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逆轉
?“恐怕是這樣的。”廂泉隻是眉頭一抬,漫不經心的玩弄著自己手中的金屬扇子,似乎饒有興味的期待乾清大嗓門發問。
然而乾清隻是沮喪的坐下,無力發問。這時天空已魚肚白,空氣中彌漫著破曉的寒氣。乾清呆呆的看著窗戶紙透出朦朧的白色,整個人都沒了生氣,似那盆秋海棠,華麗燦爛卻有凋謝之勢。
廂泉見他打蔫,隻是一笑:“但是,恐怕另有玄機。我在青衣奇盜偷盜前發現了點東西。而且事後也證明了……”
“什麽東西?證明什麽?”
廂泉玩著扇子,露出難以琢磨的笑容:“乾清,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我指的是青衣奇盜的盜竊方法——他用的鹽水,利用密度。”
乾清緊皺眉頭頷首道:“我也奇怪這一點。這種鑒別方法極度精確,這根本不可能,除非——”
“除非他對他要偷的東西極度了解,知道加入多少鹽能讓真筷子浮起,假筷子下沉。”
廂泉轉身推開窗,一陣冷風吹進,紫檀木桌上燭影晃動。他望著蒼茫而逐漸褪去的夜色,清醒的意識到,庸城即將迎來城門開啟的日子。
“一切都是從製作時間和人物開始聯想的。春秋末戰國初的一位不得誌的諸侯王,還有一批有才能的匠人——彼此有往來聯係。這種手藝人可不多見,可是……諸侯王究竟想幹什麽?為權。但他被幽禁,如何采取行動?”
“秘密書信在戰爭年代的重要性想必你也清楚,畢竟,我們現在所處的世道也不算安定,”廂泉苦笑一下,“而且這種技術到現在還在使用。”
“什麽技術?”
廂泉隻是淡淡道:“密信。用食盒之類的東西送信,一個被幽禁的人隻能通過這種方式來與外界溝通,因為一日三餐必不可少,如此溝通不惹人懷疑。
”
乾清搖頭:“你還沒解釋鹽水的問題。”
廂泉挑眉轉身,隻手扶在窗台上:“一萬根犀骨……我是如何想到以多蓋少的方法?這是古人的一種掩蓋秘密的方式。我聽說過一種方法,即為如此。”
乾清盯著廂泉卻耐心聽著。乾清與往日大有不同,些許是見了傅上星死在眼下的緣故,縱然表情仍是那樣滿不在乎,然而雙目卻是不會騙人的。他累了,也疲倦了,不想反駁了。
廂泉隻是合上窗戶,笑了:“我聽聞的那個加密故事,來自很遙遠的地方。西邊也有王朝,這是他們的密信故事,背景差不多,皆為亂世。不過,那是碟子而非筷子。一個人吃完飯,把秘密藏在碟子的夾層裏。碟子的底部夾層掩飾的並不好,唯一可以掩人耳目的地方就是……一模一樣的碟子非常多,多到沒人去一一檢查。而洗碟子的人是要接收秘密信息之人。”
“所以,他們發明了一種方法,水中加入香料。因為夾層的原因,碟子內部空心。雖然與實心碟子差別極度微小,但由於碟子是特製的——以密信為目的而製作,特意控製好了配比密度,所以識別之人能夠控製加入香料的量。因此,可以導致有夾層的碗的上浮,其它下沉。”
乾清聽得出奇,要換作往日定然開始嚷嚷了,然而此時卻是安靜發問,毫無埋怨:“你既知道,為何不早早預防?”
廂泉歎氣:“當我拿到犀骨,就想到碟子的故事。因為情況相似,我直接就想到了。和那個故事一樣,用很多的數量相同的筷子來掩人耳目。我立刻就著手讓人製作。”
“可是當我繼續思考,覺得情況太像了。亂世,秘密,幽禁之人——我產生了一種大膽的設想。我第二日晨起再看犀骨,細細的看,果然,”廂泉笑了,“那不是普通的筷子。”
“我沒聽明白,”乾清伸出一個打斷的手勢,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盯著廂泉,“‘不是普通的筷子’是什麽意思?”
晨光已然照進屋子,今日多雲卻晴朗,無風無雨。
廂泉逆光側過臉去,清秀的臉上揚起淡淡的笑容,雖然平淡,但那笑容卻透著絕頂的自信。
“犀骨做得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它有條幾乎看不見的切縫,要細細的把栓子抽出來,隨後就能打開——那筷子裏是中空的。而且裏麵有東西。”
乾清這下精神了。他猛地躥起大聲問道:“什麽東西?什麽東西!”
廂泉笑著,隻是微微活動筋骨,滿不在乎道:“小東西,很奇怪,但我估計它很重要。如今被我看到……我倒還真擔心青衣奇盜殺我滅口。”
廂泉這話讓乾清一震,他瞪大眼睛:“那到底是——”
廂泉笑了笑,沒有言語。
“好,好!”乾清咬了咬牙,踹了一腳椅子。
廂泉神色飄忽不定而避重就輕:“在那發現東西的之後,我才覺得萬根犀骨是可以辨別的,但是可能性太小。工坊正在製作贗品。箭已離弦,不能收回,既然守衛措施不是萬無一失的,我做好了失敗的思想準備。”
乾清一揮手道:“這不是重點,你的意思是,你在筷子裏發現了什麽東西!是什麽?在哪?也就是說,那東西還在你手裏對不對!”
廂泉笑著,卻沒說話。晨光照進了屋子,已經快到寅時開門的時候了。乾清死盯著廂泉,等著他的答案。
“東西在他找不到的地方。”
乾清冷笑:“好哇!你不說也就罷了。但是,青衣奇盜逃了!”
他把“逃了”兩字咬的很重,吐沫都快噴到了廂泉那張發笑的臭臉上。
“犀骨丟了就丟了。
隻要那小物件在我手裏,青衣奇盜就是敗了,”廂泉的笑容是無聲的,修長的手指輕輕劃著桌麵,“他輸了。乾清,這是逆轉啊。”
乾清不滿道:“幾日前他還在風水客棧,如今你不知道他躲在哪裏!”
廂泉沉思:“非要讓我想,也就隻有幾種可能。第一,人多之處。但是庸城城禁,人都躲在屋裏。其次,就有其它的可能性了。比如夏家、庸城府衙,最有可能的是西街。”
“為什麽還有我家?”
“你家權利大,不易搜查;和我走的近,不容易引起懷疑。同理,庸城府衙也是。”
“那西街呢?”
“因為傅上星。”
乾清聽到傅上星的名字,心又隱隱痛了一下,也不知怎麽的,廂泉臉色也不好看。
“他和青衣奇盜勾結。”廂泉不痛不癢的說。
乾清幹笑兩聲:“怎麽可能?”
廂泉歎氣:“他八成是被青衣奇盜撞見正在幹什麽壞事,興許是逼迫紅信之時被聽了牆角。之後,以某種方式被要挾了。”
“你這都是胡亂揣測,沒證據。”乾清怎麽也不信。
廂泉歎氣:“我和傅上星的對話你也聽到了,你怎麽不奇怪,方千的那張燒焦的信紙怎麽來的?傅上星給的。他承認了,你也聽到了。可是這件事對誰有好處呢?青衣奇盜。”
“你這種聯係過於牽強——”
廂泉不耐煩:“證據要多少有多少,你還不明白?我沒有直指傅上星的鐵證,但是小破綻卻多如螻蟻。我千防萬防,還是在青衣奇盜偷竊那天倒下了,這是為什麽?我接觸過什麽?吃的?水?都不是,我一一排除,最有可能的就是傅上星的藥。”
“你可還記得我受傷那日,夜晚獨自去醫館。我受了傷,他給我的藥絕對有問題,”廂泉從衣袖中掏出傅上星給的藥,“他次日去你家問診的時候,還讓穀雨叮囑我塗藥。塗了之後不久,我就暈了。”
說罷,把藥瓶往桌上一扔。
乾清傻了眼。
廂泉冷冷道:“哼,東西都沒收回去,他倒真是不想活了。你以為我真的憑他和小澤的非男女之情的關係,就能把嫌疑定到他頭上?他漏洞太多了。你跟我討論調查結果的時候,我就看到他的窗台上有鴿子停過的痕跡,還有剩餘的鴿子食。他就小澤一個親人,和誰飛鴿傳書啊?我甚至還在屋裏翻到了王羲之的字帖!全新,唯獨方字沾了墨。你還記得那燒焦的紙條吧,你以為那是誰幹的?方千自己?當然全是傅上星。”
廂泉有點激動,乾清一眼不發的看著他。他懂了,廂泉早就看出來傅上星有問題,但是遲遲不開口。
“他是個聰明冷靜之人,卻留下太多紕漏。最重要的是,他把我留在醫館。當我放眼望去,他的一言一行,都擺明了他是凶手。但是他不掩飾,這說明了什麽?”
廂泉喝了一口茶,半天才平靜下來:“一來,是他低估我。二來……我不怕找不到凶手,就怕他想不開。傅上星疏忽太多,因為他不在乎,因為他連‘活著’的想法都沒有了。”
“而方千的樣子,我更加於心不忍。但是我當時不了解事情的全部。我帶方千去確認井裏的屍體,他雖然痛苦,但是我必須這麽做。一是怕屍體腐敗,二來傅上星還不知道屍體在哪。如果還找不到碧璽,傅上星喪心病狂,會怎麽樣?”
乾清心裏越發難受。
廂泉繼續喝茶:“方千自盡,我自然心裏不舒服。接下來的情況就更為複雜。我更加小心,最後卻……沒用。”
那“沒用”二字是廂泉輕輕吐出的,輕的像是歎息。
“反正都過去了……”乾清也不知道說什麽,他突然覺得廂泉煞費苦心,結果什麽都沒改變。
廂泉搖頭:“青衣奇盜的事隻是拖一拖,但終有一天會解決的,”他笑了,“‘終有一天’是什麽時候,就得由他來定,而舞台,自然不在庸城了。”
“不在庸城?你要離開?什麽時候?”
“還有事情沒解決完,我還有些事要查一查,”廂泉輕輕揉了揉額頭,“我何覺得青衣奇盜這幾日躲在西街?侍衛多數在西街搜查,那裏是個盲點。此外,還有一人脫不了幹係。碧璽失蹤,最先受懷疑的當然是西街之人。但沒有人去找紅信麻煩。”
“此話怎講?”
“紅信一個弱女子,沒有什麽特別大的本事。犯了事,定然有人護著她。除了方千之外,還有一人。你猜是誰?”
乾清又愣住,突然醒悟道:“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