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紅信

“根本就沒有水妖,”易廂泉淡然的望著遠處的樹,語氣平淡,“是秋千。她們當時在玩秋千。”

傅上星一愣,立即轉頭看去。

“大概就是那棵樹,”廂泉用手指了指湖邊一棵高而粗壯的樹,“我讓乾清測量過院子的寬度以及樹高,隻有那棵樹最合適。關於秋千,我剛剛在酒會上問過水娘,確有此物。如果我的推斷沒錯,當日二人正在玩秋千,紅信在推,碧璽坐在上麵。推到一定高度,紅信隻要用銳利的東西——刀、剪子、甚至簪子抬手割斷一根繩子,秋千就會失去平衡。力道巨大,而碧璽的手有殘疾,本身就難以抓穩,在瞬間一定被甩出去掉入湖心。”

傅上星隻是呆呆望著那棵樹,樹上還掛著短短的繩子。許久,他攥緊了拳頭,仰天大笑:“這隻是你的推測,秋千?人怎麽可能墜湖就死——”

“最易溺亡的場景,一是海,二是冰湖。冰湖溫度極低,冬日人身著棉衣,吸水,片刻便沉入湖底。若是能掙紮浮起也是極難換氣的。因為薄冰處處有,像蓋子一樣浮在水上,人若入水,很可能連呼救都無法做到,就這樣溺死水中。”

“咣當”一聲,傅上星的拳頭狠狠的捶在封井木板之上。修長的手上流下幾道血痕。

“我憑什麽相信你?

廂泉笑了:“信與不信自然在你,現在死無對證。先生常來這裏,必定知道此地原來是有秋千的。後來消失,至於什麽時候沒有的,如果肯回憶一下,自然比我清楚。那棵樹上還掛著繩子,我剛才仔細看過,繩口被割開,繩子短短的墜下一截。然而奇怪之處來了。按照乾清的測量,以紅信的身高——開井那日我親眼所見——如果踮起腳尖也難以到達樹枝的高度。如果我的推測正確,那麽紅信當時割斷秋千的繩子,割口位置應該比現在所留更長,繩子下垂也會更長。碧璽被拋出去在空中叫了一聲,短時間內就會把人引進來。紅信必須動作快。她割斷了秋千的另一邊繩子,把秋千板子藏起來——不過是一塊木板而已,自己也躲起來。接著水娘就進來了,躲過水娘是非常容易的,可是緊接著,楊府尹就帶人來了。”

夜很靜,廂泉的聲音異常清晰的飄到乾清的耳朵裏。乾清思考著,覺得他所言存在不合理的地方。

“的確,我的敘述有難以解釋之處,”廂泉竟然和乾清想到一起去了,“首先是搜查。楊府尹帶了這麽多人,難道沒發現院子裏還藏著紅信?再說繩子,留的很長就很引人矚目,惹人生疑。最奇怪的是碧璽的屍體。按照常理,溺水屍體不會立即上浮,但以後也會浮起來的。但是,碧璽的屍體沒有,最終在枯井裏被發現。那麽,一定有人移屍,而且在短時間內。”

聽及此,乾清心裏一涼。

一切都對上號了。

“如果我沒猜錯,紅信殺人的念頭以前就動過,不過她沒有在意殺人手法。甚至有可能是她們玩秋千之時,臨時起了殺人念頭。但是,這種草率的做法居然成功了!原因是什麽?躲過搜查,有剪斷繩子的身高,在守衛中移動屍體。紅信一件也做不到!是誰做的?這樣的人太少了,正因如此,範圍才縮小到不能再小。既然是幫凶,那麽……很明顯了。”

傅上星一直緊閉雙目眉頭緊鎖:“我隻知道他與碧璽的死有關,但不知道是他移動的屍體。我以為都是紅信做的。”

廂泉冷笑:“知道又怎麽樣?你想讓方千死的更慘?”

乾清一直思考著。易廂泉說的對,整個事件需要一個能自由進出院子而不受到懷疑的人。搜查前三天僅限陸地,而後都在湖裏。楊府尹派人打撈起碧璽的屍體,也隻有方千可以鑽空子,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屍體撈上來再棄屍。

等類似於監守自盜啊。

乾清搖了搖頭。方千做了這件事,但罪不至死,何苦自殺?

院中,傅上星沒有答話,隻是從懷中掏出了精致玉器酒杯。他彎下腰去“噗”的一聲打開了酒壇,濃香頓時溢了出來。乾清趕緊拉緊弓弦,生怕他做出什麽事來。

然而乾清之聽到**流入杯子的嘩嘩聲。傅上星舉杯,似邀明月,一飲而盡。

乾清吃驚。酒壇挺大,剛剛傅上星可是單手就提了起來。本以為傅上星是斯文的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但目前情況而言,那可未必。

乾清看看廂泉,嗅到危險的氣息。如果傅上星有什麽極端舉動,打打殺殺,廂泉腿腳不便,怕是躲都躲不了!

然而廂泉並沒有理會傅上星,繼續道:“方千處理好屍體,紅信不久也掛了牌子。但是方千卻離開了,其中的緣由我不清楚,但是大致可以想象。方千一向為人不錯,能做出這種事——不算是殺人,但也是傷天害理之事,為何?他最重情義,明顯是顧念到與紅信的感情。按照內心推斷,一個官差與一個殺人犯在一起,隻有兩種結果,要麽淪為同類,要麽各奔天涯。二人必然是吵過架的,於是,方千選擇了離開。”

興許是酒過於濃烈,傅上星咳嗽幾聲,臉頰有了紅暈。

“易公子當真未過而立之年?你的某些推斷是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之上,而有些,卻單憑人心猜測,竟然也能說對事實,我著實佩服。”

廂泉對於傅上星的這種誇讚並沒有太大的反映,隻是笑道:“我不過比夏乾清年長幾歲。”

乾清聽到此便怒了——別人誇你年輕能幹,居然拉我下水,你自己炫耀就罷了,言下之意是“我夏乾清不如你”?

隻聽廂泉繼續用平平的聲調陳述道:“‘城彼垝垣,以望複關,不見複關,泣涕漣漣’我得到紅信寫的詩詞,多數是吟詠愛情,但是有《氓》一首,是典型的棄婦詩。她與其中女子遭遇相像,大概是寫在方千離開她之後。看著筆跡,如果我猜的沒錯,那時候她已經得病,這才握不住筆。”

他頓了一頓,繼續道:“麻風之症,極易傳染,與體製有關,老幼和婦女更容易得病,但往往要長時間之後才會發病。所以,碧璽死的時候紅信還好好的,但是其實她早就染上疾病,就命定……”

廂泉的語調沉了下去。他突然覺得,殺人事件之於旁觀者而言隻是場跌宕起伏的戲,然而對於當事人來講,未免太過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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