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清泉奇案之城禁

乾清趕緊伸手去,及時的阻止了小瓶滾落。

聽到聲響,傅上星才匆忙轉過頭來看了一眼,乾清趕緊將瓶子放好,卻見上星先生雙眼布滿血絲,顯得疲倦異常。

差點闖禍啊!

乾清嘟囔一聲,告辭轉身。卻看著方千一直在門口站著,如同鬼魅。他臉色如同江邊白沙般灰白,卻依然站的直,那眼睛跟傅上星一樣紅。乾清心裏頓時覺得難受起來。方千臉色這麽難看,乾清知道,他幾天沒睡好了。昨夜真是夠折騰人的,這西街的人怕是一個個都接受了昨夜調查。

傅上星也好,方千也好,水娘也好——這群人都受盡了折騰。唯獨夏乾清自己,挨了一棍子,還是好好的到處亂竄。

乾清便寒暄:“見你麵色欠佳,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不妨為方統領看一看,反正閑來無事,”上星先生接話,笑了一下,“剛才夏公子碰倒的藥就挺不錯的,方統領不妨……”

他的雙眸疲憊卻沉靜,如同平靜海水般柔和卻深不見底。上星執意替方千看看,方千也沒再推辭。

乾清覺得心裏非常不痛快,覺得這趟就是白來,什麽也沒幹成,什麽線索也沒找到,什麽也沒問到,還要麻煩這麽多人。

待乾清回到傅上星的醫館,已經臨近傍晚了。傅上星的醫館向來是不鎖門的,如此行事大膽異常,但是這也是他口碑頗盛的原因。一是醫館的確沒什麽錢,二是傅上星對庸城人絕對的信任。小偷也會講道德的,寧願偷夏家,也不願偷醫館。

這家醫館從沒進過賊。

乾清推門進去,走進轉角廂泉的屋子。窗戶打開,一片來自夕陽的紅打到廂泉白衣上。順著窗口望去,晚霞燦爛。似一支筆沾飽了墨在天際作畫,然而那墨卻不是黑色的,而是石榴紅和橘黃混合而成,渲染了天空,多了恢宏,少了哀涼。

夕陽如西子,廂泉還懶洋洋躺在**上,埋頭書海,也不知道翻著什麽。青銅燈已經燃起火焰,溫暖明亮。

乾清心裏不快,自己跑上一天卻有人在此落得清閑,遂更加厭煩,進門不打招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什麽也沒查到。你讓我去看的東西都是些什麽?奇奇怪怪,毫無結果。”

廂泉並沒有停止看書,顯得興味十足,隻是低頭道:“還有更奇怪的。”

乾清不想理會他,隨口又問道:“小澤呢?她不是去西街找上星先生嗎,我怎麽沒看到她。”

“西街的人沒讓她進去。她剛剛去買些菜,想等上星先生回來做好。”廂泉繼續低頭,從書本裏抽出一頁紙,鋪開,隻見上麵有字。蠅頭小楷,白紙黑墨整潔美麗,頗有江南女子的風範。這字算不上好卻別有一番風味,可見寫字者並不是一位飽讀詩書的人,卻充滿意趣的。

“‘乾坤何處去,清風不再來。’女子寫這種東西,很有趣,對吧?”廂泉饒有興味的看著乾清。

乾清先是一愣,再一回想往日種種,頓覺尷尬,幹脆坦然一笑:“這年齡的女子都有些心事,正常,”見廂泉不說話,乾清就隨口一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廂泉笑著,乾清本以為廂泉要調侃自己,頗為不快,但廂泉突然冷臉道:“既然你知道,未免太不上心了。”然後指了一下牆上的歲寒三友,冷笑一下:“人家對你是什麽心意,你又是什麽心意?你手中是繡帕太多?看這上星先生畫的竹子,你也不覺得眼熟嗎?這竹子顯然與繡帕上的風格相同,小澤給你的繡帕,怕還是讓上星先生畫的竹子,她再一點點一針針繡的。如此心意,就被你這麽隨便亂丟。負心就罷了,還好意思在這晃來晃去的……”

廂泉還在說個沒完,乾清被廂泉一陣罵,頓時大怒:“我的事你何必管這麽多!”

廂泉哼一聲,把紙折好放回,道:“罷了罷了,你先把在西街的見聞講給我。”

乾清翻個白眼,慢慢講述起來。

在乾清講述的過程中,廂泉一言不發,表情僵硬,不斷把玩著乾清帶來的陶土碎片。乾清不加理會,對廂泉這種狀態習以為常。待他講完,曲澤和傅上星都回來了。

廂泉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沉默不語,連晚膳都沒用。

乾清的晚膳是回家吃的。他經過家門,隻見家中開始搬運菊花擺在廳中。重陽將至,此時夏府的菊並不多,本打算待城禁結束後,商販增多,再去買些的。眼下隻有白而檀心的木香菊和黃而圓的金鈴菊,放在月白、天青釉色的盆中,煞是好看。乾清見了才想起即將過重陽,掐指一算,後日是白露了。

夏府忙忙碌碌,廚房也開始著手做重陽用的麵粉蒸糕。然而夏府的廚娘再怎麽忙碌也不能忘了少爺,趕緊熱湯給他喝。白露將至,適宜吃些宣肺化痰、滋陰補氣的。白瓷碗中有煨烏骨白毛雞,和龍眼一起燉煮,鮮美無比。乾清喝了一些,見夏宅上下忙碌,又趁機溜了出來。

廂泉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定然是想到了什麽事。

乾清打算回去問個清楚。

但是,他不想回到醫館了。雖然他不承認,但是那張夾在書裏的“乾坤何處去,清風不再來”真的對他產生了影響。這個愛好舞文弄墨的年代,女子也是識字的。藏頭詩也異常流行。

那麽,曲澤的意思很明顯。

乾清揉揉腦袋,小澤對自己的態度平時也能看出幾分,但是自己實在不想考慮這些……那翠竹綠色繡帕是什麽時候給自己的,早就忘幹淨了,現在也弄丟了。

至少平靜一下,明天再說。廂泉需要時間思考案件,而自己則需要時間思考怎麽把廂泉的想法從他嘴裏問出來。乾清在門外猶猶豫豫,溜達幾圈又跑回家去,早早睡了。

屋內秋海棠開得燦爛,它牢牢的紮根在冰裂紋青色釉的花盆裏。哥窯盆器中洗子多見而花盆少見,此盆堪稱精品。秋海棠不過是普通的花,也稱斷腸草與相思草的。然而花期落敗,不過空留一盆罷了,卻沒有人因花感傷。

如此黑夜,秋海棠仍然開著卻即將迎接著花敗的一刻。

而乾清卻睡得香甜。城禁之中發生太多撲朔迷離的事,然而在所有被卷入事件的人中,乾清怕是今夜睡的最好的一個。

青衣奇盜音信全無,西街的事毫無頭緒。此時酣睡的乾清並不知道,兩日過後,很多人的命運會就此改變。

次日清晨,霞光普照。庸城等來了城禁的第六日。

乾清今晨早早醒來,便溜去醫館報道了。

門一推開,隻見易廂泉平靜的坐在**榻之上,旁邊堆滿了書卷。他似有疲憊之色,見乾清前來,打了個哈欠。

“你再去一次西街,調查我所列出的東西。”

乾清冷笑一下,站著沒動。今天他一大早上就來了,曲澤正好去買東西,不在醫館。傅上星到夏家出診去,他就趕快溜進來問問廂泉案件進展。卻不想,廂泉什麽都沒告訴自己,反而讓自己再跑一趟西街。

乾清冷笑:“喲嗬,易公子神機妙算無所不知,又怎麽想著讓我去跑腿?在下愚鈍,恕難從命!”

他客客氣氣,卻藏著寒意與不滿。

然而廂泉卻對他的不滿毫無察覺:“如果你去了這一趟,帶回我所需要的信息,那麽我保證,城禁結束之前把我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你。”

廂泉頓了一下,見乾清不說話,這才覺得他是生氣了,便又道:“所有的事情,包括青衣奇盜的目的、想法,還包括失蹤的兩位女子的位置,西街究竟發生過什麽……隻要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可以告訴你。”

乾清一愣:“這話什麽意思?青衣奇盜和西街的案件有關係?你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

廂泉高深莫測道:“有關係,但關係不大。這幾日城禁期間發生的所有事情,我至少清晰的了解三分之二以上。餘下的三分之一……你替我跑一趟就大致清楚了。最後的細節,就要親自問當事人。”

乾清先怔在原地,隨後走到窗前,看也不看廂泉一眼,抱怨道:“你知道現在事情為什麽會變得這麽複雜嗎?你也有責任。青衣奇盜四處縱火,調虎離山,目的就是想混進庸城府獨自偷竊。你在事發早晨看過燈油並且引來了七節狸,用銀器避毒,換了地方睡覺,還給我項羽的提示。這說明你早就你明白——明白他要用燈油引狸貓縱火,明白他要用某種方式加害於你!但是你說了嗎?你告訴大家了嗎?沒有。你猜到青衣奇盜的計劃,但是你沒有告訴任何人。所以,那天你不慎昏迷,一切都完了。”

乾清猛然推開窗戶,驚奇窗台附近停留的一隻白鴿。它似乎要食用窗台上的玉米粒子,反而被乾清轟走。它盤旋幾下,就是不肯離去。

乾清見趕不走它,心生幾分怨氣,繼續憤然道:“如果你那天說了出來你的所思所想,哪怕隻告訴我一個人。那麽青衣奇盜不會得逞!還好,現在還是有希望找到的,因為我射了他一箭。我之所以能射中,因為我意識到這是個騙局!如果這當中任何一個環節缺失,那麽青衣奇盜會毫發無傷的帶走犀骨,把我們玩弄於股掌之間。倘若真是如此,我們為了這一切計劃安排而焦頭爛額,但你呢?完全可以因為全身麻痹一覺睡醒,早上從**上坐起來拍拍屁股說一句‘我早就料到了’。那麽,這又是誰的過錯?”

“我的錯。”

廂泉答的平淡。但他這麽直接的承認,乾清一愣。

廂泉停頓一下,問道:“西街,你到底是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