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清泉奇案之城禁
聽了乾清的言論,廂泉也是一愣,但也很快恢複獨有的呆板神情。
紅信是碧璽的侍女,那麽這兩個人關係自然不尋常。乾清此時早就不再疲憊,喝了一壺茶,神清氣爽。他放眼望去,卻見廂泉一反呆容,閉目沉思化作木頭人了,便覺無趣。
“這件事,你查是不查?”
“查。”
廂泉從口中憋出一個字。乾清聞言,頓覺安心——易廂泉若查案,定能還原真相。別說三日查出實情,一日查出都有可能。
乾清緩緩走到窗前,看著街道上似乎多了些小販。窗台上髒兮兮的,像是放了好多幹癟的玉米粒。
他拾起一粒,丟了出去,便有鳥雀搶食。
乾清無趣的揉揉雙眼,轉身走到書房去找紙筆,想把昨日的情形以書信形式告知衙門。
醫館彌漫著藥香。乾清見這裏屋倒是有不少單間,有幾個是鎖門的。待他找到紙筆,便書信一封,讓他們在城內搜索受過箭傷的人。乾清斷定,衙門現在一定亂了,必然抽不出人手的。昨日的偷盜就讓人慌了手腳,而衙門最主要的人力幾乎都在西街。
西街出了事,他們必然無法快速抽身搜查全城。青衣奇盜的事要查,水妖的事也不能不管。
怎麽兩件事都趕到一起了呢?
乾清擅自動了上星先生的紙墨。上星先生脾氣好,定然不會怪罪。寫畢,裝入信封就差人送去。隨後他打算去一趟西街,同趙大人說說昨日的情況,也更想知道西街發生的事。
他欲與廂泉告別。待回到廂泉住的屋子,見他不再閉目。
廂泉坐在榻上盯著屋內懸掛的畫,是歲寒三友。廂泉一直盯著,乾清唯恐他眼珠子掉下來。廂泉突然悶笑道:“上星先生雖為醫者,一心向善,而且筆墨丹青也極為擅長。”遂拿起桌上一封信道:“他寫顏字。我與他雖然字非一體,也十分佩服了。”
乾清見離**不遠的桌上擺著紙筆。筆即是那杆湘妃竹所製,那斑點真似點點淚斑,這就是廂泉隨身攜帶的刻有“天下獨一”的筆。
這不知這筆什麽來曆,廂泉也不曾提過。
文人墨客都愛這些東西。乾清突然想到前日自己被廂泉譏諷不務正業,頓時來氣,目光立即轉移道:“你寫了什麽?”
“這是給你的,你是不是要去西街?替我跑上一趟吧,”廂泉微微一笑,遞信過去,“我行動不便,定然不可能親自前去調查了,拜托你了。具體要調查的事,都在書信中明確寫出,到時照著做即可。”
乾清二話不說,直接抽出信來念道:“記住所有怪異之處——你這又算什麽?如此籠統?”
廂泉搖頭:“這是最重要的。我坐在此地,縱然能猜出事件的七八分,也難保不出錯。不能去親自查看,這是最大的不便。你一定要記得把可疑之處反饋給我,剩下的幾條要求會非常詳細的。”
乾清嘟囔一聲,像是抱怨,像是暗罵。
他想繼續看,卻被廂泉攔住了:“到了那再看不遲。有一條我忘記寫了,在此與你說說就罷了。務必記得,所有在西街的人一個都不能放出來,全部拘押在那。聽清,是‘一個人都不能放出來’。除非有重大的事情才能出街。”
乾清不滿:“城禁就罷了,街都要禁嗎?”
廂泉冷冷道:“這並非玩笑,城禁三日之內就會解除,今天夜晚西街的人就可以回來。但是到那時,隻準出,不準進——除了官府的人。”
乾清冷哼一聲,賊笑道:“你可以指揮我跑腿,但趙大人未必聽你的。”
“這就要看你的交涉能力了,”廂泉一本正經,竟然直接懶洋洋躺在**上閉目養神,“事不宜遲,速去速回。”
乾清想抱怨,卻又覺得廂泉有病在身,不好說什麽,便姑且大度一些,冷哼一聲,出門去了。
片刻,他就踏著晨光來到了西街。
西街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戒備森嚴,裏外圍了三圈。但是乾清不費力就進了去,沒人敢攔他。剛剛進去,就看到了水娘。
乾清暗暗叫苦,卻被水娘逮了個正著。
“喲,看看誰來了!”水娘冷冰冰的把眉一挑,眼眶烏黑,像是徹夜未眠,脾氣也暴躁。她把乾清堵住,死死盯著他:“夏公子真絕情,當年還是很願意來的。最近幾年也不見影子,怎麽的,是顧著讀書考功名,還是學著打點家業了?還是看上哪家**等著提親了?還是我這西街廟小,撐不起你夏家的大門,讓公子覺得無趣了?這出了事,你就來了,夏大公子你是什麽意思?”
水娘繞著他走了幾圈,乾清聞得到她身上淡淡的脂粉味兒。她不等乾清答話,橫眉冷眼,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瘟神最愛沒事找事!到庸城府衙看笑話也就罷了,跑到西街來,當老娘這是戲台子麽?”
乾清暗叫不好,這女人很難纏。他笑了一下,故作彬彬有禮狀,一改玩世不恭之情態:“水娘錯怪了我了。夏家是庸城大戶,西街的事夏家自然不能不管。眼看出了事,我不就趕來幫忙麽?紅信姑娘好歹與我有數麵之緣,她命苦,如今失蹤,我自當盡綿薄之力。”
乾清一臉誠懇,水娘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擔憂與哀傷,還未開口,卻被乾清看準了時機:“我本是代那易廂泉來的,你定然知道此人。眼下這便去與大人商量解決辦法,水娘放心,一定給出一個交代。”說罷乾清嚴肅的行了個禮,溜了。
水娘沒攔他,隻是獨站在晨霧中,紅色衣衫也飄在空氣裏,霧鬢雲鬟,美若仙人。她微微昂著頭,清晨的露珠沾在她長而濃密的睫毛上,高傲美麗,卻有說不出的哀涼。
人無論身份貴賤,都要抬起頭來做人的。乾清深諳此理,雖愛玩笑,但對水娘之類的人物也給予尊重。他知道,**女子紅顏易逝,抬頭做人是真,但待垂下頭去,個中辛酸,冷暖自知。
乾清想著想著,便來到小院。
他獨自繞過樹木林立庭院,這裏都是參天大樹,顯然沒被修剪過,枝椏自然舒展,錯落有致,青黃交接時更添蒼然意味。乾清來到那棟破舊的樓,剛要踏著搖搖欲墜的樓梯上去,卻被方千攔住。
“夏公子,未經許可不可上樓。”
方千紅著眼睛,臉色灰白的好似今日陰沉的天空。
方千有此蒼白麵色實屬正常。自青衣奇盜事件起,接連數日忙碌,西街又出事,守衛都已疲憊不堪。
乾清見狀,正經道:“麻煩通知趙大人一聲,我受易廂泉托付特來一看。”說罷,攤開了廂泉寫的信。
信裏所寫內容,都是廂泉委托乾清調查的。信的內容異常奇怪,乾清遞上廂泉親筆信,方千沒仔細看。乾清心裏暗笑,“易廂泉”三字真是金字招牌,好事壞事賴他身上,準沒錯。
方千木然點頭,肢體僵硬的似乎要折斷了,徑直走開去通報。乾清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多想。既然還得等著許可,不如先去看看庭院。
廂泉信中第二條指示,就是讓乾清去院子裏測量。廂泉要求乾清以步子為丈量,大致測算院子的牆、屋頂以及樹木與湖水的距離,以及目之所及的湖水麵積。乾清大約是五尺半高,還用自己的身高做比例,測量了建築物和樹木的高度。
乾清雖然照做,卻很詫異——測這些東西做什麽?看風水?
院子成橢圓狀,紅磚綠瓦的圍牆將黑湖的一半圈進院子,將這些樹木與破舊樓子圍了起來。圍牆的盡頭是與庸城城牆相連的,如此就把這裏死死圍住,除了院門之外再沒有門可以進來。黑湖的一半圈在院中,另一半則從城下水渠通往城外,形成護城河。城外水清,自有源頭活水來,這黑湖與護城河以及城內百姓用水皆是相連的。
乾清以步為量,院子雖成橢圓卻並不十分規則,最寬處不過十五六丈,相對於乾清家的大宅院來看這裏實在小的很了。樓與湖水的最短距離也有七八丈遠,這個距離大約占了院子的一半。
湖水與“望穿閣”距離太遠,乾清親自測量後更加確信:紅信墜樓,是不可能直接跳入湖水中的。
他覺得奇怪,也說不出哪裏怪,隻覺得陰森異常。乾清雖然不懂風水,但這裏一定風水極差。高牆圍住草木顯然是“困”字,人若在此就是“囚”字了。這是市井小兒都知道的忌諱之事,乾清不懂水娘為何要建這麽個破院子。依傍湖水,陰氣、濕氣都重,再加上個病怏怏的女子,不出事都難。
“這麽個破地方……”乾清嘖嘖自言一聲。這裏的磚瓦雖然是好物,縫隙契合的也是極佳,然而細細觀察卻有粗糙之感。這牆,建築手藝雖好卻顯然是趕工而成。
依照五行之說,水生木,黑湖旁的銀杏樹以及柳樹大概是吸收了黑湖的水汽,也許是因為陽光充足,長的高大而茂盛。其中最臨近湖水的一棵樹上還掛著舊繩。繩子也隻垂下短短一截,似乎是一條蛇皮軟塌塌的掛在這裏。乾清踮起腳尖也隻能勉強能摸到繩子末端。
估計是以前用來晾衣服的。
乾清無趣的拍打了繩端一下,繩子悠悠的晃著,掉落的一些灰塵。
樹木是很古老的,草木這東西,頹然不語,但它們一直安靜的站在這兒,它們什麽都看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