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七章 暗藏心機
楊氏見方氏保持沉默,也不再開口,一時間,桌上安靜下來。
不多時,流霞回來了,但卻不見小墜子的身影,她湊到楊氏耳邊,欲小聲講話,楊氏卻道:“有甚麽不敢讓大家聽見的,就站在那裏講。”
流霞隻好退回中間,大聲道:“二老爺說,小墜子隻不過是個下等丫頭,算不得大夫人跟前的人,他買下她做妾,倒也不算違了規矩。”
張梁講的是規矩,聽在方氏耳裏,就全變作了“錢”,她耳邊轟得一聲炸開,再聽不見旁的話。
楊氏道:“小墜子的確隻是個下等丫頭,不然也不會隻一百貫,二老爺既然瞧得上她,那是她的福氣,叫她去收拾包袱罷,待會兒就跟二老爺回去。”
流霞道:“二老爺還向大夫人討要小墜子的賣身契。”
楊氏捏著賣身契,卻不遞出去,隻看著流霞。流霞會意,忙道:“二老爺說了,二夫人那裏有十貫,先付給大夫人,算是個定錢,至於剩下的九十貫,讓二夫人給大夫人打個欠條。”
楊氏點頭,一麵命人卻取筆墨紙硯,一麵向方氏道歉:“照說二老爺喜歡,我這做嫂子的,就該送給他,隻是小墜子那丫頭,大老爺也是要中意的,若不收你們幾個錢,我怕他怪罪於我。”
方氏一想到張梁竟然收了個妾,心頭的恨意上來,就把九十貫錢的事擠到了一邊去,流霞替她把筆蘸好墨,塞到她手裏,半勸半脅迫逼著她寫下了欠條,按下了手印。
流雲在一旁嘀咕:“小墜子賣虧了,大夫人養她這幾個月,個頭都長了不少,若交與牙儈去賣,肯定能賣一百五十貫不止。”
楊氏斥道:“都是自家人,虧了就虧了,我還能賺二夫人的錢不成?”
方氏氣得滿臉通紅,渾身打顫,幾欲坐不穩,她一想到自己每回進城來,都是攪得別人家雞犬不寧,今日卻是她自己吃了大虧,這口氣,怎麽也咽不下去,於是雙手一撐,就想站起來撒潑。
但楊氏身後站著兩個眼生的媳婦子,假意上來與她斟酒,一手就捏碎了一酒杯。方氏目瞪口呆,那媳婦子還抱怨是這酒杯太薄,不經捏。
楊氏責備道:“看你們驚嚇了二夫人,還不與她賠罪。”
兩名媳婦子福身行禮,待得她們回位時,方氏已悄悄坐了回去,不敢再起鬧事的心。
楊氏心情頗好,頻頻舉杯,邀方氏同飲。又將些衢州風俗來講,時不時還問問方氏二房如今的境況。
方氏明明是懷著討債的心思來的,結果到了最後,變成了她倒欠楊氏九十貫,這讓她方寸大亂,前言不搭後語,坐了沒會子,覺得渾身不對勁,便站起身來,想去問問張梁,是否一同歸家。
楊氏見她沒帶下人來,忙叫她坐下,讓小扣子去問。張梁這會兒喝得正高興,才不願回去,方氏氣呼呼地把筷子一摔,也不告辭,獨自先走了。
楊氏不滿道:“目無長嫂,沒得規矩。”
流霞把方氏座位底下的那箱子錢拖出來,笑道:“二夫人心裏正窩火呢,大夫人原諒則個。”
楊氏道:“她窩火,我還窩火呢,好好一個丫頭,虧著本與她了。”
流雲不滿流霞獨自站在錢箱前,忙道:“大夫人,我幫你把箱子搬進去。”
楊氏看了林依一眼,道:“交與二少夫人,入賬罷。”
林依忙道:“買小墜子的錢,並不是從公帳走的,這錢還是娘自己收著的好。”
楊氏想了想道:“也罷,還有張欠條呢,等二夫人把錢還齊,咱們再商量入賬的事。”她說完,便命流霞與流雲二人把錢箱子抬到她臥房去,又許她們從中取出五百文平分。
好端端的,楊氏為何要賞這兩人,是因為她們今日在方氏麵前表現“良好?”林依越看越覺得今日這事兒有蹊蹺,不過不管真相如何,都與她沒有妨礙,因此坐得定定的,十分安穩。
流霞與流雲歡天喜地地謝過楊氏,合力抬起錢箱,朝斜對麵去了。桌上隻剩了楊氏和林依。前者吃了口酒,嫌店大人少太空曠,便吩咐道:“把我和二少夫人愛吃的菜揀幾盤子,送到裏間去,剩下的,你們撤下去吃罷,不用伺候了。”
楊嬸幾人照著她的吩咐做了,在裏間另設一張小圓桌,擺上兩副碗筷,然後退了出去。
林依猜想楊氏是有話要對她單獨講,於是斟上兩杯酒,安靜不語。楊氏卻隻慢慢吃著,過了好一會子才突然冒出一句:“二老爺沒有調戲小墜子,是小墜子主動勾引的他。我沒有提前告訴你,不是對你不信任,隻是還沒來得及。”
這話證實了林依的猜想,不過她認為這兩者間,沒有太大的差別:“若二老爺自己不動心,小墜子勾引也無用。”
楊氏笑了起來,大感欣慰:“正是這個理。”
張梁一把年紀,得了個水靈的小丫頭伺候,在林依看來,怎麽都是他占便宜,因此一點也不替他心疼那一百貫,隻是疑惑:“小墜子願意去給二老爺做妾室?”
楊氏淡淡道:“這是她的福分。”
林依黯然。
楊氏又道:“自然是事先問過她的,若她心有抵觸,怎麽替我辦事。她這樣的丫頭,容貌不算上乘,空有機靈也無用,本來隻是配窮小廝的命,如今能有機會做個妾室,一輩子衣食無憂,有甚麽不樂意的。”
林依本以為小墜子是被迫的,這時聽說她自己也樂意,放心之餘,又不禁感歎,原來並不是誰都把做妾視為洪水猛獸,對於很多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女人來說,那是她們改變命運的一條捷徑。
楊氏話中,稱小墜子不要替她辦事,甚麽事?是想在二房安放一雙眼睛和一雙耳朵?林依懶怠朝深處去猜想,隻不自主地替小墜子擔心,方氏在許多事上缺根弦,但對付妾室,卻極有一套,小墜子未來的日子,恐怕不太好過。
楊氏卻完全沒有這方麵的顧慮,似乎對小墜子十分有信心。
婆媳二人沒有再出聲交流,一直到吃完飯,楊氏才重新開口:“往後二夫人那裏,就交給我了,你隻管經營好酒樓,多與各位官宦夫人走動走動,這男人在官場上的升遷,還少不得要你協助呢。”
林依很高興楊氏幫她分擔一些事情,真心誠意謝過她,送她到對麵去。對麵廳中的三個男人,都已吃醉了,其中尤以張梁為最,起身與楊氏行禮時,差點站不穩。
張伯臨擔心張梁再喝下去,連家都回不了了,便趁著楊氏過來,向她告辭。楊氏吩咐小墜子將張梁扶了,又叫流雲雇來兩乘轎子,將他們送上了轎。
流霞在裏間聽見動靜,奔出來問道:“大夫人,你準備送小墜子的首飾錢物,是現在叫她自己帶過去,還是怎地?”
楊氏道:“既是與她做臉,就做到十分,將那些物事用紅綢子紮了,挑個吉日送到二房去,叫二老爺與她擺酒席正式開臉。”
流霞接口道:“若不擺酒,就將物事再搬回來,沒得通房丫頭還陪送嫁妝的理。”
楊氏正是這個意思,聞言微微一笑。流雲覺著流霞的話映射了她,臉上很不好看,當著楊氏的麵,又不好講甚麽,憋得十分難受,便想另起一事出個風頭,好壓過流霞去,遂向楊氏提議道:“大夫人,我去查吉日,到時那些嫁妝,就由我去送,順便囑咐小墜子幾句。”
流霞嗤笑道:“小墜子是要做姨娘的人,需要你這通房丫頭去教導?別讓人笑掉了大牙,以為我們大房沒規矩。”
楊氏今日心情不錯,見她們拌嘴也不斥責,反而和稀泥道:“多大點事,想去就都去罷,你們平日也沒甚麽出門的機會,隻當是去散散心了,記得到了二房,言語要客氣,莫要惹惱了二夫人。”
流霞和流雲高高興興應了,視線對碰,互哼一聲,各自把頭別開。林依瞧得直發笑,隻可惜到時無法親自去觀戲。
楊氏大概是累了,朝榻上一躺,懶懶道:“媳婦你去忙,流霞、流雲也都下去罷,準備準備出門的衣衫首飾,別讓人瞧著寒酸。”
這話是暗許流霞與流雲能肆意招搖,聽得二人心花怒放,恨不得立時飛向下人房去翻那些壓箱的寶貝,但林依在跟前,她們不敢逾越,隻能慢慢跟隨其後,直到林依回房,才爭先恐後地朝下等房跑。
林依走進裏間,張仲微才喝過楊嬸送來的醒酒湯,正倒在床上迷迷糊糊,他聽見門響,喚了一聲“楊嬸”,沒等到回應,再一抬頭,才看見是林依,笑道:“娘子,瞧你臉紅的,想必也吃了不少酒,快來躺躺。”
林依瞧張仲微神色如如,得出兩點結論,一,他認為張梁領走小墜子一事,十分平常;二,他對方氏欠下楊氏一百貫的事,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