,她是大房的丫頭,可動不得。”

方氏隻得將這口氣忍了,親自去尋。先到屋側菜地,黑七郎見了她就咬,嚇得她落荒而逃,豬圈也不敢去,隻遣楊嬸去瞧了瞧,回報說無人,隻好又去田間尋。田間佃農個個忙碌,又見張家窮了,看不起她,對她的提問,愛理不理。方氏一路走,一路尋,一路受氣,直哀歎虎落平陽被犬欺,待到她在苜蓿地裏尋到林依與青苗時,滿身的氣焰已消磨得所剩無幾,罵起青苗來也顯得有氣無力:“你這妮了,好不懂規矩,你家三娘子要嫁人,你卻攔在頭裏,難不成是想取而代之?”

青苗正在查看籬笆是否牢固,忙了一會兒才抬頭回話:“二夫人睜眼講瞎話,我何時攔過三娘子?咱們草帖都寫好了,隻等二夫人來取。”

方氏聽說草帖已寫好,又高興起來,忙問:“草帖在哪裏?我隨便你去取。”

青苗拍了拍手,走出苜蓿地,向方氏伸手討她寫的那張紙。方氏將已揉作一團的紙遞過去,青苗朝紙尾一掃,道:“二夫人還未簽字畫押,草帖給不得你。”

方氏氣道:“你這紙上一派胡言,還要我簽字畫押?再說哪有嫁人還向夫家提條件的,哪門子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