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綾羅

?乾清立刻反映過來,此話不妥。

易廂泉將問題直接寫在紙上,然而這種問題過於直白,一個當官的怎會照實回答?自己如此照單子問話,真是重大失敗。

他轉念一想,若是易廂泉親自來問話,一準讓楊府尹趕出來!

乾清咧嘴一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絕技——變通。易廂泉聰明智慧,無人能及,然而這項絕技是廂泉是沒有的。乾清頓時感到了一種無上的榮耀。

他趕緊陪笑臉,寒暄幾句,轉移話題:“楊府尹記得,當年碧璽失蹤之時,官差搜了多久?”

楊府尹胖手托腮:“半月。本是七天的,水娘一直胡鬧要延長搜索時間,便延長了。”

乾清暗忖,碧璽若是真的死去而屍體沉入湖底,不出幾日定然浮出水麵,然而搜索半月不見影子,難道屍體真的沒入水?他又問道:“那半月之中可有人進去?會不會有人偷偷撈了屍體上來?”

楊府尹認真搖頭:“不會不會,院中全都是守衛。嗬,你居然還在認為碧璽掉進湖裏?夏公子,你當時也在,那冰麵完好無損,毫無缺口,邊上凍的結實。我們最初三天主要派人在陸地搜索,僅派幾人去湖心無冰處撈撈看——因為屍體三天必定會浮起來的。三天過去,屍體未浮,整個院子裏也沒有,我們就放棄院子搜索轉而向湖了。我派人砸開整個冰麵,整隊人下去撈的,若是屍體被重物牽絆入湖不浮,此時也都能找到吧?沒有。來年湖心長出金蓮花,我們又搜,還是沒有。這些夏公子你都知道的。”

乾清頷首:“你們隻搜了陸地三天?”

楊府尹胖手不耐煩的敲敲桌子:“夏大公子,三天就夠了。就這麽大點的院子——我們就差把它翻過來了。三天以後,剩下時間都在湖裏搜。這不是很好麽?不走重複路,正好那三天屍體也能自己浮起來的,要上來就搜索湖,多麻煩!這是辦事效率,效率!”說及效率二字,楊府尹加重語氣。

“當時幾個官差在搜索?”

楊府尹小眼一眯:“十個。

乾清一怔:“才十個?”

“可能是二十個,”楊府尹有些生氣,“我記不清了!他們效率很高,辦大事不拘小節,人數不是重點。”

效率個屁,分明是怕麻煩。

乾清翻個白眼,隨口問:“你認識紅信麽?”

“不認識!”

乾清暗想,這肥豬就知道胡說八道。看著楊府尹的胖臉,滑稽可笑,他禁不住嘴角上揚,卻被楊府尹瞧見。

楊府尹胖臉憋得紫紅,吹胡子瞪小眼:“你不信本官?”

乾清趕緊解釋,楊府尹卻不聽了,三言兩語即送客。乾清無奈,轉身就去找了水娘。他暗罵自己傻,若能在水娘這裏能探聽到實情,何必還去找楊府尹?

水娘的房間布置極好,乾清用眼一看便知,目之所及皆為精品。瓷器頗為雅致,錦被也是頂好的蜀繡。銅鏡明亮,雕刻著丹桂與牡丹,極度華美。梳妝台上散落著不菲的金銀珠花與翡翠耳環,還有絹花和細碎綢花。

乾清這次精明了,特地弄來了好酒。送東西自然要投其所好,水娘愛酒愛財,便用牡丹雕琢的玉壺裝了上好的三味酒給她。

但是他沒料到,水娘已經醉了。乾清才知她自己方才就喝了不少。

青|樓女子酒量本來應該是不錯的,隻是水娘例外。她還在不停的喝著,雙目迷離,睫毛微動,把玩著手裏精致的青瓷酒杯。

乾清又開始套話。

“楊府尹?楊府尹若是不來西街,庸城的柳樹明天就開花了,”水娘滿麵通紅,咯咯的笑著,玉手輕提酒壺又給自己倒了杯酒,“每次來都讓湛藍陪著,出手倒是闊氣,行事也低調。當官的嘛,誰都怕落閑話。”

乾清忙勸水娘少喝點,他嘴上勸著,心裏卻高興的很,水娘這一醉,話匣子就開了,問起來毫不費力。

“要說這男人,誰不來西街?除了南山寺裏的和尚。我告訴你姓夏的,就……就是連鴻途書院的先生都來過。”

乾清心裏一驚,真的假的?水娘又用通紅的指甲戳戳乾清說道:“男人都一個樣,你和方千也是當年總來看看的,現在呢?不進來了,不再年少輕狂了,薄情的很啊。”

水娘哼一聲,又去拿酒壺,卻是不穩,乾清匆忙伸手扶住:“楊府尹以前來西街都幹什麽?”

水娘像是聽到了十分可笑的問題:“能幹什麽?找樂子唄。不過他還算規矩。”

乾清聞到脂粉味受不了,幹脆離她遠一些:“楊府尹可認識紅信?”

水娘鳳眼明亮,瞥了一眼乾清:“他不認識誰認識?紅信就是他帶頭捧起來的。楊府尹以前總帶著侍衛來包場子,嗬……”

乾清聽到這,一下愣住了——楊府尹居然還和紅信有牽連!他自己居然不承認!

“那他——”

水娘閉目揉揉腦袋,一頭翠鈿金飾叮當作響:“楊府尹莫名其妙的,我總覺得他更喜歡湛藍。為什麽總去捧紅信,我也不清楚。哼,胖的要命,膽子也小。區區一個地方官,哪個姑娘會瞧上他?還不如夏公子你呢。”

乾清聽得心裏高興,破天荒為水娘倒酒,水娘又喝了一口:“碧璽才是最好的。

可憐碧璽走到早,得那種病,容貌沒了、琴也彈不了,她的琴技是真好……”

乾清驚訝:“肺癆雖是絕症,但發病之時怎會如此嚴重?”

“肺癆?什麽肺癆?”水娘又顫顫巍巍的拿起酒壺,這一碰,酒就灑了出來。乾清瞬間聯想到了紅信房間裏墨跡,還有花盆旁邊的湯汁痕跡。

紅信是不是也像水娘一樣酗酒?

乾清不得而知。

他立刻改口:“紅信和碧璽得的是否是同種病症?”

水娘哼一聲:“當然,傳染的。紅信……她怎麽和碧璽比呢。她不過是在碧璽失蹤之後才上的牌子而已,才藝自然也比不上碧璽,這心地、智慧當然也是比不上的……”

“紅信這個名字是誰起的?”乾清悄悄低頭看著廂泉的紙條,低聲問道。

水娘見乾清低頭,也抬起頭來看乾清再做什麽。乾清見狀趕緊收進袖去,幹笑一聲。

水娘不屑的撇嘴道:“紅信這名字本來是碧璽起的,倆人情同姐妹,本來和碧璽說好,等她病好了之後就讓紅信掛牌子。我看著不錯,一紅一碧,倒是頗有興味,然而碧璽當時覺得不妥,也就沒用。我至今不懂,紅信的名字哪裏不好了?嗬,誰又知道碧璽莫名失蹤……後來我直接就用了紅信二字。”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語無倫次,乾清也很是頭疼。

“碧璽懂不懂藥理?”

“多少知道點,總生病嘛。她是跟我逃荒來的,我們很小就認識……被賣到窯子裏,碧璽命好,被人教了讀書認字,我就……”水娘苦笑,又去拿酒壺。

乾清假惺惺的臉上掛滿了同情,問道:“什麽時候來的庸城?”

水娘蹙眉算道:“大概十年之前,碧璽剛念了一點書,後來請的樂師教琵琶。她喜歡自己讀詩經之類,後來還教導紅信呢。碧璽還喜歡刺繡,連那蜀錦的繡娘也不如她。據說那是她自己的獨家繡法,多聰慧啊。”水娘那樣子,不像是誇姐妹,倒像是誇讚自己的女兒。

“紅信可有什麽喜好,或者擅長之事?”

“讀書寫字,那還是碧璽教的。她好像還喜歡養點鴿子。我總看見她喂鴿子。這也算得喜好?”

乾清皺眉:“鴿子?”

“鴿子,”水娘用蔻丹指甲輕輕劃著桌麵,“可不是麽,你們這輩的人都養過。當年庸城來了一群商人,帶了幾船信鴿。淨賣給年輕男女,惹得那鴿子滿天飛。嗬,這些小寵物可是活不長,人都活不長。”

乾清一想,似乎還真是,庸城的確時興過養信鴿。

“碧璽可曾有過愛慕之人?”

乾清話一落,水娘拍案大笑。那笑聲分外刺耳,卻又帶著無限的哀涼和落寞。

“愛慕?青樓女子還能愛慕?夏公子,你這是在戲耍我吧。”

乾清大窘,連忙賠禮道歉。水娘擺擺手,目光渙散,不屑的哼了一聲,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風塵女子心中怎能有愛?

乾清心裏亂了分寸,隻怕自己的言行還有不當之處,惹了水娘,被趕出去可就糟糕了。便從懷中摸出字條來,偷偷摸摸看上一眼。

“碧璽可還有什麽遺物?”乾清看著字條問道。話一出口,頓覺不妥!

易廂泉這都瞎寫什麽!什麽叫“遺物”!

水娘聞言顫了一下,原本雙眼迷離,突然一下子狠狠瞪向乾清,怒道:“遺物?什麽遺物!碧璽隻是失蹤了!什麽遺物!”

她雙目瞪得溜圓,似是一下子變成了護住幼獸的母獅。

乾清趕緊笑道:“唐突了。我隻是……那個——”

水娘眉頭一皺,惡狠狠的拉上珠簾:“夏公子,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