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大幹一場
中午時分,李三媳婦做好飯送到田間來,吩咐他家大小子道:“趁著得閑,去砍幾根竹子,晚上叫你爹做個曬架。”林依聽見這話,得了提醒,回憶半日未果的物事,終於記了起來,忙走到李三媳婦跟前,比劃道:“何不多砍幾根,做個打穀架,把稻子倒掛在上頭打,豈不比人扶著便宜?”
打穀架甚為簡單,李三媳婦一聽就明白,歡喜應了,趕去追上她家大小子,吩咐他去做。下午再下田忙碌時,因打穀架省了個人力出來,收稻速度快了許多,傍晚時分,林依的這畝田已然收割完畢。
李三瞧著太陽還未落山,便將滿滿兩籮筐穀子使根扁擔擔了,挑到張家去曬。林依收完自家稻子,再沒了興致幫忙,謊稱勞累得緊,隨著李三回到張家。她臥房有扇窗,正對著地壩,遂將窗簾半掩,掇了個凳兒朝窗前坐了,托腮望著自己的那片兒糧食傻笑。
太陽落山時,李三媳婦來收糧,張家人也正好收工回家,任嬸一麵收穀子,一麵問李三媳婦道:“聽說全村百來戶,就數你家夥食最好?”
李三媳婦將張家廚房瞧了一眼,道:“哪裏話,怎敢與你家比。”
任嬸一手攬著簸箕,一手叉腰,陰陽怪氣道:“若不是夥食好,怎會叫我家有人吃裏扒外?我張家地裏正缺人手哩,她倒好,跑到別家去幫忙。”
李三家如今是佃農,說不準明年就要租種張家田地,哪裏有底氣來回嘴,李三媳婦低著頭,匆匆將穀子裝好,喚了李三來擔走了。任嬸猶覺不過癮,嘴裏罵個不停,楊嬸極想回兩句,但方氏就站在跟前不言不語,叫她不敢這個口。
林依如今住的是大房的屋,二房趕不得,飯食錢業已把足,口糧扣不得,方氏黔驢技窮,隻好尋了這樣個站不住腳的借口,且還不敢指名道姓,隻敢遠遠兒地叫罵。林依瞧著聽著,隻覺得好笑,她正準備將窗簾拉起,忽見張仲微將張伯臨拽著,拖到任嬸麵前,道:“哥哥,你奶娘這般叫罵,實在沒道理,我們張家都是讀書人,你不能由著她,沒得辱沒了門庭。”
張伯臨對兄弟,向來是有求必應,當即向任嬸道:“你不曉得我娘不喜吵鬧?張家沒得你這樣的潑婦,再罵,叫我娘將你送把別家去。”他比張仲微心眼子多,曉得先將方氏抬得高高的,果然,方氏被他這話堵著,隻得不情不願開口,責備任嬸道:“你消停些,趕緊收糧。”
任嬸雖挨了訓,卻曉得自己討了方氏喜歡,臉上絲毫不見狼狽,端著簸箕,將背挺得直直的。楊嬸暗地裏朝張伯臨豎了豎大拇指,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張仲微,意為叫張仲微向他學著點。
林依倚在窗前,嘴角啜著笑,仿佛看一出熱鬧劇目,主題與自己無關。張仲微的目光朝這邊投來,她忙閃身躲進簾後,直到瞧見地壩上無人,才走了出去,到廚房拎水洗澡。
過了幾日,糧食曬幹,李三來稱過,比預期的兩石還多了三、四鬥。林依裝著幫忙,親眼瞧著他將糧食送去了城裏,隔日便起了大早,去見丁牙儈。
丁牙儈見著她,笑道:“你還真是手腳快,我昨日才把李三擔來的糧食賣了,今日你就到了。”
林依接了交子,一張張數著,笑道:“我姑姑正缺錢使,催著我來,沒得辦法。”賣糧的錢,一共一萬零三百五十文,她默算會子,福身道:“多謝丁牙儈,這糧食賣的是最高價哩。”
丁牙儈將一包留種的稻穀遞與她,擺手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往後還要靠你多照顧生意。”林依接了,又數出一百文錢,請他轉交李三作工錢,再將交子疊好,藏進懷裏,又將零散鐵錢使個破爛布袋子裝了,準備離去,丁牙儈卻喚住她問道:“你姑姑不用繳秋稅麽,怎地不留點子糧食?”
林依回頭一笑,答道:“今年豐收,糧價馬上就要降了,待到繳稅時,再來街上買。”
這行情,丁牙儈也有預料,因此才先替她將糧食賣了,但聽得這番見解從個女孩兒口中講出,難免驚訝。林依瞧見他臉上神色,忙將此事推到她“姑姑”身上,這才混了過去。
林依帶著“巨款”回到張家,栓門藏錢,鋪紙記賬,今日糧錢,加上往日積蓄,總計一萬一千八百餘錢,她提筆算了算,一年的飯食錢,須得四千八百文,開春後還得買農具,加上日常用度,至少需留足六千文;再還掉一部分欠債,手頭所剩無幾。
這般下去,不是辦法,開源還是節流?按說住在鄉下,沒得拿現錢吃飯的道理,但她現下自己沒得廚房,就算有米菜,也無法做得飯,節流一項行不通。開流,繼續做活計十文十文地賺?林依堅決搖了搖頭,她托腮苦思冥想,忽地一拍腦袋,真真是遠的想得到,近在眼前的卻沒瞧見,自己不是還有一畝地,怎能由它空到明年春天去。她那世村中,家家戶戶都是收完稻子種青菜,待到十月裏,再種冬小麥,雖是穿越了,氣候土質卻無甚變化,那世能種,這裏定然也能種。
林依越想越覺得有奔頭,隔日就去地裏施了底肥,謀來白菘種子撒了。她專心致誌幹活兒,不曾留意,任嬸自她從茅廁裏擔農肥起,就一路尾隨在後,待她種完白菘回到張家,馬上被方氏叫了去。
方氏自家務農,卻嫌她身上有臭味,隻許她遠遠兒站在門口,問道:“那塊地是哪個的?”林依早已想好說辭,忙道:“我賣絡子掙了幾個錢,又瞧著那塊地現下正空閑,便租了來,種點兒白菘。”
方氏笑起來,向任嬸道:“我還從未聽說過水稻田裏種菘的,真真是奇談。”任嬸迎合道:“怕是她拿不出下月的飯食錢,缺錢缺慌了。”二人齊聲笑起來,方氏對她一陣冷嘲熱諷,又問道:“你種白菘我管不著,但偷我家農肥作甚?”
林依沒料到她連兩桶糞肥也要計較,無奈之下,隻好將個好處拋與她,道:“二夫人的地,種不種白菘?若是不種,租幾畝與我,再搭些農肥,可好?”
任嬸搶先嘲諷道:“誰與你一般傻,要種那勞什子。”
方氏沒急著出聲,心道,自家田地,空著也是空著,租把她折騰,能賺幾個錢,何樂而不為;再者,她種得越多,賠得越多,到時兩手空空交不出飯食錢,豈不正遂自己心意?她想到這裏,轉了笑臉出來,道:“我家田留著還有用處,騰不出空來,但你要賺錢,我哪忍心不助你,每畝且算作一百文罷,你要租幾畝?”
她在盤算,林依也在盤算,租種張家田地,本是靈機一動,但細細思量,租田來種卻是好處多多,來年種水稻前,村中田地都是空著,略講一講價,租金定然十分便宜;農閑時節,雇幾個佃農,價錢想來也不貴,通共算下來,賺頭極大。
她臉上笑容,比方氏更盛,討價還價道:“二夫人,我打絡子不易,錢不多,隻出得起五十文錢,你若願意,我將你家百畝地,盡數租下。”
每畝五十文,百來畝地至少能收入五千文,但張家今年糧食賣了不少錢,方氏不缺錢使,就想要高價,咬定一百文不鬆口。林依也不多話,轉身就走,她越想越覺得租田是個好主意,暗道,反正種白菘一事已讓方氏曉得,索性多租幾畝地,大幹一場。她心裏想著,腳下就沒停,直接向戶長家去,走到半道,卻又思忖,私下租地,若是到時他們瞧見賺頭來反悔,怎辦,還是尋牙儈,辦個合法手續的好。
她抬頭瞧了瞧天色,離日頭下山還早,便轉了個方向,直奔城中,來尋丁牙儈,玩笑道:“昨日你才說要我照顧生意,今日就與你送來了。”
丁牙儈笑問:“你姑姑還要買甚麽,不是我誇口,隻要她想得到,我就與她買得到。”
林依答道:“我姑姑想租幾畝地,雇幾個人來種。”
丁牙儈臉上現出疑惑,奇道:“這時節租地作甚麽?”
林依笑道:“容我先賣個關子,待得你再去我們村子,便曉得了。”
丁牙儈久做中人,知曉進退,見她不願開口,也便罷了。待林依付過中人費,丁牙儈又遞過一張紙,讓她付個定金,再拿回去請她姑姑簽名字。林依暗忖,租契不同地契,乃是一式兩份,到時村中熟人見到契紙上“林依”二字,哪有不傳的,與其讓丁牙儈去疑心,不如自己先挑明。
她思及此處,便朝丁牙儈一笑,問他要了筆,從容簽下“林依”二字。不料丁牙儈見多識廣,絲毫不以為怪,了然一笑之後,反關心她道:“你租地耕種,若賠了本倒還罷了,要是真賺了錢,不怕人人都來擾?”
林依苦笑道:“怕,我現下就在心慌。”
丁牙儈奇道:“那你還租?”
林依抬頭道:“被人算計死,總比餓死強。”她來時路上就已橫下了心,橫豎是沒得出路,與其畏畏縮縮遭人欺負死,餓肚子餓死,不如先摟些錢在懷,享受幾日衣食無憂的生活,再來操心旁的煩惱事。
她決心已定,步子格外有力,昂首挺胸回家,不料才到家門口,就聽得任嬸喚她道:“林三娘,二夫人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