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西街

與此同時,趙大人一行仍然在西街。

與之前庸城府衙的安靜詭異形成對比,西街一派熱鬧之景。青樓女子皆是一襲長裙,顏色豔麗,身著抹胸配以羅紗,也有穿著窄袖短衣,都鑲著金邊,有的穿著刺繡褙子。江南女子多是嬌小玲瓏,聲音也輕柔,並不似汴京的青樓女子一般熱烈,而是燕語呢喃,如春雨過後潤如酥,讓人心神安寧。一群群女子飄過,整個街道似有神仙過市,嬉笑聲令人心神蕩漾,絲竹管弦之聲更是不絕於耳。

江南多才子,也多名妓。江南女子溫潤有禮,能歌善舞。煙花之地倒能令人感覺身心愉悅,不再為白日瑣事而煩心,享受江南夜晚帶來的安寧。

趙大人很少下江南,這青樓之地更是沒來過。原來以為不過實是一群俗脂庸粉,或是一群無視王法的潑婦,在街道上肆意撒潑,卻不曾料到這種安寧景象。

若不是大家都看見青衣奇盜往這邊跑來,誰也不相信這種地方竟然藏這個大盜。

守衛一路追來,隻見那青黑色的影子一閃,就躲進了這燈火通明的街道了。所有守衛都覺得,青衣奇盜跑到了這條街道,藏匿在某個閣子裏。

西街的青樓、酒肆、賭坊倒是不少,個個修的富麗堂皇,也有這個時代特有的彩樓歡門,其上大多是花鳥圖案。滿街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裝飾著絲綢緞子。

方千是追在前頭的,他一臉緊張,快速的追趕,誰知剛踏進西街,卻被一名身穿鵝黃色羅裙的女子用手中小扇攔下了。女子看見方千一身武者打扮,倒是不懼,盈盈一笑招來幾名小廝。

“敢問官爺到此地何事?”黃衣女子聲音如同三月黃鸝,羅扇掩麵,微微行禮。

守衛本來緊張的心情卻一下子被這抹鵝黃衝淡了。他們武藝高強,卻碰見突然冒出的青樓女子,竟不知如何是好。方千在首,一時不知如何答話,而此後的守衛也跟了來。女子見狀,與旁邊的小廝擺擺手,小廝就跑開了,進了閣子裏。

方千定了定心神,知道時間不可耽誤,遂上前問道:“敢問姑娘,可有穿青黑衣服的人跑來這裏?”

鵝黃女子咯咯的笑了,輕啟紅唇:“不知官爺說的哪位青黑衣服的人?這裏向來客人多,奴家哪裏都記得。更何況——”

趙大人過來,一下攔住方千,雙眸閃亮,威嚴道:“麻煩你讓開,我們要進去搜,官家辦事,你膽敢阻攔?”

鵝黃先是輕輕掃了趙大人一眼——她的目光是那樣淡,那樣不經意,也缺了青樓女子應有的柔媚。女子調笑著,卻又不失禮節道:“大人您可是折煞奴家了,這小小的西街做的本分生意,今兒因為城禁的緣故,客人本就不多,哪裏會有什麽可疑人來?奴家可是什麽都沒看見。”

趙大人剛要發火,方千趕緊說道:“姑娘行個方便,我們這是朝廷大案,拖久了怕是姑娘擔待不起。”

鵝黃衣服姑娘黑水銀般的眼睛一轉,看著趙大人道:“不知這位大人是何身份地位?今日這場子被另一位大人包下來了,不是奴家不讓搜,實在是怕掃了那位大人的雅興。”

見守衛按捺不住,鵝黃女子也安撫道:“各位不要急,我先派人報上一聲,街裏是歸水娘管的,稍安勿躁。”她輕語慢言,是京城口音。

趙大人臉色越發難看,眼神示意方千,不要廢話,直接搜!

方千意會,楊府尹見機慌忙衝上來:“使不得,使不得!大家好好商量……”

“喲!聽著音兒,這不是楊府尹麽?今兒得空,來我們這小地方,也不怕折了您飛黃騰達的官氣兒!”

這聲音從不遠的樓上傳來,婉轉圓潤,雖略帶嘲諷卻又如此順耳,如同絲線一般從樓上拋下,輕輕的撫在別人的臉上。

眾人皆往樓上望去,卻見不見人,隱隱可見一襲水紅色紗衣,原來一直在樓上的琉璃珠簾後頭望著,隻是一閃,飄到樓下來了。

不知為何,趙大人心裏一涼。

鵝黃女子撲哧一聲笑了:“到底是水娘撐得起場麵,眾位官家還是跟她說吧,奴家不打擾各位雅興。”說罷,她笑著退到樓裏去了。

趙大人眉頭一皺:“怎麽回事?誰如此無禮?”

楊府尹低聲道:“聽這聲,就是水娘了,西街都歸她管。這女子當真不好惹,大人您還是……”

“喲,楊府尹平日裏不是官架子不小麽,今兒這是怎麽了?”隻見一女子嫋嫋婷婷的走來。楊府尹立刻閉了嘴。

水紅羅紗,配以深水紅色百褶長裙,金絲繡邊綴著不大的珍珠,細小卻有光澤,無珠光寶氣之勢,頗具賞心悅目之感。腰間有一玉環,甚是通透,而玉環下麵又綴著一塊極好的翡翠。頭上並無太多金銀頭飾,倒是簪著一朵黃花,傍邊襯著幾朵細碎的花瓣。

“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媚於語言。”曹植的形容此時竟然變得如此貼切。此女與其它的青樓女子相比,年齡不小,卻又多出一些風韻之態,成熟幹練。眉眼略上挑,見其外貌必是精於世故。纖手一起,握住玉柄小扇,那指甲被鳳仙花和千層紅染過,多了幾分妖豔之色。

女子笑了,笑的成熟嫵媚,卻又隱隱透露出涼意。她搖著手中的青白扇子,指節發白,動作看似輕柔,實則卻有力度,一下一下扇著,仿佛把一切都抓在手中。

這種女人,說好聽了是煙花巷子的管事,說難聽了,就是老鴇。

趙大人冷笑一聲,他向來不把這種女人放在眼裏,隨即冷聲道:“讓開,我們要搜查。”

女人先是沒說話。她還是笑著,掃了一眼楊府尹、方千和一幹侍衛,最後目光落在趙大人身上。

趙大人一身倒是好料子,黑色錦衣氣勢是有的,但是不奢華。他縱然器宇軒昂,卻不似楊府尹那般富態,一身正氣卻又兩袖清風,不像個大官。

如此,水娘不屑的笑了。

“恕奴家照顧不周,這城禁幾日,場子都被官家包起來了,奴家也不好說什麽,”水娘笑著,語氣生硬,“怕是官爺也累了,不妨早些回去休息。”

楊府尹氣急:“放肆!什麽官家人,趙大人難道不是京城官家?大人辦案,容不得你個婦道人家造次!”

水娘冷眼,輕輕摸著手玉柄扇子道:“楊府尹言重了。京城?官家自然都是京城來的。小女子淺薄,不知這輔國將軍與閣下這……提刑相比,是不是位高權重呢?”

楊府尹一聽輔國將軍,胖胖的臉都皺成一團,驚道:“此話怎講?”

眾人皆沉默了,趙大人朝不遠處的閣子望去,臉上一片陰霾。

水娘看都不看他一眼,隻是盈盈一笑:“奴家若是沒有弄錯,這輔國將軍再往上,恐怕也沒有幾人了。”

眾人一陣沉默。本朝雖重文人,而因西北戰事吃緊,武官也分外重要。尤其是這種刀尖上滾過來的人物,脾氣暴躁不說,一個不小心惹怒了,事情就難辦了。

好在此人手上沒有兵權,但也是地位極重。全城抓捕青衣奇盜而輔國將軍在此卻不露聲色。躲在這種地方,說是行事低調,實則也怕起事端。

水娘自是看出了眾人的心思,便朝遠處的西閣望去,笑道:“我看這輔國將軍也並未休息,這也倒還好,水娘替大家陪個不是,這是也就過了,”說罷,她媚眼一瞪,朝趙大人望去,“大人覺得這樣可好?”

趙大人麵無表情。街上燈火熒熒,但他的黑衣卻未染上任何流光色彩。靜默片刻,他以波瀾不驚的口吻問道:“輔國將軍可是馮大人?他為何在此?”

水娘不悅:“將軍出遊至此,在園子裏飲酒,誤了出城時日這才留宿。我看這時候不早了,大人還是遣散隊伍,早早回府吧。”

楊府尹想給找個台階下,接話道:“說的是,這西街看來搜不出什麽,既然大將軍在此,那青衣奇盜也不敢造次,我們還是早些——”

話音未落,趙大人一個手勢將其打斷,明顯不賣他這個人情:“準備搜街,我先去拜會將軍。”

水娘沒想到趙大人會這麽說,先是一愣,隨後嘴角上挑,冷哼一聲:“大人,您可想清楚了,那可是輔國——”

“不必多言,此街必搜。”趙大人不再多說什麽,直接向西樓大步走去。水娘一急,挑起裙擺想跟在後麵,卻被趙大人攔住:“其它人等一律不準入內,我與將軍談完再說。”

水娘無奈,眼睜睜看著趙大人步入西樓。這趙大人一進去,就遣散了樓內的幾名侍女與舞姬。

水娘雙眼一眯,惡狠狠的對小廝說:“給我看好了,有什麽動靜趕緊進去。”

鵝黃衣服女子上前,柔聲問道:“姐姐這是為何?”

水娘轉身道:“你可沒見到,不知道輔國將軍的脾氣。武將出身之人脾氣大的很,這要鬧起來,不得砸了我的場子!”

水娘話剛落,就是一陣沉默。方千一直望著樓上,默不作聲,也不知道想著什麽。月光輕柔的灑在他臉上,似乎覆了層輕紗,遮住了他的細微表情。楊府尹低著頭來回踱步,他也覺得自己窩囊,整張臉都沒在陰影裏。他本身就胖,這一趟跑來更是大汗淋淋,也沒有女子願意遞個帕子。隻有那鵝黃女子默不作聲的遞過去,隨後搖著扇子,並未吱聲。

楊府尹道謝而抬起眼,似乎想找點話題拉拉關係,衝鵝黃衣裳女子道:“以前從未見過姑娘,敢問姑娘芳名?”