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清泉奇案之城禁
眾人吃驚的望著箱子,乾清頓悟,大步過去,伸手便打開另一箱。
此箱中也是白花花的一片。白中透紅,長短一致,上有龍鳳圖騰,尾部全都有同樣的鏤空。
乾清一下子笑了,衝著廂泉,帶著幾分讚歎:“真有你的。”
“易公子果然奇特。”
趙大人終於開口了,他看著廂泉,威嚴的臉上略顯驚奇之色。
廂泉派人把犀骨拿來。
堂內一片靜寂,隻見廂泉緩步上前,行了個禮。
“青衣奇盜在行竊前通知府衙,故而守衛數量會增加。而人數的增加,看似加大了偷竊難度。但從其它方麵來講,當眾人忙於保護一個小物件時,卻更容易偷竊成功。”
趙大人一臉嚴肅看著廂泉,目光令人捉摸不定。
“願聞其詳。”
“他十四次盜竊,全部成功,您覺得守衛最失敗的是哪次?”
趙大人眉頭微蹙:“第一次?那時沒人把那賊的行竊通知放在眼裏。”
廂泉搖頭:“是在杭州府。他隻偷一枚扳指,卻動用了一百人守衛。入夜時分,為了防止青衣奇盜用香料或者藥物麻醉守衛,當時他們決定把守衛安排在室外。無人想到,突如其來的下了大雨,刮起狂風,燈全部熄滅。扳指比一粒石子重不了多少,怎麽能抵的過狂風暴雨的吹打?一片漆黑中,所有人都亂了陣腳,最後戒指在混亂中丟失了。”
“那不能說明什麽,兩次情況是不同的——”
“重點,就是再好的守衛也敵不過‘混亂’。混亂,那是致命的。如果是戰爭,‘混亂’可以摧毀整個軍隊。但是我們如果反過來,一個盜賊一旦陷入混亂,那盜竊就無法實施。”
廂泉語畢,其他人全都緘默不言。犀骨筷已取來,由守衛遞予廂泉。隻見廂泉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犀骨筷一下子扔入大箱之中。
他把真品和一萬根贗品混在一起。
“廂泉,你——”
乾清近乎哀嚎一聲,廂泉卻沒有答話。混入之後,將手伸進去攪和一下,悠然自得的樣子,好像在攪和自家米缸裏的大米。
“易公子!”楊府尹的臉漲成紫紅色,伸出胖胖的手,哆哆嗦嗦的指著箱子。
廂泉笑道:“酉時,天快要全黑了,夜幕降臨時,如何能在萬根筷子中,辨出真品呢?”
乾清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可是、可是你——”
廂泉看了乾清一眼:“況且,夏公子怕是全城消息最靈通的人,他也最了解我,而他此刻才知道全部計劃。那麽,青衣奇盜呢?嗬,我們假設他現在知道了,可是他明日就要行竊呢。”
方千略顯緊張道:“聽易公子之意,青衣奇盜已經知道我們的計劃了?”
“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們不妨假設他現在知道了,”廂泉繼續笑著,語速極快,“真品混在贗品裏,把這一萬零二根在後院全部鋪開,院內隻留十五人守衛,院外十五人,當夜宵禁、城禁,各街設路障,餘下的四十人,除了城門守衛,其他人均在各巷巡邏。可疑的人必抓,但切記不能疏於職守。”
周遭人或驚異或讚歎,唯有乾清一臉不屑。
“犀牛骨筷子雖然不值錢,做工卻很好”他走過去,拿起一根贗品,在手中細細把玩,“材質重量相似,但做工差了些,一看就是趕工出來的東西,行家看幾眼就知道。”
隻見那贗品尾部的鏤空不盡相同,有些條紋少,有些沒鏤空到底部。而真正的犀骨卻是做工精良的。
廂泉又笑了:“黑夜,全城都是守衛,在漆黑一片之時從萬根筷子中選出兩根順利帶走,而我們隻給那位盜賊一天的時間來思考對策。而他的辨別時間,偷竊時間,逃走時間,都隻限定在一個晚上——戌時到日出時分。”
他隨手又把手中的筷子放回去,隨之而來的,是所有人的沉默。
連乾清都閉嘴了。
大概在等趙大人表態。
“這是個危險的辦法,年輕人。”趙大人緩緩開口,胡子微微顫抖而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廂泉此時才抬頭看了趙大人一眼,隻是那一眼,從頭到腳掃過,不曾遺漏任何細節。廂泉先看了趙大人的頭發和官帽,似乎吃了一驚。緊接著把目光挪到趙大人腰間的精良玉佩上,衣襟、內衫、扳指,全被廂泉一一掃視。
乾清也好奇的盯著,卻見不出什麽不尋常。
這種掃視持續了一段時間,既不禮貌也讓人不自在。趙大人第一次被人這麽放肆的打量,也有幾分不快。
廂泉抬起頭,微笑著看著趙大人,目光堅定又不可捉摸。乾清見他的表情,可算鬆口氣,本以為廂泉終於開竅,為自己的無理道歉,但是廂泉開口所說的話,卻莫名奇妙。
“您此次前來,必定是不怕風險的,抓不抓的到又怎麽樣呢?又不關您的事。”
廂泉頓了一下,又道:“如果您隻是來看戲的話,定當不虛此行。”
屋內安靜極了。
易廂泉這是找罵。
乾清苦笑,覺得廂泉又在胡說八道,腦子也不正常。但是乾清並不反對無理的言語,反倒覺得痛快。也許是自己年輕氣盛,他覺得這個年代,當官的不值得尊重。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以為趙大人要氣惱,但是他卻愣了一下,然後竟然哈哈大笑起來,對著楊府尹說,一切照著年輕人說的辦。
趙大人轉過身去的時候,閉起了威嚴的雙眼,輕輕動唇喃喃。
“他真是厲害。”
然而這句話,誰都沒聽見。
乾清忘了楊府尹的表情,忘了接著他們怎麽部署戒備,隻記得庸城府衙從上到下,忙忙碌碌。
一萬根筷子,偷竊難度暫且不論,青衣奇盜的偷竊定在城禁的第四日,上頭下令,最多城禁七日。縱使是當夜抓不住,他們還有三天的時間,哪怕是挨家挨戶的搜查,也會有結果。
可是他想著想著,疑問卻越來越多。最後他與廂泉歸去,月上枝頭了。
乾清今日甘心的當了易廂泉的跟班,兩人上街巡街,審查守衛。
皎皎月光下,廂泉的臉色蒼白異常。
“我總覺得你有事沒說,”乾清看著他的蒼白的臉,試探性的問著,“有疑慮,你就說出來。”
“我懷疑青衣奇盜偷聽了我們的談話。”
乾清聞言,趕緊道:“我這幾日總覺得有人盯著我們看!說不定他每日都趴在屋頂上盯著我們——”
廂泉停下,輕輕提起燈籠。黑夜降臨,街道上寂寥無人。
“監視隻是一種可能,有內鬼也說不定。”
廂泉輕輕的吐出這幾個字,聲音隨風而散去。
“內鬼?什麽內鬼?”
廂泉隻是輕聲道:“說不定青衣奇盜早就混入了庸城府衙。”
“怎麽會,守衛這麽多——”
“守衛越多越容易出事,”廂泉有些不耐煩,“他裝成守衛,混入衙門,你能發現?”
乾清啞口無言,廂泉也不去理他。
倆人悶頭往前走。
今夜似乎是有雨,空氣透出潮濕的氣味。風嗚嗚作響,卷起殘敗的枯葉,攜幾分疏涼,街上花花綠綠的布招牌也隨風晃著。也許庸城的秋天終於要到來,蟬鳴就像是一下子從這個世界消失無蹤。
月光依然明亮,卻似有烏雲襲來,即將遮月。
今夜,乾清有一種不詳之感。
街上偶爾能見到街燈,熒熒燈火,甚是可怖。大風天掛街燈是不合時宜的,但也是有禦風的法子,良好的擋風板此刻便顯現了作用。
廂泉在前麵一言不發的快速走著,手中執燈,在風中晃晃悠悠。連轉幾條街,為了審查守衛情況。
明日,青衣奇盜就會到來。
可是這一路走來,庸城府衙的前兩街還好,越往後走,守衛的排列越不規整,有的巷子甚至沒有人看守。
廂泉打算巡街完畢,回去匯報這一怪事。
乾清今日甘心做跟班,因為他有問題想問。
“你當真把真品混進去了?”
“當真。你也看到了。”
“你也辨別不出來?”
“五日趕製,做工並不精細,外行人若要細看,是能看出來的。”
“那你此舉還有什麽意義?”乾清大聲嚷道。
廂泉轉過頭來,帶著厭倦之情:“那又如何?偷,本身就難,更難的是要偷兩根。還好是筷子,若換作是鼎——”
“對,換做是鼎,”乾清帶著不滿,卻又字字吐得清楚,似是恨的咬牙切齒,“青衣奇盜可以偷齊州府的青銅鼎。如此巨大,偷走卻毫不費力。你有沒有想過,你做了這麽多贗品,他可以……偷全部。”
寂寥巷道,寒風乍起,雨雲已悄然掩月。
月色即消,燈籠映著廂泉的清秀的臉,他麵上喜怒哀樂表情皆無。
“依你之意,他將一萬根全部偷走,回去找個地方慢慢鑒別,總有一個是真的?”
“是一萬零二根。”乾清插話,瞪眼等著廂泉辯駁。
“鼎可以整個偷走,但筷子不可以。到時,戒備在庸城府衙後院,一萬根全部排開,能排滿整個院子,如何去偷?掃在一起,打包帶走?”
“他會不會提前做好標記?”
“不會。守衛森嚴,生人未近犀骨分毫,如何標記?工坊連夜秘密趕製,對,還多虧你夏家出錢。”
廂泉一副嘲笑的樣子,繼續向前走去。乾清知道,廂泉隻有三種表情——笑,不耐煩,沒表情。
笑也分種類,如今的掛在他那張冰塊臉上的,便是嘲笑。
乾清很少被人嘲笑,自身惱怒卻無可奈何。
“材料呢?材料會不會有異?比如真品遇水下沉,贗品上浮?”
廂泉頓了一下,猶豫片刻,顯得沒有底氣。
“我親自試過,放在水裏,全部下沉。”
“贗品會不會不怕火燒?”
“除了真金,萬物怕火焰。二者都遇火成灰。”
“燃燒的氣味會不會有異?”
“皆為骨製,氣味相同。”
“色澤呢?”
“都不會掉色。”
“青衣奇盜會不會設計圈套,讓你去把真品找出來,他再搶走?”
“我不知道哪個為真。”
“真的除了細看,別無它法?”
“別無它法。”
乾清見廂泉如此回答,早就氣極,他一連問了這麽多問題,也該死心了。
“我也知,你對我的做法不放心,可是這如何去偷?眾目睽睽之下,他要把兩根筷子完全正確的挑出來,實屬難事;隨後在一群優秀守衛監視下,把東西順利帶走;還要在城裏幾天躲過搜查,最後想辦法出城。”
乾清啞口無言。
青衣奇盜不可能把犀骨偷走,除非他把全衙門的人都殺光。
“那麽,細看分辨,需要多少個時辰?”
廂泉算了一下:“一萬根……三、四個時辰。”
乾清想了一下,從戌時開始偷竊來算,就算青衣奇盜躲在房間裏一根根細看,全部看完,天都亮了。
想到此,乾清舒了一口氣。
廂泉提燈取罩,看了一眼其中的燈油,有些憂心。
“火怕是要燃盡,是我疏忽了未多取些燈油。隻是路還未走完,我回去取,隨後再巡。”
乾清道:“直走向正北是去下一街,不過如果你要燈油,向西走不遠,上星先生的醫館也可取。”
“醫館夜半可開門?”
“開。上星先生整夜候診,可借燈籠。如今,你可以吹熄了它。下個轉角沒有街燈,更加黑暗,到時候再點燃。”
廂泉的白衣在夜晚是那麽明顯,衣袂在風中舞動飄動,如同仙人入世,頗具出塵之味。乾清想到此,不由得偷笑。若真有他這樣行事怪異的仙人,定然又是天庭奇景。
赫然間,遠處傳來一身野貓的叫聲。
乾清嚇得一哆嗦。
那猛然一嗓子,叫聲異常的響。貓叫的古怪,明明早已過了**的時節。
此時,廂泉為了省些燈油,熄了燈火,一縷青煙迅速升起,詭異卻又美麗,似乎即將舒展它美麗的形體,形狀奇異,而又一陣大風來襲,頓時消散。
風吹動著街邊的青黃色銀杏樹,風,隻有吹在葉子上才是有聲音的,沙沙的聲音總會引發人的無盡聯想,似人低語。
乾清覺得脊背發涼,想回家,又沒燈,不由得抱怨起來。
“你連燈火都忘了!對於守衛就這麽有自信,不出差錯?”
“可能是水土不服或者休息太少,這些日子我總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
乾清這才覺察,廂泉的麵色異常糟糕,眼眶下微微泛著烏青。
廂泉歎氣道:“昨夜我剛入睡,吹雪半夜大叫,還抓傷了我。”
他揚了揚手臂,上有三個挺深的血痕。乾清看了一眼那三道血痕,傷疤已經結痂,心想吹雪下爪未免太狠。
乾清嘲笑:“你養貓到底有何用?那東西不知回家,還抓傷你。”
“貓的視覺、聽覺、嗅覺都比人強上千倍。如果加以馴化,豈不是比人強上很多,”廂泉輕蔑的看了乾清一眼,“吹雪比你強多了。”
乾清不想爭辯,隻想回家。
“穀雨那丫頭今早看黃曆,說不益出門。”
廂泉冷笑一下,心裏知道乾清膽小:“你害怕了?”
“呸!”
乾清罵了一聲,有些生氣,欲甩袖離開。與其在這受易廂泉諷刺,不如直接摸黑回去!
“你去巡你的鬼街——”
乾清話音未落,卻看見廂泉突然僵住。
“你、你怎麽了!”
廂泉不言,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件。
是金色的鈴鐺。
他拎起紅繩,鈴鐺隨風搖擺,叮呤一聲,聲音清脆而長遠。
聲音在寂靜的黑夜裏顯得格外清晰,悠長,卻令人汗毛豎起。
乾清不知是凍得,嚇得,還是氣得,一味渾身發抖。
“別裝神弄——”
乾清話說了一半,便咽了下去。
隻見,廂泉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